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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古月旧事(四) ...


  •   入得晨昏楼后十五鬼自去玩了,墨雪和晴央在南楼,而我随意地穿行在偌大的晨昏楼里,歌台舞场乱红暖香,兜兜转转所见的景象并没有多少不同,妖与妖、妖与人歌舞觥筹,纸醉金迷,各取所需。

      一旁经过的画魅和蔼一笑:“切莫跑到僻静处,就在这廊前玩耍,不然碰见了些不友善的就不好了。”

      我点头谢过她,她便捧着好些画纸颜料离开了。

      模糊的气场混沌了眼中镜像,看了不多时眼睛已经很疲累了,便靠在二楼的轩栏上闭目休息。等到我恢复了些,再次睁开眼睛,来了一个容色有些枯槁的黑袍男子立在了不远处。

      华美的长袍曳地,他身后房间里,一只红衣画魅正幽幽地拨着白玉琵琶,那技艺颇为高超,幽咽泉流,似断还歇。

      男子不是人,也不是妖魅,奇怪的是我微微侧头,眼中就失去了他,准确说,是稍稍移动一下,带着些风就看不见他。

      待到静静地立在那里,不一会又能看见那个黑影,渐渐是完整的人形。他正侧过脸,空远地看向远天的夜幕,那里漫天的繁星,烂漫无比。

      我仔细打量他,虽然病恹恹的,但也是个美男子。我总觉得他比山神大人还要好看,隐隐的,好像是那种邪魅之气。

      “别乱晃了。”

      听到他虚弱的声音,我讶异着:“啊,我就是试试,为什么一走动就看不见你。”

      他正过脸来,带着重影的俊俏轮廓迷住了我的眼睛:“因为我很虚弱,不刻将要消逝在这世间……”

      房间里弄弦的画魅浅浅地抬起头来,余光触及黑衣,复又低下头去,顾自地拨着琵琶,总觉得那弦音越加哽咽还回,凄楚得很。

      我僵着脑袋不敢多动,怕惊扰了他:“你是病了吗?”

      他摇摇头:“没病,只是失了力量罢了。”

      “你是妖精?……还是……”

      他笑了笑,无奈得很,包藏着岁月沧桑的寥寥几字:“我啊,是神。”

      “神?”
      那时我并没有见过多少神,算上山神大人,也不过是两只。可眼前的这个神,落魄,可怜。

      “不信?”他笑了笑,转身回了房间,黑影幢幢,坐定在了画魅对面的草席上,自酌自饮,终是说了句:“姑娘,过来饮些。”

      我蹑手蹑脚地在他身旁坐下,那漂亮得像是九霄仙子的画魅冲着黑影笑说:“神君可别欺负了她,她是墨雪大人的师侄。”

      黑影怔了会,拿走了我面前斟满了的酒杯:“那我便不给她饮那烈酒了,若辣哭了她,墨雪对我动手可不好,我还想多留于这尘世几个时辰。”

      我瞧着那烈酒被他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吐了吐舌,颇为怪诞地正瞧我:“我还想着是你们调皮又捉了小孩来逗弄,原来是墨雪带来的,颜如画这会儿又去侍奉了吧。”

      画魅手下弦音轻轻:“自是。”

      “你……为什么这般淡定?”

      “淡定?”

      “你知道自己要消失了,难道不去想办法阻止吗?”

      彼时,画魅和黑影暧昧一笑,双双摇了摇头。

      黑影淡淡向画魅笑说:“你看,墨雪的师侄说话倒是暖心。”

      画魅嗔了一眼,火红的袖子抬起便向黑影招去,惹得黑影一晃,许久才定下形来:“神君薄情,难道奴家没能暖你?”

      黑影就势拉了画魅入怀,那幕场景于我眼里就是黑色与红色的交织,混沌不明中依稀见得那两人交颈深吻,我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什么神呃……一点都不正经。”

      是时隔间传来了笑声:“你见了他,便见到了世上最不像神的神,大概是活得太久了些,寻常的规矩全然没有放在眼里,让你见笑了。”

      我循着那女声步到门前,虚掩着的门里坐着一只……白兔子,我探了探头,左右看着,也唯有那只兔子在里面。
      草席上的白兔子看着我,小短腿招了招让我过去:“便是我在与你说话。”

      “哦……失礼了,不知道要怎么称呼?”

