《海上赤子》十羽dream

33、第三十三章

　　日本驻重庆的领事收到电报后，立即找到了重庆政府相关的负责人，负责人是个老头，态度极好，满脸真诚的笑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但是这个事是川江航务管理处负责的，这个事情简单，您一找他们，绝对能够妥善的处理了！”

　　日本领事心头一堵，日本领事长期和中国官员打交道，当然知道这是中国官场惯用的推脱手段，但事关云丸号，日本领事只能硬着头皮来到了川江航务管理处。

　　笑眯眯地老头看到日本领事离开了办公室后，满脸讨好的笑容立马一收，马上拨通了电话：“陈处长…..”

　　川江航务管理处的处长办公室

　　日本领事冰封着一张脸：“陈处长，我以日本政府的名义，要求川江航务管理处指示码头工人给云丸号卸货！”

　　陈中韬微挑眉目：“以谁的名义暂且不论，码头工人卸不卸货，给谁卸货，这都是码头工人自己的事情，管理处和码头工人之间并没有管辖关系，我如何能命令码头工人？”

　　日本领事微微一滞，陈中韬不疾不徐地摆出真诚脸：“如果贵国领事是为了卸货这点小事情而来，贵领事可以直接和码头工人商谈。”

　　日本领事气息不稳，把自己从重庆政府推到川江航务管理处，这个小小处长又要把自己推到码头上，难道自己还能够和码头上成百上千的码头工人一一商谈？

　　日本领事明白，不和这个处长解决根本问题，是别想让码头工人给云丸号卸货了！

　　日本领事稳了稳情绪：“陈处长，云丸号上已有日本海军，完全无需中国士兵上船！”

　　陈中韬淡淡一笑：“中国士兵要登上云丸号，又不是为了护航，而是检查走私，为何不能上？”

　　日本领事：“就算检查，哪里有武装检查的先例？”

　　陈中韬就等着这句话呢：“领事孤陋寡闻了，自条令颁布以来，管理处保安队已武装上过法国、美国等商船，为何独独不能上日本的商船检查？”

　　日本领事眼睛一眯：“武装上船，陈处长就不怕引起武装冲突，滋生两国误会？”

　　陈中韬微微一哼：“我管理处针对法国、美国等商船的检查，都是合规且适度的，为什么管理处与别国商船不会滋生误会，偏偏与你们日本商船会滋生误会？”

　　日本领事见陈中韬丝毫不退让，顿时来了火气，口气强硬起来：“日本海军驻在云丸号上，云丸号就是警戒区域，中国士兵绝对不可以武装上船！”

　　陈中韬眼睛一眯，却忽然被领事怼住了，因为，陈中韬怕外交纠纷，可是，日本人不怕，陈中韬的这条底线，无疑就是陈中韬的弱点！

　　江箴丞淡定的声音缓缓响起：“领事，中日两国并未断绝国际关系，有何警戒可言？请领事慎言！”

　　江箴丞无视日本领事愤愤的目光：“而且法国美国的商船都未视海军驻船为警戒区域，为何独独贵国这么认为？”

　　日本领事顿时语塞，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说了出来：“陈处长，你难道真有勇气挑战日本一个主权国家的体面吗？”

　　陈中韬将茶杯力度不轻的放在了桌面：“不武装上船，川江航务管理处的条令形同虚设，我若是退让，就等于承认中国整个四川的走私整治都不如贵国一艘商船的面子重要了！”

　　“我陈某人，可没有承认这个的胆子！”

　　这次会面，无法就问题的解决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但是日本领事却明白，现在的管理处，可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捏圆搓扁的管理处了。

　　陈中韬这里，绝对找不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那么突破口在哪里呢？

　　日本领事站了起来，淡定地笑了笑，反而从容地离开了办公室。

　　其实，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要复杂也复杂，可要简单，也很简单，不过就是五个字：“弱国无外交”！

　　第二天一早，靠近云丸号的码头上，只有三个哨兵在站岗，云丸号的船员和士兵在船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中国的士兵，忽然相互对视了一下，于是齐刷刷地将垃圾扔向了中国士兵！

