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荷煦

63、63

　　修芮的这段视频被放上网之后引起了娱乐圈一次不小的轰动，很多明星人人自危，生怕被挖出以前的丑闻。这件事被媒体大肆宣扬之后没有人再关注修芮的新书，不再去关注她写过怎样的故事，只是去挖掘，不断挖掘丑闻，恨不得把人扒的精光赤条条地站在面前，以前不认识她的人因为丑闻开始认识她，冷眼旁观着或者嗤鼻一笑，世界一下子全乱了，到处都是谩骂声诅咒声，一些更下流的人还能从中寻到快感。于是我把自己关在家每天都不敢出门，也不看新闻，我不敢去见林佑，因为我没脸，说到底我是愧疚的，这件事我脱不了关系，如果不是我，修芮那天就不会出事，我把一个好姑娘毁了，一辈子都毁了，我真是该死。本来我想去道歉的，虽然老有人说“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但我还是得去，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反正她也不会真砍我一刀，毕竟这可是犯法的事。可是在我动身之前听说修芮跳楼了，八楼，好在人没死，但是残了，一辈子得跟床上躺着，我的罪恶感又加重了，现在真是说什么都是屁话，让她砍一刀不犯法的话我宁愿让她砍，只希望她动手的时候能利索点，别一刀没砍断还留一半，那我也扛不住。
　　去之前我让我妈熬了一大锅骨头汤，我妈居然没有打我，但是我妈不发火让我更难受，我宁愿她骂骂我，别憋着。我妈说我老了，打不动了，我现在天天吃钙片，你脚丫子一溜我上哪追去，但我要你明白有时候你做事，不只是你一个人要负责，你生活，也不只为你自己生活。我心里真是受刑般的难受，我以前老觉得我妈特盲流，也没文化，整个一看见钱就知道流口水的拜金老太太，可今天我妈让我彻底感动了，彻彻底底的感动了。我觉得我愧对我妈，老两口加起来一百多岁了，还老是要为子女担心，而且我妈又节约，每次来北京都坐火车，一趟趟的跑，饿了就吃方便面，那方便面又没营养，我妈又嫌火车上的饭太贵，我老是教育我妈说你节约那几块钱能干嘛呢，反正以后也是我的，我妈就老骂我不孝，骂我咒她，然后我撒丫子一溜，我妈也真的追不上了。我忽然就想到一个画面，我健步如飞的在前面躲避我妈的攻击，我妈望着我的背影，心里想着这孩子真是长大了，再也不需要我天天追在屁股后面教育了。然后我就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我们到的时候林佑也在病房里，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但没有埋怨。修芮躺在病床上，眼睛虽然睁着，但看着阴森森的，像死不瞑目。她妈妈本来一直在偷偷抹眼泪，很憔悴很苍老，可是老太太看见我就冲过来，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我顿时眼前一黑，跟跳闸似的，然后觉得自己这次肯定死定了，如果我妈跟林佑不阻止的话我想我肯定歇了。老太太气不过，一挥手把汤洒了我妈一身，虽然有一半也洒在我身上了，但是我都顾不得烫，拿纸帮我妈擦，我妈烫的手都红了，可是我问她疼不疼，她说不疼。老太太本来还想冲上来，可是被林佑拉住了，林佑让我们先走，让我找医生给我妈看看手，我当时也有点傻了，只知道点头。结果我妈不走，我妈还在道歉，老太太虽然被林佑拉着，但一怒之下爆发出来的力气也挺惊人，我把我妈拉到背后，一个劲地对老太太说对不起对不起。老太太看着拿我们没办法，仇人就在眼前却什么都做不了，突然仰天大哭一声，然后坐在地上哽咽地说，老天不开眼，不开眼啊，为什么要让我女儿承受这样的事，你们害了人还能好好的，你们良心过得去吗，你们会遭天谴啊，我女儿这么善良，如今……造孽啊，以后我们走了谁来照顾你啊，活着也受罪，要死妈陪你一起死！
　　我来照顾她。
　　全世界一下子静止了，我整个人都懵了，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林佑，林佑重复了一次，我来照顾她！
　　……
　　林佑跟我约在公司楼下的那家哈根达斯，我到的时候就看见他坐在窗子旁边，看着下面那些匆匆而过的陌生人群。我远远望着他，流火的阳光洒了他一身，弄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闪光的王子。我拼命地看着，拼命拼命地看着，因为我知道也许以后我再也不能这样看他了，我忍着想哭的冲动平静地走过去，笑着打了声招呼，虽然那笑看起来有点像哭，可我尽量在笑。林佑笑不出来，他哪有我这么没心没肺啊，都要失去喜欢的人了还能笑得出来，谁能笑出来，可是我能。
　　我们谁都没说话，我在等，等他说分手，记得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也是在这样一个阳光灼灼得快要弄瞎人双眼的夏日，也是在哈根达斯的店里。记得那次林佑还深情的唱了一首《搁浅》，然后我就对林佑说分手，你看，我这人多缺德啊，最会在高兴的时候把人弄忧愁了。上次是我先说的，这次我让他，我不说分手，我一定不说。