      白兔:“叫我姐姐便好。”

      “啊?”

      “你们人间女子初次相遇不都这么叫?”

      画魅倚在门口,嗤笑许久:“姑娘快出来别理她,那是白姨,最喜欢吃小孩了,尤其是小姑娘,算来也不过是这两百年才忌口,要是闻着你这么好味,不定又吃了你。”

      我惊愕地看向白兔:“我,我先走了……”

      白兔噌地化了人形出来,却是身材姣好,容色清纯,她的眉心有一点红印,其形似火:“千百年前也不止是我吃小孩,那些没开化过的妖精,哪个不吃,可别再提了,好不容易能碰见人间的小孩,你便让我多与她说说话,整日地看那些臭男人,可闷死我了。”

      画魅却不依:“别,墨雪大人让我和众姐妹看顾她,可不想担这么大的风险。”
      她笑着带着我出了房间,白姨无奈对着我挥挥手,说着下次再聊的话来。

      我问着领着我的画魅:“姐姐,白姨是只兔子精吗?”

      画魅摇摇头:“白姨是画灵,并非兔精,咱们这晨昏楼里执事的,并没有旁的妖物了,你墨雪大人没有与你说过吗,偌大的楼阁不过是一幅丹青,我等都是宿居在此处的画灵、画魅。”

      “我瞧着叫颜如画的那个女子像是掌管这里的,她是不是喜欢我家墨雪师叔?”

      画魅笑得暧昧不明:“我只知道,颜如画是那只最早宿居于此的画灵,很早很早,数百来年,而墨雪大人亦是很早很早就结识了身为画灵的颜如画,今时已然四世之后,不过他们二人自是有办法窥视前世今生,所以相交如故。至于喜不喜欢,谁又说得清。”

      我想了想:“刚才我遇见白姨隔壁的那位神君,他是什么神来着,为什么会不久于人世?”

      画魅想了片刻:“隐约听说他曾住在芜清宫,那是九天之上最古老的神宫之一,旁的便不清楚了。至于不久于人世,哈哈,你且宽心吧,那位神君口中的不久于人世,断不是以你的时日计算的,说不定还得几千几万年呢。”

      我惊讶着,几千几万,神的寿命好长,好长。

      画魅将我带到了南楼二层,墨雪和晴央就在回廊的左边的房间里,她嘱咐我呆在那里不要再到处晃悠了,那样极不安全,当然师傅他们也再三叮嘱,毕竟晨昏楼生意最忙碌的时候就要开始了。
      自然我应了他们,乖乖地吊脚坐在栏杆上望着眼下的风景。

      一壶甜酒,一叠水晶糕,摇着墨雪的扇子,清风阵阵的,甚是满意,不过就是那栏杆有些窄,铬得屁股疼。

      眼下华灯明室,箜篌弦引,一间连着一间,目不暇接、喧闹至极。那看不尽的灯火辉煌,繁华似锦的让人迷了眼睛。醉生梦死便是这般了吧,我想着个中肯定有人以为是梦境,留恋着不愿意醒来。

      那些房间的布置差不离,汤泉,舞池,戏台,阁内的长桌上摆满了流光溢彩的琼浆玉露,惹得空气里满是浮浮沉沉的微醺。但看那厨子的手艺,香气喷薄的美食珍馐引口水直下万里,琳琅满目地将长桌占据,盘盘碟碟的叫不出名,更看一旁彩袖云裳的画魅带着精致的妆容应酬着来客,红颜一笑,便是绝代风华。

      这样的幻境,美食和美人各自摄去了花客大半的清明,剩下的就只有痴迷了,心甘情愿地在交合中被吸去精气,又或者只是浑然不觉罢了。

      那夜,那刻,我的思维渐渐薄如蝉翼,自甘融入画魅营造的幻境里,在那样的状态下去聆听并不真实的绕梁琴技,若换在清醒的时候,定听不到这样的绝唱,一切都是幻境的作用,由不得感叹啊造化真是神奇。

      许久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应还有旁的人和我一样,压制了阴阳眼不去看那画皮下的枯骨,卸下术法防备聆听幻音,释然一笑,即便是妖术又如何,快乐便好,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要清醒的。

