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雏妖

1、寻觅

　　题记：
　　老天总是爱和人们开玩笑。
　　在那被温柔祥和的气息环绕的小镇里，她的笑声，她的善良，她的耐心与包容，是让我坚持下去的力量。记不清多少个夜里，我在心底默默的承诺着，总有一天一定要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一声谢谢。
　　“会记得我吗？”
　　她那时这样问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却感觉到了她的难过与不舍。
　　会记得她吗？
　　当然会记得，永远都会记得！
　　只是，走过的时间变成了回忆，回忆只是回忆。
　　经过时间的洗礼，日月的沉淀，我谨记承诺不断的寻找，不敢忘记她。
　　穿梭在茫茫人海，仅凭她的声音，我开始了漫长的寻找。
　　直到她毫无预警的出现，站在我的面前，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那副看陌生人的表情告诉我——她，把我给忘了。

　　他是一个瞎子，没有朋友，每天他都坐在家门口，等着妈妈回来。
　　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他根本就不知道，只听妈妈说过这是一个很美的小镇，到处充满欢乐的地方。
　　欢乐？他已经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他除了妈妈，什么都没有。
　　直到，她的出现。
　　那天，天下着小雨，他依旧坐在家门口，雨虽然不大，但还是溅湿了他的裤腿，但他丝毫不以为然，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前方。
　　忽然，一群嬉闹的孩童从他眼前跑过，他抱着双腿，低下头，不想被人看见他的样子。
　　但是，她跑着跑着又跑回来了。
　　他虽然看不见，却知道有个人跑回来了，就站在他的面前，并且感觉到了对方打量他的视线。
　　一股自卑感涌上心头，他站起来转身就想进去家里，把自己关起来。
　　“等等。”那个小孩上前抓住他的手臂，语气软软的说，“好看的哥哥，跟璐璐玩，跟璐璐玩。”
　　被小女孩巴着不放，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因为慌张他一把推开撒娇的她，立刻躲进了家里，关上门的那刻听见了她因为那一推而摔倒而喊痛的声音。
　　他其实很想打开门道歉，但是一想到对方知道他是瞎子后就不理他了，他最后还是选择放弃。
　　算了吧，他只是一个瞎子，注定没有朋友的。
　　她很固执，没多久便响起拍门声还有她甜甜的嗓音：“好看的哥哥，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听到她的话，他心跳加快起来，对明天有了一丝期待。
　　第二天，他一如既往的坐在家门口，这一次他等的不仅是他妈妈，还有那个说要来找他的她。
　　一直到下午，她都没有出现。
　　他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下沉，他不该有所期待的。
　　“好看的哥哥。”
　　突如其来的嗓音让他一怔，他循着声音面向声音来处，脸上有着不敢相信的震惊。
　　她真的来了。
　　“你……”
　　“我叫璐璐，沈璐璐。”她坐到他的旁边，露出向日葵般温暖美丽的笑靥，自我介绍的说，“我今年八岁了喔，最喜欢吃冰糖葫芦，下次我带你去吃，好看的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容沐阳。”小声却清晰的回答，他心底默默的记住了沈璐璐的名字还有她爱吃的冰糖葫芦。
　　“你不姓沈，那你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咯，怪不得我没见过你。”她举起手，将他的脸转向自己，看着那双没有生气的眼睛，她问道，“沐阳哥哥，你眼睛怎么了？”
　　“……”他抿紧唇，双手慢慢握成拳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沐阳哥哥，那些人说的看不见的小孩是你吗？咳咳咳咳……”她突然咳嗽起来，让他心中升起警觉。
　　“你生病了吗？”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额头。
　　好烫，发烧了。
　　“嘿嘿，说好了要来找你玩，可是今天却生病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你不要告诉我爸爸妈妈哦。”
　　虽然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是从刚刚他摸索着摸她额头的样子，她已经知道他真的看不见了，他应该很寂寞吧。