　　林佑说，你看你这人，永远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总是把笑容留给别人，一开始我总是在想，这个女孩活的好开心，她怎么每天都有那么多的欢乐。可是后来我渐渐发现，你开心的时候会笑，不开心的时候还是在笑，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快乐，你的笑容只是你逞强的标签，所以我心疼你，我觉得你这样活着肯定会很累，我愿意站在你身旁，你想哭的时候就哭，别憋着。夏雪，你是一个好女孩，以后还是要多笑笑，古龙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我希望你能有好运，一定能找个比我对你好的男人，碰见那样的男人就嫁了吧。
　　我安静地听着，嘴角一直咧着，我以为我在笑，可是我忽然想起夏天曾经说过一句话，她说人咧着嘴的时候不一定是在笑，也可能是在哭。但是我一直在忍着，忍得我喉咙都快哑了，终于还是等他把话都说完了，还说的那么煽情，我感动得鼻子都酸了。我清了下喉咙，我说是啊，肯定得找个你比好的，找个不需要我买咖啡，不需要我熬夜的男人，以后你在片场的时候给我收敛点，别人肯定没我这么好的脾气，还有，以后别动不动就逼迫劳动人民陪你熬夜，太糟蹋人皮肤了，还有还有，你丫得涨工资……
　　真是奇妙啊，我们的手机铃声都是分手快乐，我们一起去电影院看的第一部电影是《泰坦尼克号》，看的最后一部电影是《分手合约》，其中，一个是死了男主角，一个是死了女主角，好不容易后来我想去看《一夜惊喜》，想通过这个电影将一夜情的信号传递给林佑，结果我还痛经了，我几乎是流着血泪在家里陪林佑看完《失恋33天》，我当时那个心情就跟黄小仙儿一样——林黛玉的心，二百五的脑子！
　　可是现在这样也蛮好，我们不说分手，只做告别。
　　林佑给了我最后一笔工资，可是信封里明显多出很厚一叠来，他说我给你涨工资了，要不然你得念我一辈子。我说好，然后我把钱放进包里起身对他说了句，谢谢。转身那一霎我的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尽管出门之前我告诫自己我不能哭，我一定不能哭，我这几天整个人泡在眼泪里都快变成一泡菜了，我就怕别人说我拿眼泪当成装柔弱的武器，要不然就太没意思了。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没忍住，眼泪毫无预兆砸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别人认为我装柔弱装林黛玉都无所谓了，我先哭了再说。我站在公交站台上等最后一班车，等了好久，周围的人都陆续走了，可我还是在等。等的时候我在想，其实我不难过，我只是担心林佑，想到我走了之后没人给他买咖啡怎么办，他那么挑剔的一个人，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砸下来。你看我这人多善良，都分手了还替前任分忧，林佑说得对，我确实是一好姑娘。可是生平第一次很执著的等一辆车结果收车了，这件事让我明白有些事不是执著就可以有结果的，就像那辆车一样。
　　张晋跟文清复婚了，五天之后他在曾经跟夏天举办婚礼的那家酒店里请客，这可真是讽刺，老人不是总爱感叹吗，天意弄人啊！刘恋说我最近好像变得很爱叹气了，我愣了一下说有吗，我怎么没感觉到。说完我叹了口气，这才惊觉我好像真的很爱叹气，整个人变得有点多愁善感，也有点神经过敏，我看到我爸的背影我就想哭，看到我妈凹陷的眼眶我就想哭，看到刘恋欲言又止的眼神我也想哭，我觉得我也变了，这种变化让我很忧愁。
　　无意中见到了很久不见的胖子，我惊讶地差点都不敢认了，胖子瘦瘦高高的样子笑起来特别的温暖，我忽然意识到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胖子了，自从一年前胖子跟我表白之后我就一直刻意地躲他，可是今天看到瘦下来的胖子，我才发现我居然都快把他忘了。其实想一想，胖子也挺不错的，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胖女孩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来，胖子依旧笑得如沐春风，然后他转头看见人群中的我，眼神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不自在。我故作轻松地走过去问他，这姑娘挺漂亮的，不介绍下吗？胖子搂着那女孩说这是我女朋友。我看着那个女孩，笑起来的样子跟胖子一样温暖，肥嘟嘟的脸让我想起了曾经对我笑得一脸灿烂的胖子，我眨眨眼，阳光真是刺眼得一塌糊涂啊！然后胖子给那个女孩介绍我，说我是他同学。同学，呵，同学，的确，我们是同学，好多年的同学，其实我也一直拿他当同学来着，哈哈哈。
　　人终归是会改变的，就算是曾经说过会喜欢我一辈子的胖子也变了，其实不是他变了，只是我让他觉得累了，这样也好，我就不用总是觉得愧疚了。其实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答应了胖子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了，可是，没有如果。我怕有一天我也会像胖子一样站在另一个人的身边，可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笑得那样灿烂，被午后的阳光涂满了金黄。
　　最后，我终于想起了胖子的真名，赵勇杰。挺好一名字，人，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