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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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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安靜醒來,看著另外一張床——仍然是空的。
她挺喜歡這樣,她已經習慣總是一個人了,沒有老女人的吵鬧,也沒有納粹老師的嘲諷,除了那個男人偶爾會來房間看自己的時候,還有同學們遠遠地喊著她的時候。
那個男人,喔,他告訴自己他的名字叫紫伯爾,她可以叫他伯爾先生,但他個人比較喜歡人家直呼他的名字。
所以安靜也不會跟他客氣,就算她在叫他的名字的時候旁邊的眼光是那麼不友善。
幾天後,安靜重新回到校園,也許她本來就該進來這間教室,但她的言論讓她受到特別的待遇,同學及老師們什麼也沒說,也許她們已經知道她去了哪裡,也許不知道,安靜對此一點都不在乎。
那就是她與她們的不同,離開其他人,離開那些虛假的交談,離開那些可悲的謊言,也許這些事情根本沒發生,那些照片,那間醜陋的地下室,甚至是老女人都可能是不存在的。
其實安靜非常高興,她認為人類的感情對她而言雖然沒有擁有但也不需要這些東西。
親人、友情、憐憫、關心,一點也不重要。
安靜已經接受了她在這間詭異的學校的事實,而且她已經完全忘記外面的世界了。
紫千楓說過她已經忘記了這間學校外面的樣子,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安靜身上。可是她什麼也沒有失去,她不像紫千楓失去與朋友相處的記憶,而且她仍舊記得父母親在那臺小車子裡燒得焦黑的情景以及後來那些偽善者的面孔。
所以安靜開始在這所學校隨心所欲地生活著,好像這學校就是整個宇宙一樣。
並且她的心底悄悄等待著畢業的那一天,她被釋放的日子。
整理好床鋪,穿上日常的衣服,安靜終於可以為自己選衣服了,雖然只是從幾套衣服裡選出一件來穿,但對她而言,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這點,她勉強感謝了那位紫伯爾先生,那個總是掛著笑容的男人說這些衣服都是家中孩子小時候穿的,丟掉可惜。
這麼粗劣的謊言安靜一眼就揭穿,衣服質料輕柔,色澤清亮,一點也不像是堆放在衣櫃許久的壓箱底,安靜猜測紫伯爾的目的到底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牆上的時鐘滴答想著,細長的指針剛走到七的位置,距離上課仍有充裕的時間,安靜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打開一本書,等待早餐時間的來臨,或許是在那小屋子裡老女人總是天剛亮就叫醒她,總是為了些小理由讓她忙個不停,所以她也習慣在那老女人進來發瘋前先打理好自己。
安靜的桌上擺滿了書籍,原本空蕩的書架也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藏書,全都是安靜從圖書館借出的,有不少還是紫伯爾送來的,理由仍是那個,家中小孩已經不需要的書。
過了一會兒,有人敲了門,安靜以為樓長來提醒起床時間,「我已經起來了!」安靜小聲的回答,過了很久,仍然沒有腳步離開的聲音。
安靜不想關心,也懶得理會,她翻到書本的下一頁繼續看著,於是又過了一下子,她聽到熟悉的聲音,猶如那夜的小小幽靈闖入的聲響。
門打開了,一個熟悉的腦袋探了進來,是紫千楓!
安靜呆住了,下意識想要叫她出去,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金髮女孩笑了笑,像是沒看見房間的主人冷淡的眼神,她走了進來並關上了身後的門。
「他們終於放了我,特殊課程目前結束了。我在“休息”中……」
安靜笑了起來,這個笑不帶任何善意,看到紫千楓來找自己,安靜整個腦袋嗡嗡響,亂成了一團,只能嘲笑自己當做唯一的解釋。
紫千楓應該沒有任何找她的理由存在吧?