　　很快，不断的有果皮、纸屑等扔到了中国士兵身上！

　　赶来的江箴丞面对自己浑身脏污却没有退一步的战士，狠狠地顿住了。

　　江箴丞知道，日本人的图谋就是想惹怒中国士兵，让中国士兵经不住侮辱和日本人有冲突，那么这件简单的检查走私的事情，就会演变成国际纠纷。

　　而一旦上升成国际纠纷，日本就可以通过外交手段逼迫一向软弱的南京妥协！

　　江箴丞整理了一下军装，鹰目紧紧盯着云丸号。

　　这是济南事变之后，江箴丞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整理着自己这身军装，随后大步的朝哨兵走去。

　　江箴丞和哨兵互相敬礼，江箴丞字字铿锵：“听令，换班时间已到，我来接哨！请你下哨！”

　　强忍着怒气的哨兵此刻早已眼睛血红，声音洪亮：“不！绝不换哨！”

　　江箴丞抓住哨兵的前襟，在不断扔来的垃圾中，在日本人的讽刺辱骂声中，江箴丞的声音掷地有声地响起：“混蛋！我江箴丞的兵，绝对容不得日本人侮辱！你们给我滚！”

　　江箴丞抢过颤抖的哨兵手中的枪支，江箴丞的背后是在不断涌过来的中国士兵，码头工人，普通的重庆百姓，而江箴丞的前方，就是嚣张挑衅的庞然大物，云丸号！

　　赶来的人群，就这么望着如此鲜明而又讽刺的对比，看起来渺小无比的江箴丞，扛着绝对不能开的枪，孤零零地站在浩大的云丸号面前，默默的对峙着。

　　云丸号上的人看到此刻站岗的换成了有军衔的军人，于是变本加厉地向江箴丞扔掷，甚至有令人作呕的污水倒在了江箴丞的身上！

　　赶来的江箴兰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心中漫过巨大的愤慨和无力！

　　眼前这个浑身垃圾的人，是自己最大的骄傲。

　　他是求学时，因天赋超群且认真努力被无数老师称赞的学子，他是昂扬正气的和父亲争论救国之道的青年，他是巍峨耸立的向所有人宣布为国从军的男人！

　　他百折百难的为国拼战沙场，凭什么被日本人如此肆意地侮辱？

　　江箴兰不受控的就要往前冲，可是被一同赶来的陈中韬拽住了，江箴兰哭的声音颤抖，身体不断的委顿，陈中韬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把拽过江箴兰，浑身无力的江箴兰就这么被拽到了陈中韬的怀中，陈中韬把江箴兰的头狠狠地扣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江箴兰无力的伏在陈中韬的肩膀上，一声声的哭泣着。

　　江箴兰的眼前，是陈中韬胸襟，昏暗之下，终于不用再亲眼目睹自己哥哥受辱了，但是，耳边日本人的谩骂还是不停的从耳中传来。

　　江箴兰颤抖的更为厉害，陈中韬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江箴兰的后背，另一只胳膊把江箴兰狠狠地扣在了自己的怀中。

　　陈中韬看着江箴丞满身满脸的脏污，听着日本人下流肮脏的辱骂，陈中韬恨意凶狠的目光紧紧盯着云丸号地所有人。

　　江箴丞身上的军装，被垃圾污染的污迹斑斑，身上肮脏无比，可是，江箴丞面色沉静，伫立如故，眼睛平静地望着，望着规模巨大的云丸号，望着嚣张的日本人，也望着飘扬的日本国旗，就这么平静的，平静的一步不退！

　　此时此刻的重庆港，安静无比，大家就这么看着中国军人江箴丞在无数的垃圾污水中稳稳矗立的标准的军人站姿。

　　这份安静的对立，在每个赶来的人心中，狠狠地划下了一道疼痛的痕迹。

　　江箴丞刚刚走到卧室，江箴兰一脸冰霜地走了进来，声音冷冷：“脱掉！”

　　江箴丞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军装，不禁皱着眉目：“你哪里做得了这个，我自己洗！”

　　江箴兰闻言猛的抬头，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哥哥：“你更不能做这个！脱掉！”

　　江箴兰算是江墨林老来所得的女儿，所以江箴丞和江箴兰有十五岁的年龄差，江箴丞一直都认为自己的妹妹娇软而又可爱，是需要时时呵护的！

　　哪里想到，自己有一天，面对自己一向温柔可人的妹妹的怒火，竟会心中惧怕的微微一凛，于是江箴丞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的军装脱下来，江箴兰毫不嫌弃的拿起。

