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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书生风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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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神仙是不用和我一介凡人抢鱼吃的了,张君并未过多的踟蹰,利落的将鱼放在桶里,又捞了几把鱼腥草放在上面掩着,回家去了。
刚到家门口,一个穿着半旧的碎花袄子的女人从屋里正出来,见着张君吃力的拎着水桶,好奇的凑过来看,“哟喂,我们张举人今儿吃什么好菜来着?”
张君心里砰砰直跳,却并没有避让开来,他知道一旦他躲开了,二婶更会抢过去细看,到时候鱼肯定保不住的,他勉强稳住,仍由这妇人上前拨弄两下木桶,这会儿的鱼腥草还是从淤泥底下拨出来的,带着浓浓的腥气,妇人见他也不躲,捻着手指拨弄了两下就嫌弃的推开了,道:“这个时候还能找到鱼腥草真是难为你了。”
“二婶说的是,不像二婶家,二叔在镇上酒楼里帮忙,时不时能吃到新鲜蔬菜。”张君皮笑肉不笑道。
这妇人姓刘,乡下姑娘没什么正紧的名字,在家中排行老三,便叫三丫,是个向来泼皮,只进不出的主,做姑娘时就与四邻闹开了,更遑论成亲之后,简直无所顾忌,不过她生得了一副好相貌,将张君的二叔张巾良哄得连自己母亲都快不认识了。
“张举人这说的什么话,你二叔大字不识一个,在酒楼里跑跑腿而已,日常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像你少年天才,小小年纪便是举人,日后前途无量还望你照拂我们家张楚呢。”刘氏生怕张君找她要东西,捂着鼻子嫌弃的走开了,原先还觉得他考中举人而高兴,不过人家举人都或多或少能挣些好处来了,这家伙废物一个,只知道读书却不通人情世故,难怪连一份抄书的事情都找不着做!
话说张君自小便是方圆十里有名的童生,他母亲是才女,从小吃饭吃不饱却文房四宝从没有间断过,他老实的父亲在城里铺子里干活,一个点银钱全用在他身上,后来父母出事,他随着奶奶江氏一起生活,虽然辛苦却依旧读书认字。
之后会试时,江氏叮嘱,这次不便考过,落下一回吧,所以便以几分之差落考举人。其实在这乡下读书人本来就少,是让人尊重的,只不过原先他的名气太大,让人觉得从天才到不过如此,所以纵然他之后也是考过了,更多的也是唏嘘之声,都觉得天才也已到了科考之路的尽头,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连一份简单的工作都不好找,江氏又不同意他入县衙做事,祖孙两个生活愈加艰难。
举人之后,生活还没有得以改善,以为奶奶之心也是让他走到这步为止,不曾想考取当晚,江氏便语重心长道:“我儿之学问本当受万人推崇,奶奶如此要求,屈否?”
“奶奶必是为逸之好。”
“甚慰,举人之后便是贡士,离开季州去了京城,务必潜心向学,宏你母亲遗志。”
张君不解,却也看出这是他出人头地唯一的一条路,只是再如何辉煌总归是以后的事,现下困境饥不果腹,若是饿死了,哪有以后可谈呢?
张君一个激灵,下决心得出去再试一试,百无一用是书生,那自己要读这个书做什么呢?
他静静握紧了拳头,大步流星走进屋去,放下木桶,头发染上银丝却收拾的干净利落的江氏迎了上来,说“逸之,天气这么冷,一早上你干什么去了?”