況且她們也沒有特別熟稔,只不過是同一事件的接觸者而已。
在那件事後,安靜再也沒有見過紫千楓,直到上次紫千楓在體育課上遠遠跑來狠狠修理了嘲笑自己的同學後,那是她們最近一次的見面。雖然紫千楓給自己的感覺是陌生的,好像從沒見過自己一樣的陌生,但她卻可以從紫千楓的行為中感到她對自己的關心。
安靜不知道紫千楓為什麼要假裝沒見過自己,或者是她真的忘記了自己。
但安靜不在乎,因為紫千楓又出現在她的面前了,而且很自然的留在了她的身邊,不經意地保護著她,同時,安靜也得到不少女孩的嫉妒眼神。
很好,她無聊的學校生活又能更糟糕了。
那雙深藍色眼珠雖然深遂可是卻十分溫和的半強迫著她,所以她只能默默嘆氣,放上書籤,繞過她走出房間,雖然她十分確信那個莫名其妙的女孩一定會跟上,但還是不經意地往回看了一眼,而那女孩也正好牽起自己的手。
安靜曾試著甩開那隻多事的手,但她試過了,也失敗了,相對的得到紫千楓更多意味不明且令自己有些難以接觸的眼神,「………………」於是,安靜任由她領著自己走向那間豪華奢侈的學生餐廳。
大多數的學生都在盯著她們竊竊私語。
紫千楓忽略掉所有的人,像對待一般朋友那樣交談著,交談中的她總喜歡做出很誇張的手勢,那就是她說話的方式,伴隨著很快的言論,但她的行為還是輕柔的,完全不會帶給人任何壓迫感。
「所以,我們還是不知道妳為什麼會來我的房間,不是嗎?」安靜無奈地笑了笑,如果讓紫伯爾看到她現在的表情,肯定會開心到昏過去,那像是甜美天使般的笑容,凡人可遇不可求的。
紫千楓總是喜歡調侃自己的瘋狂,她常常在導師不注意時做出顛覆常人想像的行為,當學生因為紫千楓的成果驚訝且崇拜時,每位教師總是不約而同地解釋這一切都是應該相當嚴肅認真對待的,不是那麼容易就成功的。
最近一次的例子就是紫千楓在魔藥課時多放了幾株特殊藥材,導致實驗用的老鼠進化出可細長的四肢,以及可以聽懂簡單的指令,現在那隻老鼠還被飼養在學院裡的特殊生物區域。
紫千楓咬下一口麵包,用餐習慣就像是個家教良好的大小姐,「是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那裡。下次或許我應該去問問納粹老師,啊,她好像不在了………嗯………也許就是在上次見到妳之後我就把它忘了,前兩天的體育課,妳真的表現的很出色,嗯……我從來沒看過有人可以把籃球當排球打的。」
安靜羞紅了臉,雖然上課前她有到圖書館補充過體育知識,但卻弄錯了規則,一直將球推到對方守備區的地板。
「那只是一些不可避免的小錯誤。」安靜將一些食物送進自己的嘴巴裡,想躲掉這個丟臉的討論。
「嗯……好吧,但是……嗯,現在我們該做什麼?」紫千楓的兩指捏起紙巾,在唇邊輕點,桌上看起來份量不少的餐點已經是空的了。
紫千楓注意到安靜已經紅到充血的耳朵,如果現在紫伯爾在這裡,一定會大喊,就像是遇見他的主一樣。
「什麼都不用做,繼續吃早飯。」安靜毫不客氣道,同時,她思考著紫千楓剛才的話,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紫千楓遵照著,她將杯裡的牛奶喝完,拉過小盤子,開始享用起飯後甜點。
安靜細嚼慢嚥地慢慢吃著,讓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也不怕第一堂課即將遲到,反正這只是個混出一張文件讓自己可以真正自由的地方而已。
