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旧事》送瓷园

4、反复

　　每天，身边都会有那么多事发生，未必件件都很糟糕。

　　下车之后，周青璇觉得右腿都要痉挛了，笑说：“你知道吗，从我拿了驾照，就没像今天这样开过车，所以我才说，我开卡丁车的技术比驾车技术好太多了。” ——还没够年龄考驾照，周青璇就已经胆肥到开车瞎溜达去了，被她父亲抓到当然少不了被骂：老子的车是用来做生意的，你把它撞成这样，咱们家都喝西北风去啊！还有：咱们家就你一个孩子，撞坏了哪里，让我跟你妈怎么过？她只好出去开卡丁车玩。

　　赵英姿笑说：“这不是卡丁车，你却把它跑出了卡丁车的速度。”
　　“你嫌慢？那不然哪天带你去飙车？”
　　赵英姿赶紧摇头拒绝，“老了，玩不了你们年轻人的速度与激情。”
　　“看你在酒吧的时候玩得比那些十七八的小姑娘小伙子都好，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个地方，不是卫蘅的话，我从来都不去的。”
　　赵英姿挑眉，“还是个乖宝宝嘛。”周青璇眼里微露羞涩之意，摊手作个无奈状，“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呀，说不定哪天我一开门，我妈就坐在客厅等着我呢，查岗这种事，她做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驾轻就熟、熟练无比。”
　　赵英姿见她说得有趣，便笑起来，“令堂也是爱女心切呀！”
　　“啊，我让你在这边站了半天，好没礼貌，赵老师，去我家坐一会儿喝杯水？”
　　“不了，我回去晚了我妈妈也会着急的。”
　　“令堂也一样的爱女心切呢！”
　　“是啊。”
　　“那，赵老师慢走。”
　　“拜拜。”

　　回到家，父母已经睡下，赵英姿轻手轻脚地关门。

　　天亮没多久，家里就有了说话声，她张开眼睛，十分钟之后，出了房间。

　　父母已经下楼去晨练，她慢慢地洗漱，给大家准备早餐。

　　七点，出门。

　　办公室的纸篓里，废纸、快递外包装、信封、食品外包装、便签，挨挤在一起，半天时间，丢了这么多东西，她拿起来往外走，倒进回收点。

　　刚转上楼梯，走廊里玩得正欢的孩子一不小心撞上了她的手臂，空空的纸篓“吧”的一声掉在地上。
　　“赵老师，对不起。”弯腰捡起纸篓递过去，脸上的笑都还在。
　　赵英姿笑着接过来，“谢谢你啦，哪个班的？”
　　那孩子被问的一愣，恰巧上课铃声响起来，他一低头，撒腿朝教室跑了。
　　学校一直强调，安全第一，不许在楼梯附近打闹。
　　回到办公室，她把手里捏着的一只信封放进抽屉里，拉了一张纸在上面，掩盖起来。

　　晚餐后，赵英姿陪父母出门散步。

　　把手臂穿在父亲的臂弯里，挽着他慢慢走着，“爸，最近觉得身体怎么样？”
　　她父亲说：“我好着呢，你妈那就是瞎嚷嚷，你别听她的。”
　　赵英姿看看广场舞队伍里的妈妈，老太太跳得正高兴呢，笑说：“我妈那也是着急您的身体啊。”
　　“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现在都康复了，你也就搬回去住吧，你妈那边我来说。”
　　“干嘛，您还要赶我走啊？”
　　“你都这么大了，还赖在爸爸妈妈家像什么样子。”
　　还有这样的说法？赵英姿说：“爸爸，有您这样的么，人家老人家都是盼着儿女回家来，您倒好，反把自家女儿往外赶。我住家里多好，一年半时间，长了二斤肉呢。”
　　赵爸爸笑起来，“二斤肉，那可是不少啊，能烧一海碗了，一个星期也吃不完。”
　　“就是，您也不算亏本吧。”
　　“英姿，不要把自己逼得太死，给自己一些时间。”
　　时间，够多了。
　　“爸，我现在过得就很好，承欢膝下，好吃好喝，父慈子孝，不劳而获。”
　　“小赵老师，有语病。”
　　“老赵老师，您也可以当作不知道的。”

