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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叶飘香砌 ...

  •   楔子
      少林似乎很少有雨天。
      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在雨天也会傻子一样的呆坐在那高台上。
      对,跟傻子一样。
      “喂,帮我计时吧。”我朝他喊道。
      他点头表示回应,却没有睁开眼睛。
      轻车熟路地跃上高台,梅花桩对于我而言早就不是什么难事,且我对于这个桩没有任何的兴趣。
      我所要做的,不过是他能够理我一下罢了。
      认识了他多久,我就喜欢了他多久。我想我这辈子可能也只会这样喜欢他一个人了。

      章一
      第一次见到澄净,我才刚入万花谷不久,师父带我下山游历,途径少林,便顺路去拜访老友。
      我趁着师父在与友人品茶之时偷偷溜了出去,顺着小山坡采药。听到山坡上面略有些声响,我便沿着路走了上去。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梅花桩,高错相离的柱子,以及站在柱子上的那个,背对我的和尚。
      兴是觉得新鲜,看着那个和尚轻松跳梅花桩的样子,我也便上了那个台子。
      事实证明其实它并不简单。
      我跳了几个台子,便没有控制好平衡而直直地往下摔去。
      本以为那个和尚怎么说也会来接我一把,结果还在想着,我便已经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只闻一个轻微的落地声,那个和尚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小施主,你若是摔下时不用小轻功,前方的高台子会很危险。”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呢。”我抱着腿耍赖。
      他似乎楞了一下,随后道“目前来跳梅花桩的侠士们,还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哎你什么意思啊我心想,也是不会聊天。
      其实也没有多疼,我抬头看他,把手伸了出去,意思让他拉我一把起来。
      他却没有什么反应。
      “不拉我一把吗你?”我道。
      他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退后一步道“小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我气笑了“你当我爹我都嫌你老。”
      他却不语。
      那天少林的天气很好,他的脸上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太大的表情。他光光的头在阳光下显得似乎更加的显眼。
      就是这样一个不会聊天又很固执无趣的秃驴,我却发现自己好喜欢他。
      师父驻足少林的几日,我天天都会去梅花桩。
      他不太爱说话,整日除了操练便是呆坐在那高台上面。
      我曾试着在底下喊他,让他陪我玩,可他只淡淡地回我“那你便跳上来吧。”
      无数次摔下的我早已不想再登这个破台子,可是每当看到最高点坐着的他,便又有一股不甘涌上胸膛。
      凭什么我就跳不上去。
      我偏跳上去给你看。
      但是事实却是我直到离开亦不能跳到他那个台子上。
      “澄净你等着,我肯定会回来跳上去的。”我在离开时这样对他说。
      他仅仅是双手合十,势意道别。
      我知道他不信,可是我信。

      章二
      再次见到他,已过了三年。
      师父已经不再带我,让我自己继续去选择剩下的道路。
      在走过了很多地方之后,我还是决定去少林,虽然我猜澄净已经记不得我了。
      这几年的少林还是没有什么变化,阳光很好,笼盖着这个寺院。
      我直接走向了梅花桩。
      在梅花桩上面的人倒是不少。
      我往最高处看去,澄净果然还是坐在那。
      我也没有向他打招呼。万一他不认识我了,那该多尴尬。
      循着记忆,我又开始跳梅花桩。
      兴许是因为长高了,感觉比以前跳要更简单一些。我打算什么时候跳上台子了什么时候去和他打招呼,给他个惊喜。
      可能是惊喜吧。
      我便住在了少林山下的村落之中,每日除了采药看书便是去跳梅花桩。
      这次倒是没有用太多天。当我落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澄净,还记得我吗?”我笑道。
      “小施主。”他也微笑。
      我哈哈一笑“别加个小了。”
      他点点头,却又不说话,气氛似乎又冷了下来。
      三年来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跳上来了跟他炫耀一番的,但是他这样的态度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继续下去。
      叹了口气,他这样的性子,我又能期待什么呢。
      “这三年你怎么样。”我问道
      “挺好的。”
      然后又没了声音。
      我忍不住道“你就不能问问我吗?”