      一跌跌撞撞的醉汉将我推了下去,这样飘忽坠落的时候只看见十鬼之一的凌风飞身下来接住了我,又见了那素来清冷的眉眼有了少见的着急颜色。

      我笑了抚着凌风的侧脸,俊俏的轮廓半在阴影里,摩挲着他的耳朵:“凌风,你听,那琴音,在我耳朵里轻飘飘地,荡来荡去,荡来荡去……”

      只记得凌风的眉宇蹙得紧,落地后由着我靠在他的肩头:“主子,少听些幻音。”

      我笑了笑,并没有从幻境中回神,那琴音让人流连忘返呢,不愿清醒:“不信,你和我一起听,摇啊摇啊,好像有很多的仙女在跳舞。”

      不知道凌风有没有去听,许久他那样抱着我靠在花圃里,月华如纱,恍若仙衣,我远远地伸手够去,触摸到只有被风撩拨起的那一倾而下凉如碎玉的黑发。

      恍恍惚惚我瞧见了他看我的余光,多了一丝柔情。

      说来那时的我,真傻,并没有意识到凌风对我的心意,不是主仆之情,又或者不单单是主仆之情……

      ……

      晨昏楼东阁戏场里,月芒混迹在画魅之间与花客说笑逗弄,墨雪和晴央远远地瞧着眼神里深意至极,而我看着月芒并不像是传说中杀戮无数的那个女魔头,一点影子都没有,玄说我瞎,他瞧着月芒的灵黑得见不到底。
      哦,玄就是黑袍神君。

      柳眉飞云鬓,眸若星辰,尤是凌波微步袅袅婷婷,与楼里的姑娘们一般无二的婉然仪态,晴央说那是古月国贵族女子的步法,我学了好久,却只得了晴央和墨雪笑了半个时辰的效果,然而玄很是喜欢。

      墨雪摇了摇扇子一派丰神俊逸:“你说,与山神商量下留月芒在这里可不可行?”

      玄白了一眼,似乎反对墨雪的提议。

      晴央淡淡地看着墨雪凉意分明:“就算你肯留,山神也未必肯放。”

      未见过山神的墨雪师叔自是诧异,连问晴央为何,我笑了笑,接下了晴央几番说不出口的话来:“除了月芒姐姐确实很危险之外,我猜山神大人是喜欢月芒姐姐的,想日日见着她在身边。”

      晴央点头算是附和了我,墨雪却说着月芒可一千来岁了由不得我乱叫,我笑了:“师叔,关注偏了吧,不是应该奇怪山神大人的喜好么?”

      玄这个时候插话诨道:“梦儿,你都叫了月芒姐姐了,不如唤我玄哥哥?”

      我不好意思地眯了眼,挤出一抹笑来:“您可是万万年呢,可不能这样亵渎了您。”

      颜如画听了我与玄的对话笑得妩媚,玄不开心地望着屋顶。

      墨雪皱了眉怜惜地瞧着月芒那处:“只怕月芒不喜欢那深山枯燥的生活,你瞧她,听那些凡子天南地北地讲故事多开心。”

      玄眉头皱得好紧:“要是她一个不顺心吃了他们,你便等着地府来烧铺子吧。”

      看上去晴央最是无奈了,落寞的样子应该与我一样在替山神大人担心吧,他扫了眼满堂的热闹境况:“开心一时罢了,晨昏楼到底是物欲横流的妖界,变数太大,容易生出祸事,明天我就把她带回去,此前人可得看紧了。”

      墨雪缓缓点头垂眸神态一片深沉:“进得来,就跑不了。”

      那时,远远的,月芒还笑得无比开怀,不知道她如果知晓了这两个男子正商量着将她封印的决定会如何。我想,她真的愿意回到山神殿吗,那样的清心寡欲,断比不过这里。

      许久,玄曳着那长长的黑袍贴在我旁边,眨了眨眼睛:“好无聊,想不想去见见月芒的过去?”

      我愣了一会摇摇头:“不去,我听闻那是一段极其悲剧的……”

      话没说完玄打断了我,云淡风轻地说了极为恐怖的话来:“你不去,我就诅咒你,永世不得……”

      墨雪不乐意了:“你这只乌鸦信不信我把你的毛全给你揪了!”

      颜如画蹙眉怪语:“天谴天谴,小心小心!”