　　江箴兰攥着脏污甚至还在流着污水的军装问道：“明天谁站哨？”

　　江箴丞想摸一摸江箴兰的额发，但是看着自己还尚未清洗的身体，苦涩地笑了一下：“只要云丸号还这么挑衅，站哨的就只有我江箴丞！”

　　江箴兰猛的抬头，望着江箴丞瞬间就红了眼眶，哽咽了两声转头就走，江箴丞望着江箴兰离去的背影愣愣的缓不过神。

　　正愣着神，刘喻芳走了进来，递给江箴丞一块清雅淡香的肥皂，这份清香下，更趁得江箴丞身上的味道刺鼻无比，江箴丞实在是不好意思透了。

　　刘喻芳淡淡的声音响起：“我平时上戏服就用它清洗，这个去味道的功效很好的”

　　江箴丞接过肥皂，透明的皂角内，点点花瓣点缀其中，即美丽又淡雅，江箴丞苦涩地问道：“刘老板！我一定是你见过最窝囊的男人吧！”

　　刘喻芳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江箴丞的眼睛。

　　江箴丞抬起头，随即更苦涩的声音响起：“我在这里被日本人肆意侮辱，一身肮脏，却连丁点反抗都不敢！其实，说我窝囊，已经是抬举我了！”

　　江箴丞正满心苦痛下，忽然，一个淡香窈窕的身影，向自己靠近再靠近，江箴丞就那么愣愣的，心跳疯狂地看着刘喻芳再靠近，忘记了动作，忘记了思考，忘记了所有所有的一起。

　　刘喻芳坚定地拥抱着尚未清洗身体的江箴丞。

　　良久，刘喻芳放开江箴丞，坚定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江箴丞。

　　江箴丞望着刘喻芳晶莹流动的眼睛，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张嘴，心就跳出来了。

　　刘喻芳红着脸：“江箴丞，你就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

　　江箴丞的心，瞬间清流盈满，淡香处处，原来，好多不知从何说起的情愫，纠结着架构以折磨自己要死要活的表白，已不必再说！

　　世间最幸福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你爱的人，在你毁谤满身，浑身脏污的时候，也爱着你！

　　江箴兰在院中的水池中，边流着眼泪边洗着军装，可没洗几下，陈中韬就拉过江箴兰，用软乎乎的毛巾擦着江箴兰细嫩的双手，江箴兰低着头，声音低低：“......我要洗衣服!”

　　陈中韬不理江箴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至江箴兰一颗大大的泪珠滴落在陈中韬的手背上，陈中韬仿若烫到一般的微微缩了缩手。

　　陈中韬望着难过的江箴兰，心中酸涩阵阵，却还是继续着手中轻柔的动作：“对于男人而言，侮辱不是最可怕的，只要有雪耻的一天！”

　　江箴兰哽咽了几声，泪目定定的望着陈中韬：“怎么雪耻？”

　　陈中韬掷地有声的声音在江箴兰耳边坚定地响起：“中国军人堂堂正正的上日本船！”

　　面对气焰嚣张的云丸号、面对强势介入的日本外交部，连一向乐天自信地江箴兰都犹豫了起来：“会，会成功吗？”

　　陈中韬停下手中的动作，陈中韬坚定的视线和江箴兰犹疑的视线相对：“一定会！”

　　陈中韬把江箴兰推到了一边，陈中韬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声中，陈中韬一点点认认真真地洗着江箴丞的军装。

　　江箴兰没有挣扎，而是在旁边不时地用白白的毛巾擦着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陈中韬把干净的军装挂在了晾衣绳上，阳光下，江箴兰望着微微闪亮的陈中韬有些发愣。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箴兰深深的信任陈中韬，他的话，仿若就像一把绝不改变的旗帜一样，坚定地插在自己心头，时时飘扬，却不改方向！

　　陈中韬说一定会，江箴兰就认为，一定会！

　　江箴兰走了过去，用手中的毛巾轻柔的擦着陈中韬额头上的汗水……

　　陈中韬没有动，眼睛深深的望着面前的姑娘，心跳，再一次变快了…….

　　再这么下去，陈中韬觉得，自己早晚会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