紫千楓好像也不擔心課程,兩個人就像是享受下午茶會一樣悠閒。
紫千楓的視線隨著安靜舉著叉子的右手移動,隨意問著,「聽說妳還沒選社團?」那雙湛藍的大眼,有點像是隻準備叼肉的狐狸。
已經結束早餐的安靜整理著餐盤,準備將盤子放在回收籃上,她漫不經心的回答,「畢業紙上沒有社團這一項。」
安靜打算到教室上課了,她不想再跟紫千楓有任何的交談,一點意義也沒有。
紫千楓也不以為意,「那真可惜。」安靜直覺這句話像是在威脅又像是在審視,所以她沒有回答,直接離開了餐廳。
最後一堂下課,科任老師從前門走出去的那一刻,紫千楓很自然地在自己身旁座位坐下,也不管對方是否願意讓座。
雖然大多數的女孩是很樂意的,甚至希望把自己的椅子都貢獻出去。
安靜卻很反感,她不想花太多時間在無所謂的精力耗費上,就算那只是個無聊的試探性問題,她就是覺得麻煩。
但是,當紫千楓注視著她的時候,安靜感覺自己可能會無法拒絕紫千楓的任何要求。
安靜看著這對藍珠子,有時候她真的無法去回答紫千楓,因為眼前的顏色看起來如此得明亮,仿佛在灼灼燃燒一般,隨時會將自己吞噬進去。
紫千楓不說話,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安靜。
安靜抱著書本,思考了一下,又是對自己嘆氣,「如果只是去看看的話。」
還沒等安靜說完,紫千楓便開心拉起她的手往教室外跑去,一路奔跑,直到舊校舍前才停了下來。
紫千楓大姆指勾在短裙的口袋上,看起來是那麼輕鬆,「安靜,妳的身體不太好。」
急速奔跑讓安靜的胸口有些痛,胃裡灼熱到快冒出火來,她卻還是堅持著露出蒼白的笑容,不想在這個女孩面前示弱,「可惜我不是四肢發達的學生。」
紫千楓拍著自己的額頭,「喔,該死,我竟然忘了,妳是不能跑步的。」
安靜蒼白的臉上又更白了一分,眼睛訝異的睜大,「妳為什麼會知道!」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自己心臟有問題的事並沒有任何人知道,包括自己那對愚蠢的父母,包括將她送來這學校的那個女人。
「妳調查我?」安靜不太想承認,但說實在的,她無法控制那些無孔不入的偵探。
紫千楓感覺到安靜的畏懼,她伸出右手,試著去接觸並安撫安靜的肌膚,安慰著,「安靜,請妳不要害怕,我永遠不會傷害妳。」
紫千楓的聲音透出淡淡的魔力,逼著這個透露出惶恐的女孩不得不去相信她。
是了,如果紫千楓要出任何一個傷害的行為,她大可以在那個夜晚裡下手,那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可是她沒有這麼做,她反而是……………
安靜不自覺看向那張說著話的唇,喉嚨裡有些乾燥,她的臉開始慢慢變紅,天哪,誰來告訴她她究竟是怎麼了?!她無法正視紫千楓,太難堪了,簡直難以置信…………她竟然懷念那個吻…………
紫千楓的身上散發出一種熟悉的味道,安靜很確定自己從沒見過紫千楓,可是從那個夜晚開始,她從沒懷疑過紫千楓所做的每一件事,那天更是自然地躲在紫千楓為她準備好的羽翼下。
正常情況下,她是決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
但是,什麼是“正常”?