      于是他说“施主过得怎么样。”
      闻言我便坐了下来,开始讲述我这三年的生活。虽然也没有什么趣事,可是我就是想告诉他,澄净也没有表现出不耐,一直在静静的听着。
      在那以后我似乎就更加顺理成章地去缠着他。他操练,我便在边上看书,顺便看看他,恩这句话应该是反过来。
      少林附近的草药亦是不会缺乏,我也乐得一直在此继续呆下去。这世间不会缺我这一个侠客。
      他没有问过我为什么呆在这里。
      不过我当然知道,他就算好奇,也不会问我就是。
      其实我一直都不是能够闲得住的人,即使已经决定就一直守在这儿,我却不能够完全的定下心。
      那日澄净对我说“施主,大千世界,你为何不出去看看。”
      我笑道“那为何你不出去看看。”
      他闭上了眼睛继续静思。就在我以为他不理我的时候,他又开了口“贫僧出去过。”
      我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也很有道理。
      于是我对他说“那是你说的,我出去了。”
      其实这个不过是一个契机,就算他不说,我也会出去。只不过归宿一直都会是这里罢了。
      这次他没有和我告别,直到我走他都没有什么表示,就好像我本来就应该走似得。
      我一个人走了很多很多的地方,每一天发生的任何事情我都会记下来。我怕我会忘了任何一件事情不能和澄净说。
      虽说他也不一定想听。
      几个月出行,几个月归来。
      曲水东流,盘山北望。我看过了很多很多,也走过了很多很多。
      我每天都会对他讲我所经历的事情,直到讲完了所有的事情,我又会再出去。
      那些年我就一直一直地如此。
      我从来不需要他对我的事情有什么回应。
      这一年到长安时正是春天,绿明红嫣,嬉游醉眼。
      只见一匹骏马飞速地向前冲去,眼看便要撞向前方的路人。
      我也不待反应,便向前冲去,用攻击拦住了飞奔的马,马背上的紫衣少年也如我愿地摔了下去。
      “哪里来的野小子。”我道。
      “哟,哪里来的老姑婆,还在教训我?”紫衣少年也不恼,就是微微挑眉看我。
      然后我们便成了好朋友。
      对的,就是这么简单。
      他叫曲衍,是苗疆五毒教的弟子。他说他是第一次来长安,来找个人。

      章三
      这一次的出行因为曲衍,我比往年都晚回去了很久。
      我陪着曲衍去找他要找的那个人,从长安一路走到了天策,却得知了天策府内的大多数人都已被派到了许多其他地方去驻守。
      “你说,会不会是要打仗了?”我问曲衍。
      “打仗?”曲衍轻嗤了一声,坐在城墙上晃着腿“要是打仗了我更要找到他,把他带回去藏起来。”
      我听这话稍微有些暧昧,却也没有多问。
      他倒是斜了我一眼“想问就问呗,婆婆妈妈。”
      “那你直接回答好了。”我道。
      “我就是喜欢他,喜欢一个男人。”曲衍嘴巴抿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像是在笑。
      我笑了,他不满的看向我“什么好笑的。”
      我拍拍他的肩道“嘿,我们差不多,我喜欢个和尚。”
      于是他毫不留情地笑着,拼命地捶着自己的腿。
      我问他“什么好笑的。”
      之后我们便也不再提及这个事情。
      我说我要回少林了,他却硬要跟着,我也没让他走。
      “你说我去拐个和尚回家怎么样。”他朝我挤眉弄眼。
      我点头“好主意,兴许不近女色近男色呢。”
      他朝我嗤了一声。
      总觉得他一路都是美滋滋的。
      “你在做什么?”
