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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个树洞 ...

  •   春早努力憋住,才不至于让自己错愕到要回头看一眼。

      这就是年级第一的特权吗?
      她就没见人跟老师这么理直气壮地讲过话,说句身份倒置都不为过。

      果不其然,那老师瞬间来了脾气——

      “走走走走,出去!”
      中年男人赶人如赶鸭,再不看原也,抄起桌上的茶水杯就要离位。

      原也为让他,被迫后退两步。

      春早不知情,直起身刚要走,肩胛处突地被撞了一下。
      力道虽不大,但对重心还没完全放稳的她来说,足以往前微一趔趄。

      她扶住桌缘,吃惊回头,对上同时转身查探的男生。

      他眼底闪过一瞬波动,很快平息。

      “不好意思。”他低声道。
      春早忙说“没事”,接而跳开视线。

      余光里白影一闪,男生已快步离开办公室,姿态决绝,又若无其事。
      春早才刚适应室温的胳膊再度鸡皮疙瘩蔓延,她捉着光裸的小臂,也朝外走。

      才出门框,她又看到了原也,他并没有回教室,而是立在门边。
      正奇怪着,他忽然叫住她,更为正式地表达歉意:“抱歉,刚刚撞到你。”

      原来是在等她。

      春早莫名紧张起来,还是跟早上不一样的紧张。
      那会有桌子作为隔断,无需直面原也略有压迫感的身形。
      她也没有偷听他跟老师的谈话,吃到一些她本不应该触碰的瓜。

      忐忑感无限膨大,不停挤压着心脏,春早故作平静,生硬地重复着差不多的话:“没事的,真不要紧。”

      他又问:“你上来交作业?”
      “嗯,”春早颔首:“英语作业。”

      大概推测出她是英语课代表,男生不再多言,只说:“回班吗?”
      春早“啊?”一声,后觉他是在问要不要一起下楼,点头应好。

      他们所在的高二年级总共十六个班,文理科比例1:3,一二三班是尖刀班,其余都是平行班,原也在一班,春早在三班,教室挨得很近,可以顺道同行。

      这一路走得很是沉寂,仿佛在复制粘贴早晨餐桌上的社交酷刑,春早双手垂在身侧,微微捏紧了手指。

      期间不是没想过主动找话,开口问对方一句:
      “我好像听见你说不参加什么,是奥数竞赛吗?”——以此彰显自己只是一位误入是非地的无辜听众,但又觉得多管闲事。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熟悉至此,遂作罢。

      宜中的教学楼俯瞰近正方形,四面通达,两旁是卫生间和开水房,而教室区域穿插了左中右三条楼梯,用于分流。
      春早与原也从中间楼道下来,到达一层,左拐便是三班,班号再往前顺延,原也班级的位置在最边上。

      三班是文科实验班,女生居多。
      所以拥有一定校内知名度的原也出现在走廊时,班里不少人扬起了脑袋,跟瞥见新鲜白菜的鹅群一样。

      他跟着春早停在三班前门。

      刑满获释,春早马不停蹄道别:“我先进去了。”
      想想又小声补上:“拜拜。”
      “好。”男生微笑应声,抬足离开。

      刚一进门,春早就被人挟住脖子,险些踉跄,她回头找罪魁祸首:“你干嘛?”
      童越的胳膊还架在她肩上:“刚刚跟你说话的!Who?是原也吧?”

      “好像是吧。”春早格开她手臂,往自己座位走。
      “什么好像是吧,”童越亦步亦趋紧追不舍,声音分贝唯恐天下不乱:“你俩刚才分明走在一块儿啊。”

      八卦群众的目光纷纷往这边聚拢。

      春早逃回座位,童越一屁股坐到她同桌的空椅子上,摆明要不死不休。

      春早不得已叹气:“你小点声,我就告诉你。”
      童越手动给嘴巴上拉链,气若游丝:“从实招来,你怎么和他认识的?”
      春早整理着桌上的书本:“我住的那个房子,之前的高三姐姐不是走了么,然后……”她斜去一眼。
      童越秒懂:“新搬来的是原也?”

      春早点头,再点头。

      童越霎时化身嘤嘤怪:“今晚我可以睡你家吗?”
      春早:“……”

      —

      童越自然未能如愿,且不说她父母是否介意她夜不归宿,春早妈妈这一关卡的难度就不低。她对春早这位朋友的态度始终是观望和存疑,即使两个女孩打从小学就玩在一起。

      她觉得童越太过“闹腾”,成绩也就马马虎虎,实在算不上交友首选。
      春早对她的功利心无法苟同,说她这人实际到无聊。

      下午回到家,春早再没见到原也。
      晚餐时分,男生也未现身,门扉紧闭。

      春初珍瞧着一桌拿手好菜唉声叹气:“这小孩怎么神出鬼没的,亏我还帮他带了饭。”
      春早瞟眼隔壁,回自己屋里包书。

      春早包书的方式很原始。

      她挑选了一些马卡龙色系的纯色纸张,每种颜色对应一门课程,而后摊书对照,定点划线,框出范围,再用美工刀剪下,精准无误地封住四角,提上科目名字与姓名,就算完成一本。

      春早有条不紊地为课本裁制新衣,春初珍则在自己的卧室里刷抖音,不时有魔性背景音入耳,外加女人压低的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作响,春初珍迎出去问话,无外乎“去哪了”、“吃没吃”之类的关心,男生一一予以回应。