從她的父親開始逃亡時,一切都再也不正常了,她的思想在內心深處嘶吼激動,試圖想讓自己覺得更自然些,但她的呼吸開始急促,雙手也發出顫抖。
紫千楓站在安靜的面前,看著安靜垂下頭,朝著她緩緩伸出右手,差點失控的女孩任由紫千楓一把將她拉過來,耳際傳來咚咚的心跳聲,紫千楓的左手正輕輕安撫著安靜,為她順氣。
「對不起…………」安靜在紫千楓耳朵邊小聲的說著。
紫千楓沒有說什麼,她的眼底流過一絲白光,但安靜並沒有發現,她靠著紫千楓的肩膀慢慢走進充滿老舊氣味的二層木造樓房。
門前有一雙石雕,看起來像是廟宇前的兩隻守護石獅,在這座歐式風格的建築前顯得有些特別,紫千楓開了門,門上懸掛的鈴鐺響起清脆的聲音,迴繞在寧靜的空間裡。
紫千楓帶著她往深處走,他們停在一個看起來像是小型道具製作室的房間,房門沒有關,鉗子、剪刀、螺絲還有一大堆空瓶子四處散落,窗戶上的窗簾是消失的,它成了地板最佳墊布。
「喔……真是的…這瘋女人又來了。」紫千楓將地板的東西踢到一旁,讓出一條路。
跟著紫千楓的腳步走進房間後,安靜看到角落箱子邊似乎有個東西在動,她拉了一下紫千楓牽著自己的手,指著那個方向。
紫千楓隨腳踢起一個空塑膠瓶,落下,正中目標,一道沙啞的聲音隨之出現。
「唉唷!哪個該死的傢伙亂丟東西!!」一個有著東方美人臉孔的女人站了起來,手裡拿著瓶子,半瞇著眼有些生氣,那頭黑色長髮隨著女子起身而落在肩後,看似凌亂,但卻有一種頹靡風情。
「我相信妳很快就會跟這些垃圾一起長眠在後山的土堆裡。」紫千楓踢起第二個空瓶子,而瓶子卻落在對方的手裡。
「紫千楓!妳這個小妮子存心是找我麻煩吧!!我…………」女人話音戛然而止,她像是被寶物吸引的獵人般,注意力瞬間來到安靜身上,並且毫無顧忌地將她全身看了個遍。
接著女人朝著安靜的身形凌空比劃一番,最後兩手一拍,恍然大悟,「這個東西一定很適合妳!!」
女人匆匆在房間深處的箱子裡翻挖一陣,終於拿出一顆小圓球,放在安靜手上,語氣激動地站在一邊,鼓勵道,「來,試著把妳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這顆小東西身上,喔,記得,別太用力,它可是很脆弱的。」
安靜看向紫千楓,眼角餘光也觀察著一旁的女人,女人坐在椅子上期待著,紫千楓則是不點頭也不搖頭,將選擇權還給安靜。
就只是看著它而已,應該不會有事………吧………
於是安靜收起多餘的心思,右手持起小圓球,把目光停留在小圓球上,專心地看著它晶瑩透明的玻璃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已經過了五分鐘,小圓球沒有任何反應,仍舊是那般透明無暇,正當安靜感到無趣而想放下它時,小圓球卻黏在手上無法分離,反倒是將安靜掙扎的左手也吸住了,接著原本光滑的球面開始滲出各種顏色的光芒,像火龍一樣的紋路,像浪花一樣的水波,像太陽一般的光芒,像黑夜一樣的深闇,交錯拍打著,彼此吞噬著。
一道圓弧形的藍色光圈的身邊開啟,接著兩道、三道、四道…………每道藍色光圈內都是黑漆一片,但隱約可以聽到各式各樣不同的聲音,有人們的談話聲,野獸的嘶吼聲,海浪的拍打聲,還有無限的寧靜,東方女人簡直目瞪口呆了。
安靜的腦內充斥著各式的訊息及聲音,她開始冷汗直冒,臉色越來越蒼白。
這時紫千楓的手握上安靜的雙手,彼此交疊,發出淡淡的白光,她輕聲道,「可以了,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安靜冒著汗,淚水不斷流下,接著眼神失去了焦距,身體失去重心往前倒下,還好紫千楓早了一步接住她。
「超空間傳送門!紫千楓,妳從哪裡找來的寶貝?」東方女人很興奮地從椅子跳起,她在昏迷的安靜臉上捏了一把,馬上遭到紫千楓眼神警告。
那幾道門也隨著安靜的倒下而消失了。
「紅思春,別亂動妳的髒手,否則妳知道後果的。」紫千楓渾身充斥著危險的訊息,她試圖讓自己的解釋更加具有威脅性。
當然紅思春並不愚蠢,她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注意到了紫千楓的不悅,這並不是對某種暗示的憤怒,只是困窘而已。
紫千楓竟然真的動了心,紅思春越來越有興趣了。
現在,紅思春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看著紫千楓。
紅思春是個很隨意的人,她可以接受紫千楓跟任何她想要的人在一起,因為她並沒有向任何人許願效忠。
但其他成員卻不這麼想,他們可能或許會感覺到被背叛了,好像紫千楓與魔鬼混在了一起。
如果說這間學校就是整個世界的話,那麼紫伯爾先生就是上帝,而安靜,就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