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曲调先有情》齐偶

17、岁岁来追随

　　直至大一期末考过去，两人都没再见面。这一次照样是白杰先考完回家，顾北还要考最后一科没空送他，就在他离校时给他发了条短信：一路顺风，一个多月后杭州见。
　　白杰回道：好。
　　然后就是漫长的暑假。
　　白杰回到黑河后，他父亲白石有天突然打电话约他见面，地点定在一家离白杰居住的小区很近的地方。为什么不直接来家里见面的问题，白杰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心里感到有些悲凉。在他的印象里白石这几年已经越来越少来他家了，他也鲜少听母亲提及和白石有关的话题。他有时会有种感觉——或许父母之间现在唯一的交集，就剩他这个儿子了。但愿是错觉吧，他希望。
　　白杰这一天如约到了白石电话里说的那个地方，是一家装潢低调然而一看就知道消费水平不会低到哪里去的餐厅。他在前台报上餐桌号，立马就有侍者引领他到了白石预定的地方。他父亲已经到了，正坐在位子上喝茶。侍者帮他拉开椅子，白杰坐下道了声谢。
　　白石看见他来了，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动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说：“来，尝尝这杯祁红，味道还不错。”
　　“不了，喝茶的话我会失眠。”白杰向来不喜欢喝咖啡和茶，他是属于喝杯奶茶都会失眠到凌晨三四点的人，所以对于这类东西向来敬谢不敏能推则推。
　　白石不以为忤，带着点循循善诱的语气说：“这是祁门红茶，很适宜做下午茶和睡前茶，喝一点不至于失眠的。你试试，口感很好。”
　　白杰摇摇头，即使不会失眠他也不想尝试。“不用了，你自己喝吧，我喝柠檬水就可以了。”说着跟经过的侍者招手要了一杯柠檬水。
　　侍者很快就把柠檬水呈上来了，白石只好把那杯茶端回来自己几口抿了。“你这个暑假打算干什么？要不要来我公司当个实习生？多学点东西以后出了社会总是有用的，你来的话我可以找个人带带你。”
　　“不用了，我已经找好了暑假兼职的地方。”
　　“哦？是做什么的？”
　　“在一家肯德基当服务生，在住的小区附近。”白杰淡淡回道。
　　白石似是有些吃惊，盯着他问：“怎么会找这种工作？”
　　“呵，这工作怎么了？你看不起？”
　　“也不能这么说，但是你难道不觉得来爸爸公司会是个更好的选择吗？”
　　白杰嗤笑一声，说：“抱歉，我真不觉得。”
　　“爸爸”这个名词，于他而言陌生得紧，乍听之下心里居然升起几分错愕，也是有够讽刺的。
　　白石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留情面地回答，一时无言。这个儿子他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自从白杰考上大学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虽然比不得日日陪伴在身边的那一个，但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还是愿意为他提供方便的。所以才会趁着这次来黑河出差的机会找他，问问他要不要去自己公司工作。只是他似乎把一切想得太过顺心如意了，他今天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白杰在他日复一日的忽略中，早就长成了不需要他帮助的青年。他缺席了那么多日子，到了偶然想起要关心一下这个孩子的时候，人家已经对他抛出的橄榄枝一点儿也不在意了。
　　“你不愿意就算了，那——”白石深深叹了一口气，“唉，你也大了，这些事就自己看着办吧！但要是缺钱什么的，就跟爸爸说，不要客气，再怎么说我们······我们也是父子。”
　　分明是夏天，可白杰心里阵阵发凉，或许是餐厅空调温度调太低了吧！然而他脸上却还是笑了出来，顺着白石的意随口应下说：“我会的。”
