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鸠占鹊巢 ...
-
芙蓉帐暖,春宵玉度。
一对龙凤花烛烈烈燃烧,跳跃的明黄色火焰与满室喜庆的朱红相映成辉。嵌金丝牡丹纹铜炉散发出醉人的馨香,袅袅上升的烟气徐徐扩散开来,与妃色帷帐内极尽缠绵的身影交叠,氤氲出一室旖旎。
良久。
轻纱帐的一侧被掀开,露出一双光洁的裸足,轻轻落在地上,情潮退去后的双颊在烛光中隐隐飞着初为人妻的红霞,女子垂眸看一眼床上熟睡的男子,侧身披上一件烟霞色百子榴花缎袍,裙裾逶迤曳地,缓缓抚过光滑的青色砖面,越过层层水晶珠帘,悄无声息的往屋内一隅走去。
那是个毫不起眼的角落,放置着一个约一丈高的紫檀雕花柜,无声的隐在浅墨色阴影里,仿佛藏着无法诉与人前的秘密。
女子立于柜前,适才的娇羞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得意的讥笑,诡异而艳丽。她双手微抬,轻声将紧闭的铜锁打开,随着两扇柜门的开启,深锁在里面的秘密渐渐清晰——
女子!
那是一个女子!
锁在里面的是一个正值碧玉年华的美丽少女。她着一件月牙白烟云蝴蝶裙,双臂反绑于背后,斜靠着柜壁,原本梳妆精致的发髻已垂落,松松散散的披于双肩,在黑暗中衬得一双盈盈星眸剔透清亮。
“好妹妹,怎样?这样的洞房雅趣还称心么?”
站着的女子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漆黑的眸子充满戏谑。
少女双眉颦蹙,一股怒意赤裸裸的看向面前的女子,蓦地撇开脸。
“呵呵,不喜欢?”女子掩唇轻笑,那声音在寂静夜色中格外的突兀和刺耳。“噢,我忘了这个。”
说着她用力抬起少女的下颌,从她口中取出一张素白丝绢。少女轻咳两声,活动了几下早已酸胀的嘴,“不知羞耻。来人,香浮……”
她努力大喊试图让屋外的下人听见,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有鲠在喉,细若蚊音。
女子冷哂道:“别白费力气了,怡晖阁周围的侍卫和丫鬟已被袁丛支去前殿了。”
袁丛?
少女诧然,两个月前正是幽王府的总管袁丛率众人到白府下娉礼,当时白瑾晗尚未回府。那么,白瑾晗何时与他如此熟络,甚至为她做事?
幽王府规模不大,但纵然如此,前后两殿也相距甚远,加上今夜乃王爷洞房花烛之夜,想必无人敢扫王爷兴致,是以袁丛能轻松将周围侍卫及下人支开。
她缓口气,摇了摇螓首道:“你在茶里放了什么?令我浑身酸软,不得动弹,连说话都如此乏力……”
女子淡淡睨她一眼:“只是一些软筋散,一日之后自会消除。”她顿了一顿,“不过那时,我已经彻底取代你了,幽王妃。”
少女勃然大怒,“放肆!白瑾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作出这等欺君罔上的龌龊事,你知道东窗事发后会有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么?会给整个白家招来灭顶之灾!”
“况且……”她看了看女子身后的内室,那里烛火莹莹,在一片红色笼罩中,朦胧的勾勒出男子沉睡的身影。她清了清嗓子:“你就不怕当场被揭穿?”
“呵呵……"白瑾晗再次轻笑起来,那一袭烟霞色百子榴花缎袍随着双肩的抖动轻摆,显得风情无限,只是这样的风情与她那阴冷的笑声格格不入。
“怕?我当然不怕,王爷与你素未谋面。而我是嫡你是庶,我是长你是幼。我不在,所以你独占恩宠,如今我已归来,属于我的我自会全都夺回来,而属于你白倾妤的—— 一样都不给你留下!”
浓烈的怨恨在她漆黑的眸子里迅速蔓延开来,溢着噬骨的寒冷,仿若极地之渊的冰。白倾妤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详的感觉在心里陡然升起。
“至于王爷,我早在他的杯沿抹了点迷药,此刻他正酣然入梦呢,否则,你以为我还有这份闲情与你废话?待天明破晓,木已成舟,一切皆成定数,我才是堂堂正正的幽王妃,而你……”
她食指长伸,抬起白倾妤柔美的下颔,眼敛冷笑语带寒霜,“可惜了这般仙姿玉容,不知明日你是否安在于世?”
白倾妤猛地一震,“你要我死?我可是堂堂白家二小姐,将军府的千金,皇上御封幽王妃。你这样胆大妄为,爹爹知道必不饶你!”
“御封?爹爹?”
