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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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冥界的第二狱并不适合种植鲜花——严格地说，冥界中没有任何一处场所适合希望与阳光的象征生长。
自神话时代起不知凡几罪人的血液浸透了亿万年的地层，看不见的地底深处埋葬着数不尽的亡灵。在此之上萌发出的生命，不仅对死之国度而言无异于嘲讽，对战死冰封于第八狱的前辈同侪亦是不敬。
然而奥路菲无法拒绝艾亚哥斯提供的花种——那些花种一直置于匣中被供奉在安第诺拉宫殿内，直至那天艾亚哥斯随意一指示意他带走他才知晓其中的内容。
他已经害得尤莉迪丝下半身化为石像只能永世留在不见天日的冥界之中，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在这无尽日夜中除了自己唯有三途河两岸游魂的哀叹相伴。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他希望能为她创造一个与地上尽可能相近的世界。
花种是单一的紫罗兰，不过花色各异，白、蓝、红、紫，盛开时极其漂亮，跃动着勃勃生机。奥路菲知道自己应当向艾亚哥斯道谢，他不确定艾亚哥斯是否知晓紫罗兰的花语（那与骄傲的迦楼罗王并不相衬），亦不明白他为何会在自己的住所内唯独收藏这一花种，然而当尤莉迪丝看见第一株幼芽从土壤中探出头来时露出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令奥路菲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他决定主动朝艾亚哥斯伸出手，哪怕他难以想象冥界三巨头之一会对花卉有所研究或是兴趣。
“不。不是我在帮你，而是你在帮我。”
但当奥路菲诚挚地表达谢意时，得到的仅仅是这样简短而意味不明的回复。
艾亚哥斯沉默地站在安第诺拉宫殿外上届圣战留存下的天空之船残骸旁注视着第二狱初成规模的花海，就在这一刻奥路菲第一次听见了他澎湃壮阔带着百折不回所向无前气势的心之曲——破阵乐。
“Violet(バイオレート)。”艾亚哥斯低声自语，转身离去。
2.
曲由心生。
触景而有情，情深而生曲。[注]
每个人皆有一首属于自己的“心之曲”。
奥路菲听见过圣域教皇王者之风中的神圣肃穆，听见过佛陀转世不染尘嚣的出世超脱，听见过女神圣剑的质朴刚健，亦听见过第十二宫守护者可与天地争辉的璀璨乐章，却从未听见过一首曲子似艾亚哥斯的破阵乐有着这般凛冽的肃杀之气以及……深沉而又淡薄得几乎察觉不到的悲哀。
那份悲哀不似寻常哀乐般缠绵悱恻，亦非战鼓的雄浑悲壮，要说的话，更像是纷纷落落凋谢的椿花，生于严冬，逝于早春，冰风霜雪不能折，却溶于温暖日光下。而花谢亦谢得洒脱尽兴毫不留恋，只是默默化作春泥复归尘埃。
不，这并非艾亚哥斯的心之曲。
奥路菲与艾亚哥斯并不熟稔，然而他的乐感告诉他：迦楼罗王俯瞰大地，纵使置身战场掀起毁灭的暴风亦高高在上，不会有这曲破阵乐那仿佛自尸山血海中一步步走出的气势。
一个人究竟对另一个人有多大的影响，才能连他灵魂的旋律都为之改变？
也许冥斗士并非只懂得死亡。奥路菲想。
然而破阵乐渐渐出现了杂音。
奥路菲每次见到艾亚哥斯，都感觉到它原本的旋律比上一次微弱一些，他预感终有一日艾亚哥斯的心之曲会变为完全不同的另一首曲子，更加气势磅礴如同苍穹之鹰，更加具有沧海桑田的历史厚重感，却再不会有那一份令自己动容的悲哀。
奥路菲终于有一天叫住了艾亚哥斯，他无法抑止自己的好奇以及尽管微弱却确实存在的一丝关心，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无法仅仅把艾亚哥斯视为敌人。
“你问这个啊，”艾亚哥斯淡漠地挑起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嘲讽的笑容：“我的记忆正在消失——上辈子的。”
3.