　　他不想逞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除非走到绝境，否则以后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伸手跟白石拿钱的。事实上连白石给他的那张卡里的钱他都没怎么动过，就像过段时间要和顾北去杭州玩，他也是想花自己兼职赚来的钱。不是介意，也不是在赌气，只是他心里很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迟早自己都要一个人撑起两个世界——自己的，还有母亲的。他不想靠任何人，只想凭自己的能力勤勤恳恳地过好每一天，并且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让母亲往后能够过上安稳的生活，而不用像现在那么拼。他不是大孝子，但也想做些什么借以补偿自己过往那么多年对母亲的忽视与亏欠。
　　白石翻阅菜单，问：“你想吃点什么吗？”
　　白杰摇头拒绝道：“来之前刚在家里吃过，不饿。”
　　找不到什么话题继续若无其事地聊下去，直到现在白石才悲哀地发现自己和白杰之间能够聊的东西乏善可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白石又端起面前的祁红茶喝了几口，最后只好问了句：“你母亲过得怎么样？”
　　“她很好。”这种迟来的关心，莫如还是不问的好，一旦煞有介事地问起，反而显得有些刻意的做作了。
　　白石不再说什么了，两人又坐了会儿，白杰实在觉得这样干坐着毫无意义，决定主动结束这尴尬的局面，就说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除了点点头，白石不知道还能够做什么。他明白，白杰这个儿子，他是挽留不了的。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白石觉得口中的茶突然变得苦涩难咽起来。
　　白杰的心里也不好受，他并不是个多么冷淡的人，只是曾经无比向往的父爱，在失去了那么多年后，如今再遇见已经不足以让他激动了，他早已过了骑在父亲肩头撒娇的年纪。
　　很多东西没有在恰当的时候出现，那么再多的以后都弥补不了过去的缺失。
　　理智告诉他白石怎么说也是他的父亲，况且人家是真的在关心自己，不该冷眼以对，然而情感上他做不到。他不能够当母亲那么多年的形单影只不存在，所以现在让他对白石笑脸相迎他压根不可能办得到。
　　走在大街上，身边人来人往，白杰却感觉自己像是走在穷途末路上的旅人，孤立无援。他想跟以往一样咬咬牙一个人熬过去，然而另一个自己却不由自主地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滑到了联系人一栏，用力点了下即使没保存也熟记于心的那个号码。他和那人平时都不怎么喜欢打电话，有事大多信息或是微信联系。但是当下白杰却突然很想听听对方的声音，哪怕两人此时隔着千万里的距离。
　　电话很快接通。
　　“喂，白杰，有事吗？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该不是想我了吧？哈哈······”
　　顾北的声音里满是笑意，还有一丝微不可寻的思念蔓延其间，白杰脱口而出一句话：“是啊，我想你了！”
　　电话那一端诡异的静默了几秒，过了会儿顾北的声音再度响起，已不复一开始的嬉皮笑脸：“白杰，你怎么了吗？”
　　白杰没想到自家恋人会这么敏感，还妄想着用话搪塞过去，就故作轻松地说：“没怎么啊！我想你不行吗？”
　　“行是行，但是你不是个会把‘我想你’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人，一般情况下更不可能主动给我打电话，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对不对？跟我说说好吗？”
　　白杰犹豫良久，另一头的顾北纵然心里焦急，却没有开口催他什么，只是静静等着。
　　终于，白杰还是把自己和父亲见面的始末原原本本跟顾北说了，包括心里关于父亲那一块对峙着僵持不下的矛盾想法。他不想让自己消极的情绪影响到对方，但是这一刻是那么的想要倾诉，忍耐不住。