　　她听到很多大人小孩说，最近镇上来了个可怜的女人，带着一个失明的儿子，听说是来找民间药房治病的，所以住下来了。
　　“真是乱来，快点回家去！”他从来没有关心过人，一开口语气就凶了。
　　“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她不高兴的起身，但是一站起就发现头晕目眩，身体没有力气，一下子就往他身上倒。
　　那天下午，看不见的他背着生病的她，在她的指引，一步一步慢慢摸索，艰难的将她送回了家。
　　从此，每天去找他玩成了她的习惯。
　　而他也在她的陪伴下，渐渐开朗起来，笑容也多了。
　　如果那件事没发生的话，也许他会在那个地方生活一辈子，然后他的世界将会永远黑暗，没有色彩。
　　因为他是瞎子。
　　十五岁那年，他的妈妈救下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她却死在了歹徒的刀下，被救的孕妇是个有钱人的妻子，她的丈夫为报恩，不仅送他出国治好了眼睛还收养了无父又丧母的他。
　　那一天，他与她离别的那一天。
　　会记得我吗？
　　会记得我吗？
　　会记得我吗？
　　她反复呢喃，左手提着一双凉鞋，右手提着裙摆，赤着的双脚踩在石子路上，昨夜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子路冰冰凉凉，那凉沁的触感，从脚底的皮肤传入到达心口，让她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也凉了起来。
　　他要离开了，离开这个小镇，离开这个村庄，离开她。
　　想到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她不禁奔跑起来。
　　穿过小巷，拐过屋角，她着急奔跑的白色身影犹如坠落于人间的天使在急欲寻找回归的路，白色的裙摆随着那双因奔跑而不断交错的腿摇啊晃啊，仿佛蔓延了整个时光。
　　在那里！
　　远远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旁站在熟悉的身影，比平常男生稍长的黑发几乎遮住了他的整个侧脸，当眼睛触及他脚边的行李时，她忍不住的叫唤：“等等！”
　　他稍微挪了一下脚步，刚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怀里便一重，瘦长的身子稳稳接住了扑过来的佳人。
　　空洞的眼让他俊逸的脸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气，向来淡漠的嘴角此时却微微弯了起来，一听到那个脚步声他就知道她来了，即使她不出声唤他，他也会朝她的方向看去，哪怕他看不见。
　　“会记得我吗？”她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眼里盛满了泪水，语气满是不舍。
　　好像感觉到了她身上散发的难过，他抬起右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似乎想把她的脸刻在心里一般，慢慢摸索着。
　　即使看不到她的表情，从未知道她的模样，他仍然坚定的回复她，语气认真的许下一辈子的誓言：“我永远都会记得你。”
　　一滴眼泪掉落在他的手上，他微微的愣了一下，然后摸摸她的头发安抚她的情绪。
　　因为她，他选择重生，所以他必须离开。
　　“等我回来。”
　　一年的医治过去。
　　当他看见蓝天白云，看见花草树木，看见高楼大厦与人来人往的人群之时，他马上想到了她。
　　他想要见她，想要记住她的样子，想要看她的笑。
　　在养父母帮助下回到那充满回忆的小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村庄面貌，远处群山青翠，云雾缭绕，近处砖瓦房一座挨着一座，屋檐下，几个老人坐在台阶上，说着乡语。
　　闭上眼，他感受着当年的熟悉。
　　凭着记忆，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可以的是吧，他还能在黑暗中找到她住的地方。
　　最后在一处地方停下，刚刚还很英勇的他此刻却不敢睁开双眼，一种突如其来的害怕让他紧闭双眼，他的睫毛都因他的紧闭而微颤。
　　“沐阳……”
　　他听到了随他而来的养母在叫他，她温柔的声音夹杂了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他蓦然睁开双眼，而他眼前竟是——
　　一片废墟。
　　“怎么会……”这样。
　　他跪倒在地，养父养母站在一旁，缄默不语。
　　一个路过的村民看见他，认出了他就是当年那个外来女人带来的失明儿子。
　　“沐阳啊，你来找璐璐吗？”
　　整个村庄的人都知道他和她感情好，私底下还有人议论，如果他不是看不见，将来和调皮可爱的她成一个家也是好姻缘。
