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月照寒烟》八煲粥

17、第 17 章

　　恍惚之间，宓含烟忆起她年幼时的情景。

　　师兄坐在无回谷竹屋门前的台阶上，一手虚扶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丈二红枪，一手置于膝前，而她则拽着师兄的衣袖，因为下巴够不到师兄的肩头，只能搁在他的手臂之上。

　　谷中是熟悉的白雪皑皑，纷纷扬扬的飞雪如梨花般落下，不仅落在雪地里、屋檐上，也落在了师兄那乌黑发亮的发丝之间。

　　而师兄只是闭着眼，任由这雪花落下，或是小心触碰了他长长的睫毛，或是轻轻吻了他的眉间。

　　他并没有用内力烘干这雪，也没有皱起他那好看的眉，只是悄无声息地坐着，如果不是她透过衣物感觉到师兄的体温，恐怕也会以为师兄已经成了这片雪色筑造的冰雕了罢。

　　那个时候，小小的宓含烟已经知道，师兄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最好看的人了。

　　即使是闭着那双妙目，他也是最好看的。

　　她托着小脑袋，双晕发红，眼神迷醉不已，仰慕与崇拜已经不能完全形容她的心情。

　　哪知一直一动不动的师兄，却忽而动了动他那极好看的薄唇，露出一个足以令冰雪消融的淡淡微笑。

　　“师兄师兄，你在笑什么？”

　　“你。”

　　“笑我？”

　　师兄睁开那双幽深的黑眸，完美的面庞几乎可以令天下所有女人为之动容，他笑容收敛，轻轻瞥了宓含烟一眼，“小丫头，那本医术可读完了？”

　　小丫头宓含烟转了转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故作苦恼地答道：“没有没有，好多不太懂，等着师兄你来教我呢！”

　　师兄只屈起一根如玉的指节，轻轻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敛眉问：“真没读完？”

　　宓含烟只得龇牙咧嘴地捂着额头，细声细气地说：“……假的。”

　　那时雪冷风寒，然而宓含烟的心中却无限温暖，犹如置身春日暖阳之中。

　　她生来早慧，哪里不知所谓代师收徒，不过是他心肠太好哄着小姑娘玩儿罢了，事实上他待她如父如兄，权当自己认了个义妹，因此就连他的徒儿，也只称“姑姑”而不称“师叔”。

　　师兄啊师兄，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人生之中所能记起的第一个画面，便是你横枪立马，斩下了那恶人的头颅，拯救我于危难之中。

　　而最后一个画面，则是你生机断绝之前，念着我的一字一句。

　　怎能不令我重活一世，仍然心甘情愿画地为牢，自困于这痴人妄念中？

　　既困于情，不可自拔，不愿自拔。

　　思及此处，宓含烟涣散的目光渐渐恢复清明，眼前也不再是回忆里师兄妹相依相偎的景象，而是襄阳的一处小院，院中西风残照，一轮渐至圆满的银盘莹莹挂于天边。

　　月华如练。

　　宓含烟又一次坐于院中石阶之上，抬头望月。

　　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自她心中升起，冥冥之中，今晚的月色似乎格外清灵明净，就连一丝一线的月光，都那样的清清楚楚，随着她的呼吸韵律隐隐而动。

　　这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自然而然地终止了。

　　门外有人轻叩门扉。

　　余光之中，一个身着黄衣的男子推开院门而入，信步闲庭如同主人相邀前来那般自如。

　　宓含烟幽然叹道：“你们魔师宫的人，是不是都很喜欢打搅人家赏月？”

　　那黄衣男子轻笑一声，“小烟你好，小飞托我向你问好哩。”

　　他的嗓音非常悦耳动听，脚步几乎无声无息，长脸凤眼，面白无须，比起已经十分俊美的鹰飞，更加妖异，也更加的神采迫人。

　　宓含烟瞬息之间已然猜出此人身份，“尊驾亲至，实在令人不得不好。”

　　却道此人是谁？

　　正是方夜羽集团中仅次于魔师庞斑的二号高手，昔日蒙皇座下八大高手之首“人妖”里赤媚，所修域外奇功天魅凝阴至阴至诡，是宓含烟如今不可力敌的人物之一。

　　“小烟果然冰雪聪明。”里赤媚微微一笑，伸入怀中取出一物，“本人此次忝为信使，一是为传书而来。”

　　他抬手一挥，那封信笺便如同一枚再平常不过的落叶般，悠悠落在了宓含烟膝上。

　　拆开一看，只见那上面用极为娟秀的簪花小楷写道：[下月十五，月后黄昏，凤阳中都，静待佳人。]

　　“静待佳人？”宓含烟红唇微勾，对此没有丝毫动容，“堂堂域外三大宗师之一，怕不只是为了替人送挑战书而来的吧。”

　　里赤媚坦然道：“若不是本人偶尔得知故人之物被赠与了你，这封信原本是没有任何必要送出的。”

