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爱年年》湜沚

5、第五章

　　商愿扯掉衣服，丢进洗衣机上的塑料盆里。

　　镜子里映出她的上半身。

　　脖子上有一点点红印，但并不明显。她抬起手腕，痕迹更深些。

　　似乎都不是足够报警的程度。

　　她懊丧地低下头。

　　说到报警，常钦打人的程度似乎更严重。

　　她身体前倾，两手抓住洗脸台盆，只有这样才能遏制回忆起齐升侵犯她时带来的恶心和恐惧。

　　常钦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脸上时，她又害怕又感到畅快。

　　突然回忆凝固成常钦的脸。

　　在的士前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甚至清晰记得他嘴唇翕动的幅度。以及如深渊般的眼睛。

　　他说：“你自己回去。”

　　现在回来了，可是之后会怎样呢？

　　如果不能报警解决，那么在公司应该如何相见？

　　她能忍受继续和他共事吗？

　　不能！

　　辞职？

　　凭什么？

　　她是受害者，要滚也该是他滚！

　　会吗？

　　公司会为了这种说出去不好听的事情开除中层，保留她一个基层小员工吗？

　　周围的人呢？会不会指指点点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

　　周一。

　　商愿站在公司的大门口，紧紧抓着帆布包的袋子，深深吸一口气，才按指纹打卡。

　　她往工位的方向走，有人埋头吃早饭，有人去茶水间，也有人低头闲聊。

　　她忍不住朝闲聊的人张望，猜测他们在说什么。

　　总觉得有悄悄打量的目光射在她身上。

　　走到工位，她把办公椅拉出来，放下包。

　　瞟到齐升的办公桌上干干净净，似乎还没到。

　　“奇怪，”张彻脚下一蹬，坐在椅子上滑到商愿旁边：“升哥今天怎么还不到？往常他不是最早到？”

　　商愿没说话，开电脑。

　　突然感到身后有轻微的空气流动。

　　她如惊弓之鸟般，立刻弹起身来。

　　是齐升走过去。

　　他的眼角、嘴角都贴着大号创可贴。但没挡住全部，边缘露出青紫淤痕。

　　众人不约而同涌上前去：“升哥，这是怎么了？”

　　他放下包，盯一眼商愿，仿佛她才是恶人。说话时又故意忽略她：“没事，开车撞到了。今天晨会延后，我和人力……”

　　说到人力二字时，目光飘过来，钉在商愿身上，携私报复的口气：“有个会。”

　　不安的感觉从商愿心底钻出来。

　　她在椅子上坐下，右手习惯性地滑动鼠标。

　　她是不是也该找人力谈这个事情？虽然没有物证，可她有常钦这个人证啊。

　　想到此，她拿起桌上的马克杯，往茶水间的方向走。

　　走到门口，却不进去，身体一侧，走到高管办公区域。

　　CEO的办公室大门紧闭，百叶窗也关得牢牢实实，看不出里面到底有人没人。

　　失望的情绪像开闸的洪水。

　　他是CEO，无论从哪个角度想，他优先考虑的都只会是公司利益。

　　职场骚扰这种事情，公司哪怕为了面子惩罚了侵害人，对于被侵害的，就像是指出皇帝新衣的小孩，是令人尴尬的存在。

　　如果没有人证，她该怎么办？

　　商愿拿着空杯子回到工位。

　　她点开内部通讯软件，找到负责员工服务的人力Bella的头像，噼里啪啦敲下一大串文字。

　　Bella回复得很快：“正好我也有事情和你核对，十点半会议室三可以吗？”

　　商愿打了一个“好”过去。

　　——————

　　Bella比她到得更早。

　　她的电脑打开放在桌上，旁边有一摞资料。

　　商愿坐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回忆清晰可见，而宣之于口却难如登天。

　　Bella注意到她为难的表情，目光往下，看见她的左手正在抠右手的指甲边缘。

　　于是主动开口：“齐升找我们投诉了一件事情。”

　　一句话将商愿彻底点燃。犹豫、难堪瞬间退却。

　　她言简意赅：“他骚扰我。”

　　“他举报你为了多报销费用勾引他。”

　　怒火蹭得一下烧起来。

　　商愿咬着牙说：“叫他来对质！”