      我总看到他拿着一些小玩意摆弄着。
      他把手中的东西递给我看,我看了半天并未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每走一个地方就去那里买一样东西。等到我找到他的时候我就可以和他说,你看我为了找你走了这么多地方。”
      我觉得他这个主意很不错,可是已经临近少林,我便就在这附近的村庄里面随意买了个小玩意准备带给澄净,特意在上面刻上了澄净的名字。
      “哟,好多秃驴。”曲衍对我笑道。
      我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让他别乱讲话。
      我朝着澄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看,那个就是。”
      他看了眼之后哟了一声“是个俊俏的秃驴。”
      我也无意再和他扯皮,只想去找澄净,曲衍亦是看出了我的小心思,笑道“你看你,去吧,我自己玩会去。”
      当我将买的小铃铛递给澄净的时候,他明显的有愣了一下。
      “我随便买的啊,你不喜欢就算了,没关系的。”
      他却摇摇头,将铃铛接了过去。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玩意一般是送给意中人的,不过我并不知道澄净知不知道。

      章四
      “若是我的话我肯定直接把人绑走,才不会在这里干耗。”曲衍摆弄着他的灵蛇,漫不经心的对我说道。
      “恩,可能性别差异吧。”我白了他一眼。
      “诶。”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靠近我,在我耳边道“你想不想知道他到底对你有没有感觉?我倒是可以帮你。”
      说没有犹豫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还是拒绝了。
      对,我并不想知道。
      曲衍嗤笑一声“胆小鬼。”
      胆小鬼也好过这样做会发生的一切后果“我现在这样很好。”我嘀咕着。
      他看着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这不是为了体现曲衍大爷的聪明机智嘛。”我笑着帮他捶捶肩。
      曲衍并没有呆很久,便又动身去寻找那个人,我们约好三个月后在枫华谷驿站见。
      可是在曲衍走后不久,少林却出了点事。
      少林很多弟子都相继得病,像是一场瘟疫。
      我不断看书寻找解救方法,并且在少林内搜查一切可能是瘟疫源头的东西。
      当发现他们饮用的水有问题,我与些许少林弟子寻找水源的时候,却被水源的景象刺激的很久不能平复。
      成堆成堆的尸体堆在此。
      尸体看起来就像是村民。
      我走向尸体,小心翻查,发现他们几乎都是直接被兵器刺穿了他们的身体。
      待回去向方丈禀告之后,方丈则是沉声了很久很久,方道“这天下,就要乱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是狼牙兵屠杀了村民。屠杀了近一个村的村民。
      心不禁地开始颤动,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知道了源头,我还得马不停蹄地继续赶着下一步,我需要治疗好他们。已经知晓原因,开始配药也并不是难事,主要是草药。
      “啊,这种草药我知道,在少林后山过去的一个峭壁悬崖边上有。”山下村中的大夫告诉我。“不过那边太危险了,连少林弟子都不会过去,更何况我们这些老百姓。”
      但是我必须过去。
      悬崖比想象中的不那么困难一些,万花谷的很多高地悬崖也与此类似。
      我隔日便需去采药,这种草药必须要新鲜方才有效。
      今日天空飘起了小雨,我心道这可不是个好天气。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采药时因陷下去的泥土,我的腿被周边的草缠绕住,不小心摔了一跤。
      脚腕疼的连站都不能站起来。应该是扭了。
      我就坐在原地坐了好一阵子,轻轻揉捏我的脚腕。我在想,如果我没有及时回去,会不会有人来找我,比如澄净。
      不过我马上笑笑打消了念头,他们连我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找得到我。
      在山上耽误了很久很久,我的脚腕才逐渐好转,采完药之后我便也不顾脚腕,匆匆赶了回去。
      这场小瘟疫总算是基本了结。而我的脚腕却落下了一辈子的伤,不能再用力过猛。我想我已经不能再去跳梅花桩了。
      令我高兴的便是瘟疫好了的时候澄净特意赶来了我的房子中向我道谢。
      “谢什么,身为医者,谁遇到了都会这样做。”
      澄净低头看了看我的脚“施主,你的伤……”
      我连忙摇手“没事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扭伤就是比较麻烦。”
      他不语。
      我笑道“真的没事啊,过两个月看我蹦给你看。”
      从那以后,我再去高台,便都是轻功飞上去,澄净倒也不问我为什么,我也乐得不必解释。

      章五
      三月后,我如约来到了枫华谷驿站。由于战乱,枫华谷与当年也有了很大的不同,满目萧条疮痍。
      白草,红叶,黄花。
      曲衍早早的在这儿等着我了。
      “我迟了?”
      “不不不并没有。”他讲话的时候感觉神采飞扬的。
      我不禁打趣道“这么开心,莫非是找到了?”