“奶奶,我去弄了两条鱼,我们家今天吃鱼。”张君揭开桶上面的鱼腥草,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鱼。
“这么大,幸亏你二婶没看见。”张江氏笑了笑,说:“不过以后万不可如此,早上正是读书的好时候,不可浪费了。”
张君道:“好的,奶奶。”
江氏拎起木桶向厨房走去,又道:“正好给你补补身子,读书累人,身体万不可垮了,西厢已经给你暖了炉子,你去看一会儿书,奶奶收拾好之后叫你。”
“我帮你吧,天气这样冷,你手上都裂了好多口子了。”张君上前接过木桶,往井边去。
“不用,奶奶没事,看书去吧。”江氏劝道。
张君将水桶放到井下:“没事,书我都看好了,放心,我有数哩。”
一阵寒风吹过,江氏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擦了擦眼角,步履有些蹒跚的走到堂下添了把火,这孩子就是叫人省心,也更加让她心疼。
话说另一边,从江上离去的鹅黄色披风小姑娘,见已经去了老远,那个傻书生还愣愣的站在那里不动,笑道:“小姐,这人怎么这么傻,说是鱼被砸死的,还真信了。”
“他许是不信的。”桃红色披风女子摘下帷帽,露出容颜来,刹那间觉得明亮温暖,她浅笑的时候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皓齿明眸,开口说话时两颗尖尖的虎牙衬着红润饱满的樱唇格外的可爱,但她明亮的眼睛眼形微长,又给人一股温婉从容之感,不显稚气,鼻梁纤巧挺立,又添三分果敢之气,纵然不是倾城之貌,纯净清亮却叫人一眼难忘。
“怎么会,那他还将鱼拿回去了,岂不是证明他毫无风骨,品质不行?”
此时正流行风骨一说,由以书生为甚,先一位姓王的书生在酒楼吃饭,另一群富家子弟悄悄换了他点的菜,结果吃完之后付不起账引来嘲笑,富家子弟说:“你先前以猪朝食夕喂,喻我等一群不思进取,你今天若是道歉了,我便替你出了这银子。”
王书生涨红着脸,高呼:“士可杀不可辱。”猛一头撞向柱子,叫旁边一个小二眼疾手快将他拉住,虽划破了额角血流如注,终究没有生命危险,富家子弟深感无趣,付了账面,道:“尔等书生之见,无趣。”便扬长而去。
王书生临走,执意付了自己先前点的账单,经此一事名声大噪,更有书生写书,赞其品德极其轰动一时。
这一事之后,风骨,节气已经成为书生的代言词。
少女答:“何为风骨,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忍受胯下之辱,却成大事,留千古,若书生以为之风骨才叫风骨,那他们摇头晃脑又去学习这些史记岂不矛盾?”
见翠柏不言,少女又道:“文人雅士都说银子为阿堵之物,却谁都知道离不开它,只是都不宣之于口罢了,其实书生给人写字画画赚钱,与给人端盘子扫地赚钱目的一样,都是为了这阿堵之物,却有人因为找不着前者的活又不屑后者活活饿死,在我看来,岂不是笑话?”
翠柏点头赞同:“那真是蠢材。”
少女道:“所以,我们先回去等着瞧吧。”
翠柏点点头,麻利的撑着竹篙调转方向,速度丝毫不减,一会儿两人就消失在茫茫水面之上。
次日一早,张君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望着房梁发呆,许久不沾荤腥,昨日一条大鱼祖孙二人吃的干干净净,准确的讲是让自己吃的干干净净,奶奶说着都吃都吃,却筷筷将肉夹到了自己碗里,还有一条让奶奶收拾收拾拿出去买了,换了三文半银子回来,说存起来等春闱的时候用。
再这样下去,只怕存的小半窖番薯都已经不够吃了。张君闭上眼,嘴狠狠的一抿,朝着身下的床板给了一圈,豁得从相对而言比较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打开门,张江氏正捡了两个木桩子要给他将火盆生起来,这样虽然烟多灰多,但坐在那里看书没有火却是不行的。
“怎么不多睡会儿,天还早捏。”张江氏望着刚起床的孙儿,除了瘦些一表人才,就是家里穷,怎么给他讨一门媳妇回来,若还能碰上他母亲一般有才气的就好了,张江氏心下暗自叹了一口气,是指着他自己有出息的,但总的来说还是看命喽。
张君咬了咬牙,道:“奶奶今日不要生火了,昨儿个出去碰见钱同了,他说有些书看不懂,要我今日去他家一起看书捏。”
张江氏闻言欣喜的望着他,钱同与张君同岁,只不过读书上差些,将将在乡试上考取了秀才,人都称他是钱秀才,不过这不是主要的,钱家家境不过比自家略好一些,钱同上有一个姐姐,嫁给镇上李屠户,平常接济着弟弟读书认字,他下还有三个妹妹,最大的比张君小两岁,模样与人品她是看过的,自家没钱去提亲,他大婶张唐氏说起来与他钱家婶子还是堂姐妹,但现在这样定不会帮忙,若是张君与他家来往亲密些,自家孙儿相貌堂堂,难保钱家自个儿先不会心动,就是先定个亲下来也是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