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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焦虑 ...

  •   少年在快扒拉完书架上有关美国现代诗歌流派的书籍时,这个夏季已经到了最炎热的时候。

      平野碧香怕热。在这样的天气里,她会赶在清晨最温凉的时候,给她新种的玫瑰浇水,侍弄那些开得盛极的蔷薇与花草,然后给自己倒一杯冰镇的苏打水,坐在摇椅上或翻书或看旧电影就这么懒懒晃荡一整天。连品真的兼职时间都给她挪到了晚上凉爽的时候。

      有时候他早锻炼完回来,在铁栅栏外穿过未被蔷薇藤蔓爬满的空隙,还来得及远远望见她坐在门廊边,长发用木簪高高盘起,怀里抱着水壶,含笑与她的蔷薇说话的画面。

      眉目温缓,笑靥柔软,眼瞳底下坠着比和风更纤腻无数倍的暖意。

      于是他就站在那里,很长时间里都不会挪动半步,直到她看到他,直到她仰起头来对他微笑。

      他真的很难见到这样的女孩,年轻却有着世间之人难以匹敌的睿智,沉默却更有轻易掌握一切的洞悉,热爱生命却又疏离人群,怀抱希望却又留守不前。就像盛开在时光里的一幕风景,泛了黄,带了旧,书籍一页一页翻过,她却自始至终不老,不败。

      不,他活了十六年,就逢到这么一个。还是时空错漏的意外。

      太应该珍惜了,太不舍得错眼了,当这个人的影象在自己的脑海中越刻越深,只要一想到这幕场景有一日会消失在记忆里,就觉得,不知如何是好。

      有一天早上醒来,打开房门走下楼,却见她竟然起得更早,坐在客厅,腿上摊着日历,一边研究一边认真划着什么。

      平野碧香的生物钟一向准时。她喜欢生活稳定有序,不喜欢改变。哪怕醒得早些都愿意睁着眼睛在床上躺到该起的点,此刻这样早,确实有些奇怪。

      “怎么了?”少年有些惊讶。

      平野碧香抬起头望见他,有那么一瞬间他恍眼见着她眼瞳里满满的都是欢欣,满得要溢出的那一种,然后见她微微笑起来,双手捧起日历:“来,过来看。”

      很寻常的日历本,上面印着手绘的花草,是她一贯的喜好。代表日期的数字有圈有框有波浪线,下面零零散散写着字,大多是重要事务备忘,然后一个数字用红笔重重围起来。

      那笑容很温柔:“看,已经超过你第一次来的时间了。”

      少年怔在那里,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回过神来。

      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被带走。时空那么奇妙,又毫无规律可言。他甚至不记得幼年时,时空的力量怎样将他带来,又怎样将他带走。

      她数着日子,在日历本上一天一天圈着,在这天清晨早早醒来,坐在沙发上等待他推门而出,然后可以欢欣得笑着告诉他,他在这段时空里停留的时间要更多了些。

      于是迹部景吾就扯动嘴角,扬起一个微笑:“是呢,真幸运。”

      他茫然站在那里,仿佛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灵魂脱体而出,望着这个勉力保持镇定实际却手足无措的身体,从里到外冰凉了个彻底。

      平野碧香把日历放回原处,开心地进厨房做早餐。

      他坐在她坐过的位置上,似乎是觉得欢欣,见着她时就会泛滥的喜悦仍旧充斥着血管的每一滴血液,连唇角也会忍不住翘起,可大脑浑浊得怎么都理不清思路。

      然后,从没有这样清晰得认识到,他好像真的分裂成了两个人。

      *

      精神高度紧张,晚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闭上眼睛,脑袋里充斥了太多的东西。想起还年幼的时候英格兰满旷野的蓟花,想起回国的那年被绑架时寂夜里风声几乎静止的可怖,想起他曾忘却的女孩安静又温柔的笑容,想到或许马上自己又将遗忘……睡眠就再也无法降临。

      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眼底下浓浓的青痕,沉默了很久,嘴唇勾起,眼角微微向外撇开,露出一个慵懒讽刺的冷笑,那压抑在骨子里的棱角尖锐显现,整张脸华丽得犹如浓墨重彩的油画,划开一笔都是黑沉血红的高傲与张扬。

      然后又在听到门外动静的瞬间,收敛了一切的性格。

      好像有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在拼命得挤压着他的空间,迫得他透不过气来,叫血液都仿佛倒流般,激起几乎无法控制的暴躁。莫名的焦虑叫他根本无法专注思绪,他应该要很平静得等待着的,感谢命运的赐予,感谢意外的遇见,可是太美了,这一切都太美了。