      他居然点了点头。
      我不敢相信,我真的本以为他不可能再找得到那个人。
      他兴冲冲地带我去偷看,是的,偷看。
      “我不知道说什么。他如果不认得我了我该怎么办。”趴在围墙上,他一个劲往里面瞅。
      “曲衍大爷居然也会害羞,倒是真看不出啊。”
      “你别取笑我,待会放灵蛇咬你。”
      他的目光一直都在围墙内的士兵身上。我看着那一群全部穿着一样军服的士兵,倒是一阵的眼花缭乱。
      “曲衍,他们穿的都一样,你怎么认出来他的啊。”
      结果曲衍白了我一眼“不一样的。”
      我心想着有什么不一样,发型都是一样的。
      他又道“就算再多人穿着一样的在一起,我也能认出他。”
      我笑他他却也不再反驳我,只管盯着里面。
      在等他做了很长的心理建设之后,我将他拽到了军队驻扎的围墙里面。
      那个人叫李休思,不似我想象中的粗犷,高高的,很是俊朗。
      他见到曲衍的第一眼,我分明地看出了一瞬间的惊喜,随后又马上被其他情绪盖过。
      曲衍倒是没有我想象的直接扑上去把人抱住,而是很不好意思的站在他面前打招呼“休思,我找到你了。”
      李休思点点头“曲衍。”
      我看着这情景便离开了,留他二人。
      我循着记忆来到附近的一个村庄,却发现已经没有多少人,有许多户人家的门都是开着的,里面却再也没有一个人。
      我觉得很难受,战争什么时候都是不被人所希望的。
      突然身后有人拽我衣角。
      我回头,是一个小姑娘。
      “姐姐,能不能给我点吃的。”她说。
      我面朝她蹲下,从包里掏出了一点干粮递给她,又拿出了手帕擦擦她脏兮兮的脸和小手。
      察觉到有目光盯着我,我往四周仔细看了看,果然有许多缩在角落的村民眼巴巴地看着我。可是我身边的干粮并不够给所有人的。
      我低头叹了口气,把包中的干粮全部掏出来,用手帕垫着放在一旁的石头上面。
      四周的村民一窝蜂涌上来,争抢着那仅有的食物。
      我离开了,我觉得呆不下去了。
      我找到了曲衍和李休思,他们似乎聊的不是很愉快,可是我要管的不是这件事。
      “为什么那些村民没有一点粮食?”我问李休思。
      他面露难色“实在是没有粮食了。”
      “你们的粮食就不能分他们点吗?”
      李休思沉默了半响方才道“我们的食物早就分给了他们,这些日子来我们军队吃的都是各处找来的树皮和观音土。”
      我愣住了。“没有粮食,你们怎么打仗。”
      “上面没有给,我们也没有办法。”他叹气。
      我离开的时候还是浑浑噩噩的,我难以想象这样的世界还如何继续生活下去。
      晚上我突然想起了兴致不高的曲衍,便问他事情进展怎么样了。
      他托着腮,没精打采地摸着他的灵蛇“我让他和我回苗疆,他不肯。”不待我继续问,他继续道“他说他要保家卫国,这是他最大的责任,他不可能去做一个逃兵。”曲衍突然又直直看着我“你知道吗,他说他如果活命回来,他父母就会安排他成亲,所以让我还是早点回苗疆,不要再来缠着他了,他不会接受一个男人的。”
      我张着嘴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曲衍却嘲讽地笑了“我知道这是假话,”他顿了一下“我问了别的士兵,他们说他父母早就被贼军杀害了。”
      “那你现在准备?”
      “我不会点破他的谎言,但是他要我走,却是不可能的事情。”曲衍笑道“我就跟着他,一起去战斗。”
      我愣住了,我开始思考。

      我不清楚还要不要回去找澄净,跟他说这世道乱了,守护好自己,我不清楚要不要回万花,躲开这一切的纷争。我想到了很多很多,最后我还是决定留下来。
      不止为曲衍,也为我自己。身为医者,救治天下。
      我开口道“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我看不下去这纷乱的战争,我看不下去这飘零的山河,我也想参与其中而努力去争取什么。
      曲衍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沉默了一会静静地道“你知道这很危险,你本可以安逸地生活着。”
      “我不怕。”
      他也不再强求,只道“他们最多还会在这边呆一个月,就要前往下一个驻扎地。你来得及回去和澄净道别吗?”
      我笑道“绰绰有余。”

      章六
      其实说和做又是两回事,当回到少林我看到澄净的那一瞬,我又不想走了。
      可是我也还足够有着我自己的理智。
      我对澄净说“我回来了。”
      澄净点头表示听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澄净,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
      澄净似乎很惊讶我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
      他睁开了眼看向我“施主,澄净从不眷恋红尘。”
      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我倒是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但是仍是不死心地继续问“一点点,都没有吗?”