白瑾晗笑意渐深,“你忘了那圣旨上只写有纳白家小姐为妃几个字?王爷不得圣宠,远离京城,连成亲这样的大事都敷衍了事,谁又知道白家小姐是你还是我呢?何况爹爹本就不将你放在心上,让你与王府联姻不过权宜之计。你能代我与王爷行礼已是上上殊荣,还以为自己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做梦!”
“呵呵,”白倾妤冷笑着摇摇头,“你既知道他是个不受宠的王爷,却依然为了报复我搭上自己的终身幸福。我倒想问你,值得么?”
白瑾晗竖眉道:“他再不受宠也是王爷!是皇上的三皇子!若有一天还会东山再起,而你——”她悠然一笑,“永远不会有看见这一天的时候了。”
“我早知你回府之后所有的姐妹情深皆是假意,只是未料到你竟然胆大妄为至此!”白倾妤用澄亮的眸子狠狠的看着眼前这个气焰嚣张的女子。
她知道白瑾晗此次回府势必报复,她每日谨言慎行,步步为营,满心以为嫁入幽王府便可得一世安稳,不料这半分的松懈却给了白瑾晗报复的机会。
她想起梅珥端茶给她时那闪烁的眼神,心中一沉,这个服侍了她八年的丫头,她一直待她如妹妹的丫头,竟然在最后的时刻背叛了她!
白瑾晗见她如此沉默有些意外,她等着她的怨怒,哭泣,求饶,她会高高在上的俯视她,用凌厉的话语告诉她残酷的现实,看着她一点一点在自己面前崩溃粉碎,如同一薨而散的瓷器,湮没成灰。
“你倒是筹划周密,滴水不漏。”
片刻,白倾妤低眉问道:“梅珥……是你逼她的吧?”
白瑾晗有些微意外,此时此刻她竟然还有闲情关心这个,不过告诉她又何妨?
. “不错,我以她一家四口的性命作要挟,她不敢不从。”
“呵呵。”白倾妤凄然一笑,“不枉我数年情分。”
她蓦的抬头,远处烛火的莹辉透过层层珠光流影洒过来,细碎的光芒跌进她的双瞳,星光点点一片璀璨。
“姐姐,”这是白倾妤自月前白瑾晗回府以来第二次这样唤她,白瑾晗不免微微一怔。
“从前,是我愧对于你。你恨我,怨我,报复我,我无话可说。只是陈嬷嬷,梅珥和香浮是无辜的,我别无他求,只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她们……”
“哈哈哈哈!”白瑾晗笑得花枝乱颤,末了眼神一冷,“你那乳娘陈嬷嬷,已经早你一步先到阎王那里报道去了!”
“你说什么!”白倾妤瞳孔猛然放大,脑子一片空白,乳娘——她死了!
“那个死老婆子知道得太多,又不听话,留着还有什么用?反正也是一把年纪,不如成全了她。”白瑾晗带着笑颜的眼底全是一股阴寒,如地狱吹来的风,将白倾妤从头到脚吹得没有一点温度。
原本有些困难的呼吸变得愈发沉重,泪水如潮水一般滚涌而出,白倾妤哽住喉咙,竟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她的大婚之夜,竟然这般鲜血淋淋!
白瑾晗看她伤心的不能自已,冷哼一声,“你现在已是自身难保,还管她人死活。”
她若对自己有半分这样的情分,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步田地。她越想越忿恨,仇恨的火焰越烧越旺,她的眼里,脑海里,全是这些年不堪回首的屈辱、痛苦和绝望。
当年,若不是白倾妤见死不救,她不会被劫走卖到穷乡僻壤,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将门千金沦为粗使丫头,终日食不果腹,寝不安眠,做不完的粗活,挨不完的打骂。屡次试图逃走,却次次被抓回去,关在暗无天日的黑屋里饿得死去活来,直到十五岁那年,那女主人见她五官展开,日益貌美怕自家男人偷腥,便寻了个理由又将她转卖给一家布庄老板,她的噩梦才结束。两年后老板因病过世,她趁着混乱再次出逃,终于逃了回来。
直到如今,每每回想起昔日种种凄凉,白瑾晗依然觉得身子由内而外的冷颤,不寒而栗。
一想到这些,她原本姣美的面容此刻变得分外狰狞,“要她们活着不难,只要你死,或者——生不如死!”
她咬牙切齿,最后那四个字仿若从她口中硬生生蹦出来,透着彻骨的寒意,将白倾妤心中最后一点的希望浇灭。
从内而外,一片冰凉。
白倾妤还欲开口,突然殿外传来“梆—梆,梆—梆”锣声响,原来已是三更天。白瑾晗阴冷一笑,悠然道:“时辰已到,你自求多福吧!”说完将手中的素白丝绢往她嘴里一塞,右手一抬,白倾妤顿觉后颈吃痛,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一个鬼祟的人影在黑暗之中悄无声息的进入房间,白瑾晗隔着屏风低语道:“袁丛,挑断她的手脚筋,丢入深山喂狼。”
“奴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