奥路菲静静坐在紫罗兰盛开的山坡上信手拨动着琴弦，旋律随着思绪漫无边际地流淌。
传说俄耳甫斯为太阳神阿波罗之子，生来具有非凡的音乐禀赋，其曲可安抚发怒的猛兽，平息汹涌的波涛，以及……令顽石涕下。正如奥路菲在冥王殿前所做的那样。
奥路菲有着与俄耳甫斯相同的名字，相同的天赋。他曾以为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却从未考虑到这可能意味着相同的命运。
“你没有想过吗？天琴座。”奥路菲回想起艾亚哥斯的话语，没有错过他当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苦涩，“为什么你会在地底以为自己看见了阳光？为什么你会犯下与俄耳甫斯同样的错误？”
命运吗？奥路菲有些恍惚。
他隐约感到有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捆住，又像是置身于一张巨大的棋盘之上，而他不过是诸神手中的一枚棋子，每一步皆不由自己掌控，只能循着看不见的轨迹朝既定的未来走去。
深吸一口气，奥路菲站起身来。
无论如何，尤莉狄丝的所在是他不变的归属。
尤莉狄丝温柔的笑容一如往昔，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像是为了给所有的迷茫与困惑寻找一个出口，奥路菲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尤莉狄丝，你相信命运吗？”
尤莉狄丝微微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清澈的目光望进奥路菲的眼底，然后她回答：“你觉得我们的相遇是命运吗，奥路菲？”
奥路菲先是愕然，随即微笑，实际上他几乎想要放声大笑。
没错，他怎么会那么傻？他与尤莉狄丝的相遇会是命运吗？也许是命运引导他们相逢，然而是尤莉狄丝身上的每一个闪光点拨动他的心弦，是他每次见到尤莉狄丝时由心而生的乐曲让她欢笑，是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让他们走到一起，呼唤着让他拥抱亲吻尤莉狄丝的不是命运，是他的心。
或许冥冥中确实有某种命运操纵着一切的发展，奥路菲想，然而一路走来他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他不能推卸自己的责任，而尤莉狄丝在这里，因此他也在这里。
下次见到艾亚哥斯时，奥路菲决定告诉他，纵使这是命运，她值得。
4.
迦楼罗王依然伫立在天空之船的残骸旁宛如石像，这一次他注视的方向是冥界训练场。他没有回头便径直开口：“来谈命运？”
“不，来谈爱人。”奥路菲回答。
艾亚哥斯侧过头，奥路菲看见他的表情有了微妙的松动，像是既想要讽刺却又克制不住笑意。
“所以你已经没有困惑了。”艾亚哥斯作出定论，“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无从知晓自己与俄耳甫斯的关系，也无法确定迄今为止所经历的一切幕后是否有人或神的操纵，然而无论如何，我为能与尤莉狄丝相遇而衷心感到幸运。”奥路菲没有过多地思考措辞，只是坦率说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也许这只是历史的不断重复，但此时此刻的我已经感到满足。”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重新开始。”艾亚哥斯说。
“为什么？”奥路菲问。
“因为我不能。”艾亚哥斯平静地回答，“我了解我自己，我只会一次又一次地错过。而且——”
仿佛暴风突然掀起，整个世界被卷入巨大的气旋之中，奥路菲意识到那是艾亚哥斯的小宇宙所形成的风压。
艾亚哥斯在风中大笑，好像他适才的举动无足轻重。气流随着他的心情而变动，在这一刻他的眼中再度闪耀着骄傲的光芒。
“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做？”
“我的翅膀，早已在天际翱翔。”
5.
奥路菲为尤莉狄丝抚完一曲，放下七弦琴举目四顾花海，依然难以想象当初他所种下的花种正是被改变了形态的天孤星的魔星。
“只要对应的魔星被封印了，人的灵魂和记忆就不会再受影响是吗？奥路菲。”尤莉狄丝问。
“是啊。”奥路菲轻声回答。
而这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艾亚哥斯用自己的力量压制住了它，让本应被选择为天孤星冥斗士的那个人得以远离冥界，远离这一届圣战，远离战场的血与火。
“她当时没说，不过我猜她一开始生气极了。”艾亚哥斯说，“然后我告诉她，我不能忍受自己被遗忘，不管过去的我有多么糟糕。而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记得我的样子，那应该，而且必须是她。”
“你是个混蛋。”奥路菲说。他始终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应该两个人一起面对。
艾亚哥斯再度大笑。
“是啊，那又怎么样？”
自由。
奥路菲现在已经能够清晰地听见艾亚哥斯的心之曲，迦楼罗的旋律仿佛青空般浩瀚无边，又像飞鸟般无拘无束。
对艾亚哥斯来说，自由大概是凌驾于生命之上的事物，而他把自由的机会和权利给了另一个人，尽管这个过程充满了不容分说的强势与几乎让人火大的自作主张。
“你不明白，而她懂。”艾亚哥斯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你并不了解拜奥雷特和我。”
是啊。奥路菲想。
他怎么可能理解艾亚哥斯的行为，就像艾亚哥斯不会认同他的选择一样。
即便如此，总有一点是共通的。
尤莉狄丝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奥路菲再度拾起七弦琴，对艾亚哥斯说道：“我为你奏一曲吧。”
——破阵乐。
艾亚哥斯闭上了双眼。
他的片翼在天空中翱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