　　因为对于一个死人而言，挑战书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宓含烟心领神会，从发间拔下秦王妃所赠的那只金钗，轻轻一掷。

　　里赤媚凌空一抓，将那金钗置于掌心，“我曾发下誓言，绝不伤害此物之主，并会为它做一件力之所及、不妨碍我族大业的事。”

　　想当年秦王妃贵为宗室之女，虽武艺不甚高深，却是真真正正的智多近妖，兼具雄才大略，若不是后来对那敌军首领情根深种，置讨逆于不顾，她与扩廓一文一武征战天下，如今坐拥江山的，必定不会是这区区朱贼！

　　因此，后来朱贼设局诱杀她那武艺卓绝的先夫时，元室尽管早一步洞悉，但并未施以援手，导致那人英年早逝、秦王妃被朱贼所擒，最后更被迫嫁给了杀父杀夫仇人之子，也怨不得她如今心若死灰，只凭着那一丝牵挂，苟活于世。

　　然而随着今次以魔师宫方夜羽为首脑的元蒙势力再一次挺进中原，这原本的天之骄女，还得为复兴大业最后一次奉献己身，以自赎其罪。

　　宓含烟摇头道：“早知此物珍贵如斯，当日我必不会收下。阁下若有闲暇，将它完璧归赵，岂非更好？”

　　“完璧归‘赵’？谈何容易！”里赤媚亦是摇头，他负手踱步过来，也如宓含烟那样坐在石阶之上，望向天边一轮明月，“今夜月色正好，可惜你我若有下一回相见，少不得要动一次手了。”

　　这妖人智计过人、行事果断，既来时已放弃了杀死宓含烟的计划，此时亦不再提。

　　假设下月十五，鹰飞与宓含烟一战之后，宓含烟有幸未死，那么里赤媚必定会亲自出手，以除去此女。

　　古有言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而对于域外诸人而言，只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庞斑、里赤媚这等的超绝人物行事实难预测，此次幸运逃过一劫，恐怕下回就没有这等运气。

　　但或许，她也没有什么下回了。

　　思及此处，宓含烟心下大松，首次如此安定从容，就连里赤媚这等绝世凶人近在咫尺，亦不能动摇己心。

　　里赤媚眸中异彩涟涟，赞道：“看来你今夜收获颇丰。”

　　“有月无酒，实乃人生憾事。”宓含烟亦是洒脱一笑，“稍等，我去取酒来！”

　　里赤媚含笑道：“客随主便。”

　　既已做出决定，里赤媚便就如一个踏着月色而来的好友那样，与宓含烟一同浅酌了几杯她不知哪里弄来的佳酿，又如同来时那样，踏着月色而去。

　　至于宓含烟则酒至半酣，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宓含烟离开小院，一抬眼就看到一架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停在了门口，车夫是个黑脸的汉子，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出现，便即刻跳下了马车朝她拱手。

　　车夫道：“见过小姐。属下奉副座之命，护送小姐一路前往迷离水谷，马车船只俱已安排妥当。”

　　他的头压得极低，并不敢看她，行事章法妥帖，想来是个好手。

　　宓含烟却道：“把车留下，你可以走了。”

　　车夫稍微一顿，便低头称是，也不再言语，而是将一应物事规整齐备，便转头离开。

　　宓含烟遣了个路边小童，去车马行雇了个不通武功的黄脸汉子，付了定金之后动作利索地上了马车，只听车外那车夫一挥鞭子，车轮便渐渐滚动了起来。

　　这架看似平凡的马车，内里着实另有乾坤。

　　雪白无一丝杂色的裘皮垫子铺在脚下，柔软的花样华美的苏绣靠垫靠在窗边，西域的羊毛毯子无一丝异味，温度适宜的暖手炉子精致如玩物，一张檀木小桌上还摆着一些样子可爱诱人的小食和一壶茶水，每个角落俱都细细得包上了白色的棉布，可以说装饰得极为精致妥帖，无一处不合她的心意的。

　　即使对宗越背叛师兄的行径颇为不耻，宓含烟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确是有几分才智的。

　　只可惜，这几分才智偏偏不用在正途之上。

　　幽幽的香气由角落一个小巧玲珑的香炉之中散发出来，宓含烟不用细嗅，便能辨别出这是极珍贵的半月香。

　　此香由沉檀、莞香、苏合香、鸡舌香、豆蔻、芸香、白茅香等珍稀香料配置而成，清幽淡雅，芳泽溢远，留香持久，实乃香中上品。但此香香品配伍严谨，十分注重香药的炮制与和合，如今会调制的人已经不太多了，故此被炒作出了极高的价格，却仍是一香难求。

　　宓含烟细细品着香，悠悠地闭上了双目。

　　此刻无悲无喜，心神被这香诱得温和清正，无再多杂思，她仿佛身处一个凉风习习的月夜，独坐于无回谷竹屋前，静静伴着那天边一轮无瑕澄澈之明月。

　　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