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陋室人

1、宝儿娘

　　北方寒冬的日子有些冷，但对宝儿娘来说，这却是不可多得好日子，因为三个月一次的低保今天发了下来。
　　低保发放并没有固代的日子，平素里足不出村的宝儿娘，却总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哪天低保发了下来。
　　宝儿娘坐了公共汽车，去乡里的银行取低保。一路上宝儿娘就盘算着这次低保领出来后的用处，上次在粮油店里拎的一壶油，五斤米和一瓶酱油三袋盐的钱还没给人家，一共九十三块，这次这钱一定要还人家。上次买了一百块钱的煤球也没给人钱，这次领了钱要把人家的煤球钱也还了。最后宝儿娘还要再买一袋苹果，红红面面的苹果早已让她惦念很久了。
　　排了很久的队，宝儿娘终是取出了钱，却只有一百八十块，宝儿娘愣了愣，这比上次整整少了一半。宝儿娘用那缺了一颗门牙跑风的嘴卑微含糊不清的向坐在里面的柜员问道：“这回怎么少了？”
　　那个柜员面无表情的说道：“那我也不知道，你的折上就这么多钱。”
　　宝儿娘隐约猜到了傻儿媳的低保也像村子里的很多人一样被取消了，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拿了钱出了门，银行边上水果摊上的苹果香味透过袋子直往宝儿娘的鼻子里钻，宝儿娘捏着钱在那里想也不想，便赌气一样的买了十三块钱一袋的苹果，反正不买苹果这钱也不够还帐，为什么不买？买！
　　宝儿娘提着苹果回了家，五间走廊水泥砖瓦房，三间陪房。在宝儿娘的眼里自是好的不得了的家，除了偶而想起这其实是侄子喜儿的房子，会让她心中不快，可这又有什么法子呢，宝儿爹死的早，宝儿娘一个人拉扯大宝儿姐弟已是很不容易了，她一个女人真的没能力给宝儿盖房子，娶媳妇，最后过了婚龄的宝儿只能娶了一个傻女人，最初宝儿娘是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的，在宝儿娘眼里，宝儿自是最好的孩子，怎么能去娶一个傻女人呢，可是想女人心切的宝儿愿意，宝儿姐也觉得好，喜儿也觉得是个女人进门，能生孩子过日子就行。因而宝儿娘心中就是再不愿意，却也由不得她了。就这样，从未娶过妻的宝儿，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娶了个傻女人回来。其实，大多时宝儿娘是不去想这个的，反正侄子在省道边上盖了更好的大房子，绝不会再回来把她赶出这房子的，因而她只是看不惯那个傻儿媳。
　　傻儿媳瞧着那袋苹果，眼都直了，她也想吃。可是看着宝儿娘那张黑着的脸，便不敢开口。
　　对于这个傻儿媳，宝儿娘自然是不满意也看不起的，就拎着苹果回了屋去。
　　傻儿媳便对着自己两个月的儿子嘟嘟嚷嚷的说道：“苹果甜，好吃。”
　　夜里干活回来的宝儿听了傻媳妇说想吃苹果的话，便到娘的屋里要苹果。
　　宝儿娘问：“谁吃的？”
　　宝儿笑着说：“我媳妇。”
　　宝儿娘直接了当的说道：“不给。”
　　宝儿只好说：“我吃的。”
　　宝儿娘拿了一个苹果递给了宝儿。
　　宝儿没走，说：“娘，再给一个吧！我俩一人一个。”
　　宝儿娘不满意的说道：“那你也别吃了。”
　　宝儿无奈，只得说道：“我去洗苹果，娘你睡吧！”
　　宝儿洗了苹果，回屋给了正在奶孩子的媳妇。自是没瞧见满心不平的娘阴着脸隔着窗子狠狠瞪着他。
　　宝儿媳妇三下两下吃完了苹果，眼巴巴的看着宝儿说：“没吃饱。”
　　宝儿无奈，只得哄道：“今儿吃一个就行了，明儿再吃。”
　　宝儿媳妇很乖的开始祈望明天的那个苹果。
　　可是第二天在工地上劳碌了一天的宝儿却忘了自己答应过的那个苹果。