　　“那倒不用，”Bella的语气没有太大波动：“常总说他在现场，看到了整个经过。”

　　“常总已经找过你们？”

　　Bella先点头，又摇头，然后才解释：“是周末找了赵总，我不知道他们具体聊了些什么。”她的语气和目光都柔和下来：“但是你放心，公司绝对站在你这边。”

　　戒备和警惕骤然间从商愿脸上消失，她的身体放松下来。

　　Bella拿起笔，低头写了些什么。

　　她进入公司比商愿早两年。当初商愿的简历还是她发现的。公共事务偏品牌方向，美术功底扎实，符合工作职责，只有没有技术背景这一条不符合齐升的要求，奈何当时招得急，她权当做滥竽充数把商愿的简历递上去。没想到通过了。她记得当时有专业更符合的候选人，但是齐升挑了她。

　　说实话，那批候选人里没有比商愿更好看的。就是现在放眼整个公司，也没有比她漂亮的。

　　以她做HR的嗅觉，当时就感到商愿的入职有那么一丝丝异样。

　　不过入职以后，商愿倒是跟她预想的不一样。不化妆，不打扮，潜心工作。

　　等写完，再抬头看向商愿时，没忍住，很正经地说：“他真是个贱人！”

　　商愿低头，噗嗤一笑，赞同她：“而且不要脸！”

　　Bella把她她刚刚写完的纸质文件推到商愿眼前。：“我们需要你的投诉往下推进流程。”

　　商愿低头看，是性骚扰举报文件。

　　她直接问重点：“公司的处理结果会是什么？”

　　“开除。”

　　商愿看向举报书旁边的签字笔。

　　Bella告诉她：“这个结果在齐升今天来找我们之前其实就确定了。我听说哈，常总找到赵总说完整件事，就明确要求开除齐升。”

　　商愿拿着笔，想起她先前对常钦的揣测，不禁有点愧疚。

　　真是小人之心了。

　　看着她动笔，事情接近尾声，Bella更加放松，不由有点八卦：“公司……我是说常总，还挺不错的。我在上家公司其实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是一个实习生，举报了带他的老员工，虽然老员工被开除了，实力生最后没有转正。我就是觉得太恶心，才辞职的。”

　　商愿放下笔，把资料交还给Bella：“是挺好，还挺帅。”

　　——————

　　商愿回到工位，齐升还没回来。

　　大家都已进入办公状态，只听见敲击键盘的声音，哒哒哒。

　　她坐下，忍不住猜想如果身旁这些人知道了他们的老大是因为她商愿被辞退的会怎样？

　　“嗙！”

　　商愿被吓得一震，从屏幕前抬起眼睛，发现是齐升回来了。

　　他一手撑着椅背，手背上青筋暴起。椅子刚刚已经被他狠狠撞到了办公桌上。

　　所有人都同时抬头，盯着暴怒的齐升。

　　齐升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走的会是他？

　　他985硕士，电子工程专业，5年工程师经验，转来品牌部3年。他和商愿比，谁对公司更重要不言而喻。

　　草！

　　齐升狠狠盯着商愿。

　　他强|奸她了吗？亲都没亲到，凭什么把工作都赔上了？

　　今时不同往日，寒气已经传导到各个环节。像他在芯通这样的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难找。他一个月的base是50K，一年拿18薪。出去基本不可能再谈到这样的年包。

　　而且被开除，一毛钱赔偿都没有。

　　他有老婆孩子，每个月还有一万块的房贷。

　　齐升目眦欲裂。

　　“升哥，怎么了？”部门几个人都猜出来大事不好。

　　会是什么？裁员？可是看着又像升哥和商愿的私人恩怨。

　　齐升嘴角一咧，想云淡风轻地笑，却掩饰不住狰狞：“没事，我last day了。”

　　听到的人目瞪口呆，陈强首先问：“是不是部门出问题了？”外头到处裁员，苹果都冻结HC了，这下不会整个部门都没了吧？

　　齐升恨恨盯着一动不动的商愿：“放心，你们没事，老子TM着了表子的道了。”