　　就是可惜了，他失明已久，怕是终身难见光明，而爱女心切的父母怕是不会让她嫁给一个瞎子。
　　“伯伯，璐璐的家……”是怎么一回事？
　　“在暴雨中塌了。”那个拿着锄头的老人，说起这件事还红了眼，可见当时的状况有多惨烈。
　　听见老人说起那件事，周围的人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一说，他便知道了个大概。
　　村里的人说，在他离开后不久，小镇连续下起了大暴雨，风雨一日比一日大，弄得人心惶惶，好几家人的房子就在那个时候倒了，她家就是倒塌的其中一家。
　　她父母在那场意外中身故，而她命大，被救出来时头和手脚被砸伤，但还有气。
　　村里人把她送去医院，不久她又生起严重高烧，几度差点断了气，小镇医院赶紧将她送去城市里的大医院。
　　当时这件事政府很看重，出事人的医药费和灾后重建的费用全由上头负责，而送去城市的她，再也没回来过。
　　没有人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沐阳，我们回去吧。”养母握了握他冰冷的手。
　　“……”回去，可是他的璐璐呢？
　　“沐阳，既然当时她被送去了城里的医院，那我们就在城里找。”养父不忍见他伤心，也要助他一臂之力。
　　这是他第二次觉得失去，第一次是他妈妈，第二次是她。
　　只是，失去妈妈后，他有了新的父母新的家，失去她之后呢？
　　他尝到了思念一个人却不知她身在何方的苦，害怕自己忘记，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她的笑声，她温暖的掌心。
　　十七岁的他还不知道那么思念一个人的意义是什么。
　　他开始了他不断的寻找，哪怕他不知道她如今还在不在人世。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最后，他在自己的寻觅中麻木了一颗心，他开始觉得，周围到处都是她的声音，她的身影。
　　沈璐璐，你在哪里？
　　刚踏入大学的校门，他总是心不在焉，在这个校园里，他有种很强烈的直觉，感觉她就在这里，仿佛空气中都是她遗留下来的气息。
　　他积极的在校园的每个角落留下自己的足迹，他走遍了每一条校道，每一栋建筑，每一层楼……但是他依旧没有遇见她，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然后他和大多数学生一样，开始了恋爱。
　　他的恋情总是受到室友的取笑，因为牵手、拥抱，都是女朋友在主动。
　　室友说他虽然长得比较阳光，但是心却是块冰，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七情六欲，不然怎么会舍得冷落美丽的女朋友。
　　冷落女朋友？他觉得自己没有，他只是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而已，所以每回约会都在沉默。
　　有一天，他跟女朋友谈起她，一说到她他便有说不完的话。
　　他的女朋友很高兴他主动跟她聊起以往的事，一直噙着一抹微笑听他说，偶尔附和几句，但是慢慢地，在接下来的几次约会他都提起她的时候，他的女朋友脸上再没笑意。
　　这一次。
　　“沐阳……”她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嗯？”
　　“你喜欢我吗？”
　　他怔住，不知道是不知如何回答还是没听明白，而他的女朋友趁他错愕之际，主动吻了过去。
　　唇上的柔软让他一惊，他条件反射的把她推开，脸上有着惊慌。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他听到他女朋友说：“我们分手吧，沐阳，你喜欢谁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她转过身，说了三个字。
　　沈璐璐。
　　那是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他震惊于自己喜欢她的事实，却也高兴着。
　　原来他是喜欢她的，正因为喜欢，所以对别人都心如止水，所以他的室友才会说他的心是块冰。
　　如果是块冰的话，那么能融化它的，只有她。
　　“呜呜……呜呜……”
　　谁在哭，他失恋都没哭了。
　　他看见一个女孩子，浑身雪白，靠着大树，嘤嘤哭泣，细碎的哭声吸引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自觉的走了过去，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了她，她抬起头，睁着一双微红的大眼睛，望着他。
　　轻轻一眨，圆圆的泪珠便从脸庞滑下。
　　“谢谢。”她开口道谢，声音一出来，让他差点没有站稳跌倒。
　　这声音不会错，不会错的。
　　“沈璐璐？”他难掩兴奋的确认。