      实在是……太美了。才会觉着,不甘。

      看书,下棋,听音乐,看旧电影,种花,打扫屋子,努力叫自己能应和入她生活的步调……可是蝉声刺耳,怎么都无法平息,怎么都无法平息。

      少年坐在门廊前,平野碧香一贯喜欢坐的地方,望着满园子的蔷薇花。

      午后最炎热的时候,热浪游走在皮肤上,汗渗出毛孔,蜿蜒成流,打湿头发与衣服。

      听到动静的时候转过去看,刚拉开的落地窗边上,平野碧香歪着脑袋,担心得望过来。一只云雀大概被太阳晒得难受,停在檐下的阴影里,啵啵叫了两声,也歪头看过来。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平野碧香微微抿着唇,眼瞳依旧是很温柔的,那视线专注又轻缓,是岁月都无法斑驳的温暖。

      “去打球吧。”她温柔得说,“请你……去打网球吧。”

      请你……去打网球吧。

      网球。

      他沉默良久,手指颤抖了一下,然后背过去的整只手都僵硬到几乎痉挛。

      他们一起到了网球馆。

      在会员专用的大厅里,一架网球机,一把椅子,她坐得远远的,看着他打球。

      每一击力道都带着划破空气的凄厉风声,倾斜得淋漓尽致,重得像是砸在心上,能砸出一大片的血肉模糊。她从未见过他的表情这样冷漠,全身能刺痛人眼膜的尖锐棱角毫无束缚得张扬开来,犹如玫瑰的利刺般狰狞,却又华美妖异得叫人战栗。

      在剧烈的运动中,汗湿了头发,湿了背,一滴一滴砸在光滑的地面上。

      于是颤抖的心脏也像此般,一紧一缩,滴落出血花来。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等到很迟很迟,辗转跑步的声音,球拍碰触到球的声音,球狠狠极打在地面上的声音,低低急促的呼吸声,一切一切的声音,才慢慢停止。

      灰白网面的室内球鞋停在视野里,少年头上搭着洁白的毛巾,垂下视线望着她。

      明明心情糟糕的是他,可现在他站在她面前,想笑又勉强止住,深呼吸好几次,这才犹豫得问她:“还好吗?”

      “不好。”穿着蓝花雪纺裙子的平野碧香仰头望他,声音因为有气无力显得软绵绵的,“热。”

      常年纤白细腻除了温柔平静外没有别的表情的脸蛋,红扑扑得像是蒸腾着热气,五官皱在一起竟然非常可爱,所有的头发都拢在后面,高高扎起,鬓角散出的几缕发丝被汗打湿所以而翘开,连眼睛都是湿漉漉的。

      于是再也难以忍住,唇角勾起笑起来,整个心房都像是被阳光穿透,一丝阴霾都无法停留。

      “角落那边更凉快些。”他说。

      “那边没有椅子。”

      “我帮你把椅子搬过去……湿毛巾先擦一擦,” 他笑着,“怎么这样怕热?”

      平野碧香觉着很丢脸。下意识偏开视线,又觉得不礼貌,偷偷又望一眼。殊不知那斜睨的视线轻轻一点都叫人觉得带着孩子气般的委屈。

      他在笑了很久之后,慢慢收回笑容,轻轻唤了一声:“香。”

      “嗯。”她应了声,抬起头。

      “你别不开心。”迹部景吾认真说。

      “我……没有啊。”她茫然抬起头。不开心的那个,不是他么?

      “别不开心。”他又重复了一遍。

      平野碧香缓缓眨了眨眼。

      “别不开心。”他很温柔、很认真得,重复了第三遍。

      她呆呆望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她要哭出来,但他只见得她低下了脑袋,迷惑道:“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不,”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停顿一下连忙道,“你没有。”

      “可是,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她抿了抿嘴,“你为什么要不开心呢?我……猜不出来。我很努力得,想叫你能开心一些,可是,你就算笑着,我也感觉,你不开心……有些时候,我甚至有感觉,你在生我的气……可我不太明白。”

      “所以……景吾君,你能,告诉我吗?”

      他怔了好久,在她面前慢慢蹲下来,现在变成他仰头望着她。

      紫灰色的头发,深蓝色的眼瞳,眼角一点华丽的泪痣,少年的面貌俊秀至极。

      他与她想象的样子是何等接近,那年她在看台上,见到的冰帝的帝王,就该是这样的模样。

      “香。”他又唤了声。

      他问:“你所见的迹部景吾,是怎样的?”

      缓了缓,他接下去道:“你所知的迹部景吾,又是怎样的?”

      沉默。连呼吸都屏住的沉默。谁都说不出话来。

      迹部景吾望着她,然后轻轻道:“香,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因我不知该如何维持这一个平衡。”

      “你所见的我……香,这不是我应该有的模样。”

  • 作者有话要说:  4.20
    写最后一句的时候,真的有点酸酸的呢。
    呃,该说些什么……求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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