      澄净双手合十,“并无。”
      我突然不想讲话,道别的话也说不出口。
      澄净看我没有了声音,像是斟酌了一下话语才道“施主其实不应该在贫僧这里浪费这么多时间。施主所想要的,贫僧给不起,也不可能给。”
      我点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的呼吸稍稍加重“施主这么多年来也给予了少林很多,贫僧很感激。”他顿了一下“可…”
      “不用讲了。”我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接下来的了。”我朝他笑道“我已经知道了。”
      他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那我走了。”
      我扭过身便走了。
      “施主,你还是回万花谷吧。”他在我身后这样说。
      不过其实我并没有离开,我每日还是会悄悄地偷看他一会。
      当看到他和一众少林弟子一起训练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曲衍的话。
      就算他们全部穿着一样的衣服,我也能认出他来。
      他是不一样的,非常不一样。
      日月光华,集于一人。
      就好似我所看到的澄净。
      偷看了几日之后,我便快马加鞭赶回了枫华谷。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曲衍看到了我,装作惊讶的说“我还以为你看到澄净就会舍不得回来了。”
      “这不是我更爱你吗。”我揽过他的脖子笑道。
      也不知道曲衍是怎么和士兵头头说的,反正我们就这样地呆下来了。
      战争是漫长的。
      我不知道我随着军队走了多少年,我们杀了无数个敌军,我也见证了无数队友的逝去。我知道了各大门派都开始出动帮助抗敌,我很想去各个战场去看一下有没有澄净,不过我忍住了。就算看到了,也不过只是让我自己更加不定心罢了。
      不如不见。
      一年又一年的战争,身边的队友已经寥寥无几。在我所在的这个军队的领队死后,上面便像是放弃了我们这支队伍。
      这日,曲衍悄悄地叫住我,给我看了样东西。
      是一个小瓶子,我看不出什么特别。
      “这叫生死蛊。”曲衍对我说。
      他想把这个蛊种在李休思身上,他说他不知道如果李休思死了,他该怎么办。
      我虽然不赞成,可是我也并不好多说什么。
      但是可能由于没有什么安定的住所,曲衍弄丢了那一瓶生死蛊。
      他只带了这一瓶出来,我觉得可能是天意不想让他这样去死。
      他也并不再强求,一切如常地继续行走。
      直到李休思死,我才知道,原来生死蛊是被他给拿走了。
      我们的队伍已经没有剩下几个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兵开始去一起寻找下一个队伍去投靠。
      我们路过了一片战场,横尸遍野。
      还有敌军活着是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数量并不多,只有一两个,但他们却趁我们不备,他们的剑直接射向了曲衍的心脏。
      我感觉心中一缩,我无法想象曲衍会死。
      然而,倒下去的不是曲衍,而是李休思。
      李休思偷走了生死蛊,给曲衍种下,曲衍本想替他死,结果却翻转了。
      看着又一个队友的倒下,大家似乎都已经濒临崩溃到了极限,全部红着眼,一刀一刀砍向了敌军。
      曲衍搂着李休思的尸体却没有动。
      泄完愤后,大家似乎并也不想打扰他,便也离曲衍有一段距离地坐下休息着。生死其实早已视为常事,死了是正常,活着只是幸运。
      我没有走开,站在曲衍边上。
      过了许久许久,曲衍抬头对我说“你看,他是在乎我的。”
      然后他便开始挖坑,我见状也连忙与他一起挖,那边的人看到了也便过来帮忙。
      曲衍没有哭,很平静地埋下了李休思,只是撕下了李休思的衣袖,放在怀中收着。
      可是他还是没有停,他继续开始挖坑。
      他想把所有的战友都埋了。大家也都懂,默不作声的一起帮忙。
      我们耽误了很多天才把所有人埋下。
      大家在土丘前站了很久,谁都没有开口。每个人的心中都已是伤痕累累。
      我总觉得曲衍会想不开。因为他太平静了。
      他看出了我的担心,强笑着对我说“傻丫头,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这世道,还这么乱。”
      “曲衍。”我抱着他,哭了出来。
      我们找到了部队,这个队伍比我们原来的要强大很多,在其中我也遇到了其他的万花师兄妹。这一次的长战,我们剩下的几个人都得以活了下去。
      我算不好到底打了多久的仗,就觉得已经开始在外对四季已开始麻木,战争才结束。
      曲衍长了很多很多的白发,开始的白发我还能数数帮他拔掉,后来他便不让我这样做了。他说这么多白发,要是再拔,他就真的要秃了。
      “你看你,比我年轻,白发却长那么多。”我这样说他。
      他笑了笑“要是全白了倒也好看。”
      他这个乌鸦嘴。没过多久,他的头发倒也真是像全白了一般。
      他倒是会照着镜子问我“要是现在再看我,是不是会认不出我了。”
      我将下巴垫到他的肩上看镜子中的他,“不会的,你还是很好看,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他笑了,很开心的那种,我很久没有看到他真的这么开心的笑了。