　　“你认识我？”
　　他寻找了多年的沈璐璐，终于出现在他面前，但是——望着那双眼，她那看着陌生人的眼神，他的心碎裂的残缺不全。
　　是被她的眼泪传染了吗？他也想哭了。
　　他好想问她，你不认识我了吗？你不是要我记住你吗？你为什么把我给忘了？
　　但他什么都没问，他觉得天地骤然失色，在她要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他脸色发白的逃离。
　　寻找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做的竟是逃离她，多么的，让人意外。
　　如果他愿意多停留一会儿，听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他们之间会有意外的发展。
　　她其实想告诉他：她总觉得见过他，可是她失去了好多记忆……
　　思念愈发的疯长起来，他最后还是忍受不了思念的折磨，打听到了有关于她的一切。
　　她读的是设计，是艺术设计系的系花，但是她这个系花喜欢独来独往，性格安安静静的。
　　很多人都说，如果不是她的美貌足够引人注目，不然早就是小透明一个，失去存在感。
　　这个沈璐璐真的是他要找的沈璐璐吗？
　　他记忆中的沈璐璐调皮得很，总喜欢恶作剧，与这个沈璐璐不一样，她一刻也安静不下来，也不喜欢独来独往，她说那样会很寂寞。
　　再次遇见她，是有人跟她表白的情景，她脸上很冷静镇定，眼里却是与之相反的不知所措与惊慌。
　　然后一转眼，她看见了他，她平静的脸上露出惊喜，抛下向她表白的男生，朝他奔去。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原地。
　　看着朝他跑来的身影，感觉时光回到了过去，那时候他虽然看不见，却知道那个朝他扑来的身影，也是这般，不顾一切。
　　“你是来找我的吗？”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她很期望遇见他。
　　她一直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可是她却记不起来，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脑子里摇摆不定。
　　他不知道，她跟着他，走遍了每一条校道，每一栋建筑，每一层楼……然后看见他恋爱、约会、Kiss。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和别的女生接吻她就哭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情绪在胸腔炸开，泪流不止。
　　自那天他在她面前落荒而逃，她便没有见到他，她心慌、意乱。
　　室友说，她恋爱了，可是却只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给你。”他没回答她的话，只是把买来的冰糖葫芦交给她，他看见她看到冰糖葫芦的错愕，接着又是哭泣。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这喜好，进入大学后也没有再吃过冰糖葫芦。
　　“因为你是沈璐璐。”他的沈璐璐最爱吃的便是这冰糖葫芦。他确定，她就是他要找的沈璐璐，更确定，她把他给忘了。
　　他是学校唯一一位能与她接近还获得她纯真笑靥的异性，只要是在他身边，她的本性就会暴露出来，调皮捣蛋，让人操心。
　　他们没有在一起，感情却如胶似漆，在他的毕业典礼上，他对她告白。
　　“沈璐璐，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我愿意。”她想也不想。
　　她从未问过他为什么知道她那么多的小秘密，他也未告诉她他们以前有过的约定。
　　过去的已过去，未来日子那么多，他可以制造更多更美好的约定，并且看着她不让她出任何意外失信。
　　而且重要的是，她已经在他身边。
　　三年后，他向她求婚。
　　“沈璐璐，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
　　依旧是这一句。
　　她至今仍未记得他，但他爱她，不介意。
　　“沐阳，沐阳，宝宝哭了！”沈璐璐神色慌张的从房间跑出来，手里抓着一个奶瓶。
　　容沐阳放下手里工作的资料，站起身朝她走去，来到她身边他低头一吻，沈璐璐红着脸推开他。
　　“乖宝贝，别哭了，爸爸来了。”容沐阳抱起婴儿轻拍着，沈璐璐在一旁看得噘起嘴巴。
　　“明明是我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我一抱就哭，你抱就乖乖的。”她不满的道。
　　容沐阳看着娇妻，眼底漾着幸福的笑意。
　　是的，她已为人母，我的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