　　顾北听完，叹了口气，说：“你现在不要想太多，很说事情都不是以我们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多思无益。你今天对你爸爸还有心结，这是这些年来你心里对他的不满积攒起来的东西，不可能因为他现在想起你来对你好了一点就完全消释掉，否则以前经受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知道，你内心并不希望自己这样，你也想和他像平常父子一样可以坐着唠唠家常谈谈理想，但现在看来这种情况并不现实不是吗？要你那样子唱戏一般和你父亲上演父子情深的戏码你也做不到吧？那你就顺其自然好不好？我不希望你被这些打扰，或者因为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一直懊恼，我想要你可以活得轻松快乐。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要勉强自己，亲情和爱情一样，很多时候都是强求不得的。”
　　白杰听着顾北极有耐心的安慰，心里最后竟然真的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顾北······”
　　“嗯？”
　　白杰站在大街上看着远处的红绿灯有规律地切换，忽地笑了，真诚地朝电话另一端的顾北说了句：“谢谢你！”
　　从白杰的语气判断出来他是在诚心道谢而不是敷衍，顾北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就怕白杰会钻牛角尖然后一直纠结着不得开心颜，毕竟不是第一次见识自家恋人的固执性子了，像这样说通了多好！“咱们两个谁跟谁啊！你用不着对我说‘谢’这个字，永远也不用。”
　　“好。”想到什么，白杰问他，“你说的学养蜂是怎么一回事？”前几天顾北跟他聊天时有提到说是最近在学养蜂，但语焉不详。
　　“哦，那个啊，就是我放假在家不是也没什么事做么，就跟着村里一位养蜂的老大伯学习养蜂。哎，你别说，我现在发现养蜂真的是一件蛮有趣的事情呢！以前只知道蜜蜂生性勤劳还有尾部有刺会蜇人这些，但是统统一知半解的。然而这些天朝夕相处下来，发现它们真是可爱的小生物！对了，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生物学的那个蜜蜂通过跳舞来传达信息吗？”
　　“嗯，有点印象。”顾北的兴奋劲儿即使隔着听筒白杰也感知得一清二楚，他微微一笑，认真听着手机那头的恋人声音朗朗地说着养蜂二三事儿，心里觉得这样活力满分的恋人还真是有几分······可爱。
　　“我仔细观察过了，原来它们真的都会跳什么‘圆舞’、‘摆尾舞’这些！记得以前书上写过蜂舞能准确全面地表达蜜粉源的方向、距离、种类、质量和数量等等，但是我现在学艺未精，看不太懂它们的舞姿想表达什么，呵呵。”
　　白杰心想这个就算养蜂几十年的人也未必看得懂吧？除非是专门研究蜂舞这一类的专家才可能看明白的啊！可他不想打断正在兴头上的顾北，于是不予置评地听他继续说——
　　“老师傅跟我说他一闻蜂蜜的香味就知道蜜蜂又采了什么花蜜，也可以根据颜色就判断出蜂蜜的好坏以及大致能够保留多长时间，他还教我怎样通过蜂蜜结晶去判断哪些是假蜜哪些是添加了白糖的劣蜜······对了，我还在师傅的指导下自己弄过一次蜂蜜呢！超激动的！到时去杭州的话我带一瓶蜂蜜给你啊，我亲手酿的哦！”顾北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声音好似一个期待嘉奖的孩子。
　　白杰听着却很满足，把自己的糟心事儿完全放在了一旁，笑眯眯地应他：“好啊！我等着哪！”
　　“嗯，那我们到时杭州见了！你要注意身体，兼职的时候别太累了！还有跟我问阿姨好啊！”
　　白杰心想：要是让我妈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她还不立马剥了你的皮！嘴里却答应着他说一定会。
　　两人再聊了会儿，应该说大多时候都是顾北在说，不外乎讲些什么哪位诗人的“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以及谁谁的“终惭异蝴蝶，不与梦魂通”一类文艺话儿。换了是平时白杰早就听得想挂电话了，这一次却听得很认真。
　　谢谢你的明朗，让我忘记了忧伤。
　　{备注：
　　1.《蜂 》【唐】罗隐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2.《寒蜂采菊蕊》【唐】耿湋
　　游飏下晴空，寻芳到菊丛。带声来蕊上，连影在香中。
　　去住沾馀雾，高低顺过风。终惭异蝴蝶，不与梦魂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