      他说“小花,我想和你说件事。”
      我恩了一声。其实我并不想听。
      他说“战争结束了。”“小花你回少林吧。”“小花我不能陪你了。”“小花,我要去找李休思了,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我安静地听完了他讲的话。
      “哎你别哭。”他连忙帮我擦眼泪。
      他看我笑道“这么多年了啊,小花也这么大了。”
      我破涕而笑“野小子,对姐姐尊重点。”
      曲衍决定好的事情我改变不了,更何况是他已经决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
      曲衍不想我看着他死,可是我硬要跟着他到最后,他也拿我没辙。
      他回到了李休思当年死去的地方,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找到,曲衍说这个地方他一辈子也不可能会忘。
      他让我在他死后把他的尸体埋在李休思边上。
      “嘿,他要是知道他被挖了坟,会不会变成鬼来找我呢。”曲衍说道。
      我问他要是我不来他的尸体准备怎么办,他说他准备用化骨水直接将自己融于泥土之中。
      我心中一寒。
      他召出了他的灵宠,向它们施展了一个法术,灵宠们便四方散去离开了。
      “可惜跟了我这个主人,以后得让它们自己自生自灭了。”曲衍对我说道。
      于是在有一个早上,曲衍便悄然地没有了呼吸。
      他就跟睡着了一样,我根本不信他已经死去。
      我忍不住,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我无法想象曲衍不在了,曲衍怎么会就这样不在了。
      李休思的坟上面已经冒出了野草。
      我挖开了他的坟,白骨赫然在了我的面前。原来真的已经这么多年了。
      埋好了曲衍之后,我在他们的坟前狠狠地磕了几个头。
      我又开始了最初一个人的状态。
      我路过了长安,经历过了战争的长安,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倦和颓然,远处的惊雷仍不停歇,每一响都拉扯着神经。我想到那一年的春天我在这里,遇见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走到了万花,万花谷内还是一如往昔的繁郁葱翠,万花谷并不是轻易能进,敌军并没有朝这里下手。我寻到我的师父时,他正在烹着茶。
      他看向我,眼中很是惊喜“徒儿,你回来啦。”
      我在师父边上呆下了几天,我才知道师父这么多年也在外面。我靠在师父的腿上,还好,师父没有死。
      师父轻轻拍了拍我的背示以安慰。
      最后,我来到了少林。
      少林的变化让我怀疑了很久我是不是在做梦。
      整个寺庙似乎都变得灰暗,梅英疏淡,春风不展。再不复从前的金芒万丈。
      寺内多了很多小沙弥,许多都是战争遗留下的孤儿。
      我没有找到澄净。
      梅花桩早已残破不堪,那高台亦落满灰尘,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此了。
      我问了很多弟子,他们却都已经不认识澄净是谁。
      “我倒是有听闻,当初寺内的资深弟子几乎全数下山。”一个小沙弥这样对我说“但是最后回来的,只有后来的方丈。”
      而方丈已在几个月前圆寂。
      我不相信澄净会死,我相信他肯定会回来。他要是回来了,肯定会回少林的。
      我便又在少林呆了下来。
      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莫离,我不会离开这里,我会一直等他回来。
      他们对于一个女施主长期留着都有些恐慌,可是我便干脆剃光了头,他们也便不好再说什么。
      我每日帮着寺庙里打扫,过去残留下的问题还有很多,我也只能尽我的能力去帮一点忙。
      后来,我突然想去少林周围的偏僻地方看看,会不会澄净和其他弟子躲在了那里,为了锻炼师弟们而不回来。
      虽然这个想法很奇怪,可是我还是动身去找了。
      但是我却真的找到了。
      一个铃铛,上面刻着澄净二字。就在后山的悬崖边。
      我不知道澄净是什么时候过来并且弄丢的这个。总觉得被我忽略的有些事情,似乎已经挽回不了什么了。
      是不是我失踪的那日,你有来找过我。是不是因为万花安全,你才赶我走。
      是不是你对我,并不如所说的那般无情。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笑了出来。
      你所想守护的少林,我可以继续为你而守护。
      少林的阳光总是很好。
      阳光被树影搅碎,散落在我身上。
      我起身,望向不远处的少林。阳光包围着寺庙,寺庙的周身似乎都在泛着金光。
      他会不断自愈,就像我还有无限的希望。
      暮云凝碧,暖絮乱红。这个春天又是如当初那般美。
      我缓缓走下山,向着我的执念走去。
      或许这个等待并没有终点,可是我心甘情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落叶飘香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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