　　商愿坐在办公椅里，气得浑身发抖。

　　她咣当一声站起来，双手紧紧抓着办公桌边缘以控制自己抖个不停的身体：“知道你不要脸，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有种你就说啊，你为什么被开，说清楚点！”。

　　不仅齐升愣住了，周围所有人都变成了哑巴。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成冰。

　　商愿惯常以温良小白兔的面目示人，都以为她是个好说话的傻白甜。

　　商愿双眼殷红，盯着齐升一步不退让。

　　她刚开始还有点怕，怕齐升打他。可是话一出口就一点不怵了。

　　原来骂人这么爽！

　　她学齐升把椅子一掼，一副不在乎事大的模样。

　　谁还不会吓唬人了。

　　齐升登时软了。满脑子里全是常钦的警告。他知道，常钦说到做到，能够捏碎他的饭碗。

　　他转身开始收拾东西，唾面自干：“去，你们都去工作，没事。”

　　张彻突然站起来跟所有人说：“人力通知我们部门去大会议室开会，走吧。”

　　几个人不太确定地看了看齐升。

　　他已经拿到辞退通知书，于是低了头，小声说：“你们去。”

　　会议上，人资的赵总亲自解释了关于齐升的辞退，并宣布了更重要的消息。

　　新的品牌部总监后天到岗。

　　从会议室出来时，刚好碰到常钦。

　　一群人都停下，纷纷打招呼。

　　常钦点头回应，目光从人群中的商愿身上扫过，并未过多停留。

　　不知为何，商愿感到莫名失落。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

　　刚好撞上他也回头。

　　两人目光相遇，同时尴尬，立即转头朝各自的方向走去。

　　————

　　下班后，商愿坐地铁回家。

　　她扶着栏杆挤在门口刷手机。

　　又刷到了那个暗恋重逢的话题。

　　下面多了一条热门回复。

　　三年后和高中暗恋对象又聊上了，真下头……

　　原来暗恋对象不断开黄腔，想约。

　　她抬起头，稍微转了转脖子。

　　虽然她并不打算吃回头草了，但是，真好。

　　她的这蓬回头草没有长歪，没有变形，依然是她少女时代时热爱的那个模样。

　　突然脑子里蹦出从会议室出来两个人意外回头对视的画面。商愿低下头，咬着嘴唇，没来由悄悄笑了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笑什么。慌忙抬头，看看有没有发现她在冒傻气。

　　见无人关心，她安心地重新看手机。

　　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对他有个交代？

　　如果那天晚上他没出现，她难以想象齐升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

　　她在手机页面滑了滑。

　　想起没有他的微信，便点开公司内部通讯软件。他的头像在列表最顶端。

　　商愿点开，先打了一长串：感谢常总的救助和作证……

　　拗口又奇怪。

　　于是全部删掉，重新再来。

　　“谢谢常总”

　　还是奇怪。

　　又删掉，改成：谢谢您

　　像小朋友给警察叔叔道谢。

　　最后，就发了两个字过去。

　　——————

　　常钦靠在扶手椅上，坐得不端正，一双长腿散散往前伸出老远。

　　他拿着手机，看着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谢谢

　　这么高冷。

　　他刚要放下手机，感到震动，于是把电话放到耳边，立刻传来抱怨声：“不是说好一周的吗？我还在滑雪！”

　　“职位搞定了，部门不能没有负责人，后天我见不到你，忠诚奖要打折。”

　　那边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放下电话时，常钦的眼睛闪着得逞的光。

　　他一抬头，正好对上樱木花道的傻笑。这里以前挂的是副字——任重道远。

　　他嫌老气，换了漫画海报。

　　看着这个，果然让人神清气爽。他低头笑了一笑，重新打开手机。

　　他习惯每天过一下公司大群的发言。滚动页面时看见一条记录。

　　齐升已推出群聊。

　　可是这条记录前还有他发的一条消息。

　　一张图片。

　　深夜，握手楼密布的城中村。低矮陈旧的楼梯上站着一个人，肩上挂着帆布包，手里拎着塑料袋。

　　那个人长卷发，穿浅蓝色宽大衬衣和白色阔腿裤。小脸，杏仁眼，正在撩头发。像在贫民窟里装大小姐。

　　刚好有消息弹出来：这个女的绝了，住城中村还装白富美。

　　消息很快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