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姻缘》沈小七

1、小娘子

　　话说某朝某代，一户张姓人家，原也是书香门第，只因种种原因，后家道败落，只得经营一米铺为生，但张家老爷原也是读书人出身，不擅经营，只得靠着门店勉强为生。张老爷中年得一女，名唤明珠，他与夫人晚来得子，虽是女儿，自也是视她如掌上明珠。
　　却说明珠，自幼便生得珠玉可爱，更难得的是极为聪慧，三岁便能跟着张老爷读书识字，学得亦极快。张家家境虽是一般，张老爷张夫人也将大笔钱财花销在这女儿身上，到了及笄之年，张小姐已是饱读诗书、能书善画的妙人儿一个，又生得美，媒人自是排到了二里开外。
　　张老爷和张夫人却如何也舍不得女儿过早出嫁，只盼她找一个合乎心意、才貌相当又颇有家财的如意郎君。可偏生不巧，那有家资的公子，张小姐偏生又嫌弃人家才情不够，常说若是如意郎君自当品貌佳，且能共赏花抚琴对酒当歌。这一拖就过了两年，张夫人这才隐隐有些头痛，只觉女孩读书太多也有些不好。

　　这一年，大雪纷飞。隔壁搬来了一户人家。一寡母，一青年书生。寡母名唤王婆，看书生的年纪她年岁倒也未必有多大，只是她貌若无盐，极丑陋且又凶神恶煞，故而显得老迈，邻家小孩时常见到王婆出来就吓得一哄而散。又有传言说，她这般相貌，只怕不是寡妇，是个遭官人遗弃的。说也奇怪，那青年书生唤她母亲，却长得面如冠玉、眉清目秀。他与张家小姐住对门，又时常握着一卷诗来张家米铺买米，一来二去，两人倒生了情意，换换诗帖，便也算定了情。

　　张夫人自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不许二人往来。张小姐心里思念情郎，便常常暗自流泪。张夫人日日只说她也不求那富贵之家，只是那王家，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家，王婆又那般凶恶，她嫁过去只怕要受苦受累。张小姐原先辩道说王郎那般彬彬有礼，又怎会有凶恶之母。但她想到王婆的容貌，心里也微微有些惧意。但张夫人越说，张小姐心里越是抗拒，只想哪日定要会一会这个王婆。

　　这天，张小姐趁母亲去庙里上香，便偷偷溜了出去，穿过家门口那条小巷子，便一下溜进了王家的后花园。只是她未见到王郎，却一下撞见了王婆。她原想找王公子，而后请他带自己拜见一下王婆，没想却这般撞见。张小姐面皮薄，一下脸就红到了耳根。

　　王婆却毫不在意，只说：“你与我儿之事我已知晓多时，只是你相貌既好，才品自也不差，何必要找我儿。我家既无雕栏画栋，又有我这样的一个妇人，你何苦要来寻我儿？”

　　张小姐原也是个有些胆识的人，见她开门见山地说，倒放下了一口气，只说：“王公子这样的样貌才情，自是有人欢喜的。我若求那雕栏画栋，又何必待至今日，早已嫁做人妇，我也不过是求个体贴之人，寻一今世知己。”

　　王婆有些傲然地抬了抬头，只道：“那你可愿同我儿今日成婚？”
　　张小姐只觉这婆婆果真有些不好处，但她也是倨傲之人，只想世间又何处可寻王郎这般人才，只道“又有何不可？”

　　那王婆笑道：“那你便进厅堂吧。”只见厅堂里早已布置妥当，有喜烛有果品，只是没有宾客。“你且等上一等，这几日我不让我那傻孩儿去寻你，他早已相思得痴了。”

　　好一会儿，王婆才带来了王公子，身形消瘦，张小姐见他果是同王婆所说的形容落魄，心底难过，扑簌便落下了泪。王公子见她，亦是热泪盈眶。

　　王婆脸上却仍是严厉，说道：“你莫怪我心狠，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二人便仓促之间，在王婆的主持下拜了天地，王婆方才眉开眼笑，说去见见张家人。
　　张老爷和张夫人听到此事，自是气得不轻，大骂一通，只说这女儿太过不守妇道。但幸而看这女婿端也是一表人才，便勉强答允了。

　　只说，这王婆倒也宽松。张小姐嫁去之后，时不时还回娘家小聚，一回来便带上丫鬟。原是她嫁去之后，王婆所添置的。张家的米铺，王婆家的管家常常去光临，张老爷自是不好意思收亲家的钱，但每每那管家便悄悄留下一张大银票。

　　如此反复一段时日，张家人倒是颇为欣慰，女儿女婿珠联璧合，婆婆又待女儿好，夫复何求。心中自是感叹人不可貌相，但也颇有些惊异王家财力之雄厚。连张小姐也觉得王家有些奇怪，偏生王公子何事都对她谈，自是身份一事，却从不愿提及，只说此事涉及母亲，怕说了惹她伤心，说她这一辈子只愿寻一个同心人，最终却仍是被负心，她心中伤痛，方才性情大变。他这般说，张小姐自也不敢多问，只她也发现，这王婆，并不简单，琴棋书画，竟也是样样精通。

　　忽有一日，数十人涌了进来，噼里啪啦跪了一地，直喊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之后，才知那王婆原是皇家千金，嫁人之后，求得一子，驸马也升至了相爷。只是驸马升官之后，嫌她貌丑，又渐掌了实权，便一味娇宠小妾。公主负气，携子出京，定是要他寻一个不求财不图权的好姻缘。王公子自幼孝顺，不忍忤逆母亲心意，因此也便依了母亲。他原也不做何打算，直到遇见了张小姐，在母亲啼笑皆非“逼婚”之下，倒也成就了一段姻缘。他每每想提起之时，又怕那张小姐生气，便不敢再提。直至这日被人寻到。

　　这边厢，那张小姐果真真是生了气，撕了王公子送的扇子。
　　王婆却在一旁抚掌大笑，道：“好儿媳，好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