      浴室里传出淅沥水声。

      春早停下把着剪刀的手。
      活这么大,这好像是第一次在家听到非亲戚的异性洗澡。

      有点……怪怪的。

      她没有深想。

      按压好最后一本书,春早爱惜而规整地将它们收回背包。临睡前,她去了趟卫生间,逼仄的空间里残余着烘热水汽,混着一些不那么分明的皂香,是不刺鼻的硫磺味。春早看到自己矮圆的多芬沐浴露旁边多了一只大瓶装fino。它们都沾满了水滴。
      她抽出两张棉柔巾,将置物架上的瓶罐擦拭干净,又不浪费地二次利用,给四角模糊的镜面清洁一新。

      呼,舒服了。
      春早扔掉纸团,回房间翻出手机,准备听音乐。

      她的手机根本不算手机。
      就是个板砖兼随身听。

      以防她玩物丧志,春初珍连sim卡都不给办,唯二休闲娱乐不过是听一些提前下载的歌曲,以及俄罗斯方块贪食蛇之流的单机小游戏。

      睡前这段时间被春早命名为“夹缝中的温存”。

      刚通上音乐,妈妈推门而入,例行看眼女儿,询问她明日三餐的安排,并督促她早点休息。
      春早靠在床头,见怪不怪,扯掉一边耳机,应了声好。

      “少听点歌,伤耳朵。”带上门之前,她这般叮嘱。

      —

      开学第一周不咸不淡地流走,三点一线,没有起伏。

      年轻新房客跟她们母女的交流不算多,他早出晚归,除了报到日那天一道吃过早饭,之后一日三餐都自行解决,不见人影。春初珍对成绩好的小孩向来偏爱,主动叫过他几回,都被男生礼貌婉拒,吃闭门羹的次数一多,女人便知趣地不再叨扰。但原也也不是孤僻性子,相反人缘很好,每逢在学校撞见,他身边不缺朋友,男女生皆有,有时是好几个,众星捧月,有说有笑。

      偶遇春早,他也不会装不认识,会跟她问好。不远不近的,是让人舒适的点头之交。
      至少,春早觉得舒服。

      与社恐无关,她跟大多数同学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同窗情谊。以座位为圆心,班级为直径,她的舒适圈仅止于此。不抗拒人际,不代表不抗拒过度人际。不管是成绩,还是外形,她的新室友无疑会被划分到“过度”那一栏里。

      过度意味着麻烦。

      童越就是个大麻烦。

      尽管春早一遍遍强调自己跟原也不熟,好友童越仍不死心,寻了个春典狱长不在的周末,她夹着书包鬼鬼祟祟来访,美其名曰“做作业”,实则为了近距离接触到原也。

      她从小就这样,花痴的劲头远超学习。

      她也有点害怕春初珍,原因是:“我感觉你妈不是很喜欢我。”
      春早面上打哈哈:“怎么会——”内心:这家伙的第六感是真准啊。

      周六下午一点,春早准时下楼接童越。
      听说原也不在,女生瞬间蔫了气,来的路上她还特意买了三杯一点点,有一份就是给他的。

      “没关系,我可以等,我等得起。”在结识帅哥的路上,童越百折不挠。

      还鼓动春早把作业搬来客厅写,守株待兔,这样好第一时间关注到回来的原也。
      春早向来拿她没辙,一边佩服,一边照做。

      童越占据最佳观景位,脸对门,时写时歇,心不在焉地戳着纸页。
      而春早专注力强,笔就没停下,快到六点,她解完最后一道数学大题,按回笔帽,再抬头瞧童越,此人已趴在桌上酣然大睡。

      友情换来了什么?
      春早伸个懒腰,为了伺候童大小姐,她甚至放弃了宝贵的午睡时间。

      她码好面前的试卷,将童越已经吸空的纸杯和吸管塑封收进厨房垃圾桶。已经是傍晚了,橘子汁一样的斜阳泼进窗帷,她从房里拿了本书出来看,不一会,也困得栽下脑袋。

      一阵铃音将两个女生同时惊醒。

      童越按亮手机:“靠,我妈电话,”又一惊一乍:“靠,怎么都九点了。”
      话罢举目观察原也房门,见它仍保持原貌,她无语几秒:“他这是还没回来还是已经进去了?”
      春早转头看眼鞋架,判断:“应该是还没回来。”
      “啊——”童越哀嚎:“原也到底去哪了!你不是骗我的吧!你旁边真的住了活人吗?”
      春早爱莫能助。

      童越妈妈催她回家,出师未捷的女孩彻底绝望,拖着书包下楼,不忘掳走春早已经完成的作业。

      连上出租车的背影都恹恹的。
      春早心疼又想笑。

      目随黄色的计程车融入车流,春早打道回府。她踢着石子儿,慢慢悠悠踱步。
      她很享受周末夜晚的小窄巷,路上几乎不见人,她也被世界遗忘,散漫而自由,既不是学生,也不是女儿,身边陪着的,不过风与树,星星和月亮,而且都没重量。

      忽的,身后有清脆铃响。

      春早习惯性让道,一辆单薄全黑的山地车自她左侧疾驰而过。
      她耳畔涌风,碎发丝儿都被微微带起。

      交错时,车上的人似乎回眸瞥了她一下。

      但春早没有看清对方。

      山地车驶入正前方——

      春早脚步放缓,感觉骑车的人像原也。
      因为他标志性的完美后脑勺,还有高而瘦削的身形。

      少年的T恤被风鼓起。板砖路颠簸,他黑发溅跃,路灯的光仿佛在上面跳舞。

      眼看距离逐渐拉大,春早放弃辨认。

      正要收回目光,那车倏而刹住。
      男生单脚点地,稳住车身,而后回过头来,证实了春早的猜想。

      他停车的地方,刚好有一丛花瀑。
      花朵从低矮的墙头流淌出来,饱满垂坠,白莹莹地泛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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