      玄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我瞧着跟梦儿有缘才想带她去的,不领情便算了,不过是听说古月国酿酒的技艺高超古法神秘,三川佳酿飘香十里,也不过是九成的把握能找到那幅赤水女子月夜图的出处……”

      听到佳酿,颜如画眸中闪过一丝计较递了墨雪一眼,笑了笑倚在我身边说:“梦儿要是替颜姨去取那古酒的配方回,颜姨就送你一件羽衣。”

      晴央好久不动声色,闻听这里也忽地开口说:“那羽衣虽是妖物,但却能隐形扶摇千里,祭以人血着其身便可与人通,并不逊色于你身边这个上古神君身上的仙羽,梦儿你颜姨可给了你一件好东西。”

      就这样他们由着我跟这个自语无聊的黑袍神君玄去了古月国,敛魂瓶什么的一干法器统统不能带,而那样古老高深的术法也只有玄才会因为无聊就使出来,据说极其耗费神力的。

      “你这样根本不像要死了啊?”

      玄一脸无赖:“谁说的,我很快就死了。”

      “……”

      玄揉了揉我的脑袋,左右摆摆:“斑跟我说小孩可爱,你怎么一点都不可爱,难道我死了你就高兴吗?呜呜,神君我的心好痛,这下一定少活一万年。”

      那时我无奈得很:“我错了……”
      说起斑,九天芜清宫的一条神鱼,算是我的一位旧友了,不过那时我尚未记起他。

      后来,从术法的漩涡里走出的两人面对着旧时世界的一片黑山黑水,极为茫然,玄掐指算了算:“唉?来错了地方,到了邻国夜郎,罢了罢了,我们走过去,也不过是百里的路。”

      “不过百里?”

      “怎么?”

      “没事没事,只要您乐意。”
      颜如画说触怒了这种上古天神是要遭天谴的啊,我自当小心。

      ……

      一路跋涉过来我是筋疲力尽了,玄只好背着我走,在这旧时的世界里我们的修为体力都被大幅削弱,虽说玄还要支撑二人在这里存在的术法相当费力,但比不得人家是上古之神啊,不但一改飘忽的身影健硕得很,还一路哼哼唧唧哼哼唧唧唱着极其难听的小曲,他说那是热水古调,九天仙音,我不懂欣赏,旁人想听他还不乐意唱呢。
      然而玄就是个巨无赖,不靠谱,他走着走着竟然说迷路了,好巧不巧地碰见了尸横遍野的战区。

      “玄,我要被射死啦,布结界,结界啊!”

      玄迟缓地转过头来,故作从容:“啊,结界啊,等等,我想想口诀,好久没用,怕是忘了。”

      于是穿过那箭雨乱蹄又是百里,期间我背上中了一箭,好在被他治愈,终于活着到了古月国,百感交集。

      “玄,你不是神明吗,你怎么会迷路?”

      “我只是迷路而已,有人还瞎呢,能走过来不就行了。”

      “瞎?”

      “芜清宫里的主神,热水女子。”

      “呃……”

      “她自己作的,我劝了她万万年,别吊死在一棵树上,别吊死在一棵树上,她不听,终一日哭瞎了眼睛,唉唉……真是恨别鸟惊心,由不得人半点宽心。”

      我替玄捏了一把汗着急,不知道他这样说那位主神会不会遭天谴,无语望苍天,云黑不得见。

      玄忽而安静地瞧着我,满脸异色,我背脊一片凉意,缩了脖子皱眉说:“你怎么了?”

      玄沉吟片刻:“你是人?”

      我点头:“当然。”

      玄摇摇头,顾自神伤。

      “怎么了?”

      玄眼睛湿润:“我在想,你要是死在了我前面,我要不要为你哭一场。”

      “……”
      咒人死啊,哪里来的神啊,给我拖出去打三个时辰。

      玄怔怔地想了会,出神地说:“不过,有个法子你可以不用死。”

      “什么?”

      玄笑了:“到时候,我元神二分,你便是我的魂器,我们彼此共享元神,我活在你的身体里,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好生烂漫的结局。”

      “去死!”

      玄在身后追着步履蹒跚的我:“诶,别啊,我堂堂上古天神,你还不乐意?”

      “我才不要做什么魂器!”

      玄一脸不甘:“听上去难听了点,但真的是福利,诶,你听我讲些,别走,我背你……”

      那时我想着,玄这家伙的脑袋一定是被门夹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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