　　媳妇问起，宝儿只是随口又推到：“明天吧。”
　　再到第二天，出门溜达回来的宝儿娘却发现自己屋里的苹果少了一个。
　　家里出了家贼，这还了得，宝儿娘阴着脸叫过了宝儿媳妇狠狠的说：“谁让你偷我的苹果的，跪下！”
　　宝儿媳妇乖乖的跪了下来，可怜兮兮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宝儿娘一句赶着一句，骂着跪着的宝儿媳妇，直到两个月娃娃放声大哭起来，宝儿娘才嫌弃的说：“就知道吃傻子，还会偷嘴了，还不去抱你娃娃。”
　　宝儿媳妇这才如蒙大赦的起来去抱自己的孩子。
　　傻媳妇娘家没有太多的人，只有一个上了年龄的老爹，老爹听说了这事以后，也只是暗自垂泪好久哀叹姑娘的命不好之外，便再没有什么了。必竟儿子都有了，在这样里的看来，就是人生活着最大的意义。
　　如果不是一场意外，宝儿一家的日子还会这么过下去，可过了不到一个月，还不到三个月的娃娃发起了烧，傻媳妇也不懂，还是干了一天活回来的宝儿发现儿子半闭着眼睛萎靡不振。赶紧抱了去村里医生那里去看。
　　医生给娃娃仔细看了一下，连针都没敢打一支，就说：“赶紧去大医院吧！”
　　宝儿手里没钱，只得去找本家的哥哥喜儿，喜儿拿了家里的钱，又寻邻居借了一千，打电话叫上了宝儿的姐姐，这才跟着一起去省里的医院。
　　省医院里大夫看了后说：“病的得不轻，住院吧。”
　　去交押金，一万。四个大人，除了宝儿媳妇外，一对半都傻了眼，他们带的钱差的太多，喜儿跟人说：“我们带的钱不太够，能不能先交两千。”
　　那个收钱的人倒是很通融的说道：“行啊，不过你们得赶紧回家再取钱。”
　　喜儿赶紧点头答应。
　　娃娃住了院，却见同病房的都是跟宝儿差不多一样的病。一问，有的住了半个月，有的住了一个月，两个月，更久的还有住半年的。
　　却是不见谁能痊愈，因为都有后遗症。
　　重症监护室里，最后宝儿姐姐还是不放心的问了那个给娃娃看病的医生：“我家孩子这次一共得多少钱？”
　　那医生不经意的说道：“十来万吧！”
　　十来万又岂是寻常农民家所能承担的起的，更何况一贫如洗，连个房子都没有宝儿。
　　几人对望了一眼，在医生走后，宝儿姐姐说：“等交的钱没了，我们就回家吧！”
　　回家，也只能回家了。
　　宝儿一行四个大人回了村子里，没有看到娃娃，宝儿姐姐对村子里的人说，娃娃送人了，送给了一对开着小汽车的有钱夫妻。
　　宝儿娘把娃娃斩新的小被子小衣服都烧了。一个脑子不大灵光的老太太还跟她说：“都好好的，你干嘛要烧了呢？”
　　可脑子过弯的人的都明白，按照这里的风俗，只有死了的人留下的东西才要全部烧掉。
　　自这后，宝儿就连去工地干活的心思也没有了。
　　宝儿媳妇也被自己上了年龄的老爹给接走了。再后来就又另嫁人了。
　　再后来宝儿因为偷人家的电动车被抓了起来，判了半年的刑，又没人管他，他只能在里面受着。
　　再后来的后来，宝儿从监狱里出来，在家猫了两个月以后，便出门再也没有回来。
　　只是听一个早年从村里出去后发达的人打电话回来问，有一个人去找他借两万块钱，说自己的爹病的快死了。村子里的人听他说的相貌像是宝儿，就在电话里说，千万别给他，他要是想回家，你就给他个三百五百的路费，也别打算再要了。。。。。。
　　再后来的后来，有人听说宝儿在外面给人做了上门女婿，再也不会回来了。
　　低保又涨到一百，宝儿娘就靠着喜儿给的粮食，以及那每个月一百块的低保和六十块的养老金过活。还要从这一百六十块里挤钱还宝儿先前在村里各处欠下的零碎帐。宝儿在村子里欠多少钱没人知道，只是村子里还有邻近村子十几家商店，宝儿都有欠帐，不多，每一家都是几百元。但对宝儿娘来说，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