　　那一节四十分钟的公开课，周青璇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才准备好。教案没花什么功夫，没多时就写好了，之后，觉得缺了点什么，又做了个视频，可惜她在这方面的技术还不到家，修修补补，看不顺眼又改改，一直摸索到天黑了才觉得满意。
　　收工出门觅食，还没到门口，卫蘅打来电话，“青璇，我想你了。”周青璇就觉得奇怪了，这天也黑了酒吧也营业了，这花心大萝卜不去游戏人间反而有时间跟她通电话来？
　　“哦。”
　　“青璇。”卫蘅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满肚子委屈，孩子一样朝她撒娇来。周青璇一时间母爱泛滥成灾，柔声问：“这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我想离家出走。”
　　“哦，”周青璇暗笑，“你妈妈又逼你啦？”过年的时候，卫蘅被逼婚，听说周青璇没有这样的遭遇，用羡慕嫉妒恨的口气说：“周青璇，还是你们家民主自由一些。”
　　“不是。”
　　“那，看见哪个美女帅哥没搭讪成功？”
　　“不是。”
　　“被人甩了？”
　　“不是。”
　　猜了半天都不是，周青璇没了耐心，“别挤牙膏了，说吧。”
　　“求你帮个忙好吧？”
　　周青璇很干脆地拒绝：“不好。”
　　“青璇，你不能见死不救。” 卫蘅抱着电话扮可怜，因为不是抱的诉求对象，没有效果，周青璇的心还跟石头一样，“你自己说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你就做个风流鬼也就完了。”
　　“不行啊，到时候，我就真死了，你好意思见死不救？”
　　“那也是报应。”真不知道怎么就能与这个花心大萝卜成了朋友，这些年下来，自己给她假扮过女朋友，找堂哥给她假扮过男朋友，要不是化妆技术不过关，都要去假扮她妈了。真不知道今次又要扮什么人。
　　“阿妹，救命。”
　　周青璇推开一家店门，找个位置坐下来，慢悠悠说：“我爸妈说了，他们没丢弃过女儿。”
　　“我爸妈说他们丢弃过女儿。”
　　“卫蘅！”
　　“我什么也没说。”卫蘅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左手抬起来，张开五指，迎着灯光看，看了一会儿，慢慢盖到脸上，“青璇，我是不是特别惹人厌招人恨？”
　　周青璇把刚吃进嘴里的食物囫囵咽下，问道：“哪个王八蛋说的？”声音有些大，招的其他食客都朝她看来，一人忍不住笑说：“女汉子满街都是哈。”周青璇本能地朝自己看看，除了刚才的粗口，她觉得自己一副温文清雅之态，与“女汉子”一点都不沾边，遂白了那人一眼。

　　卫蘅见周青璇说粗话，扑哧笑起来，无奈道：“周青璇，你护短成这样，当街粗口，一点淑女气质都没了，收敛一点，吓到别人总是不好的。”
　　“嗯，你说的在理。”
　　两人就在电话里叨唠了一顿饭时间，卫蘅的情绪也好了很多，都开始闲扯别的了，周青璇说：“我饭也吃好了，人也在大马路上了，就算再粗口没人会被我吓到，说说吧，这回要我怎么帮你。”
　　卫蘅笑说：“工作上的事，说了你也帮不了我，就是找你诉诉苦而已。”
　　“那再好没有了。”

　　收了线，周青璇进了路边一家水果店，买了两样水果拎着朝家走，还没走几步，一部车打着灯快速滑到路边，缓行，响了两声喇叭。周青璇转头看了看，副驾一侧的车窗降下来，“周老师。”
　　一道熟悉的声音，周青璇屈身低头，朝车窗里看，笑问：“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眼睛这么尖。
　　“路过，想起你住附近，就想去叨扰一二，讨一杯水喝喝，还没容我上门去，就发现你了。”赵英姿踩下刹车，周青璇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手里的水果袋就随手放在脚下，转头笑说：“您若光临寒舍，我将不胜荣幸。现在，我想说，我来开好吧。”她拉开车门就闻见酒味了，虽然很淡，也很不好。
　　“酒味是别人留下的。”
　　周青璇见她说的诚恳，但眼睛、脸颊有些红，不能肯定，就说：“你放心，今天我一定不会开出卡丁车的速度。”转到驾驶侧，把赵英姿换了下来，擦身而过，她还是闻见了一股混在香水中的酒气。
　　开出没五十米远，赵英姿说：“上次你说去飙车？”
　　“怎么，你想体验一下速度？”
　　“不行么？”
　　“你说了算。”周青璇怕她说着玩，又转头看了她一眼，她靠在座椅里，侧头看着窗外，路边的灯光在她脸上明暗交错，似乎是察觉到被人注视，头都不转，直接说道：“看什么？真当这是卡丁车么，路都不看！”
　　话音刚落，车身猛地朝前冲出去，赵英姿一惊，一把拉住车门上方的拉手，转头，周青璇勾着唇看着前方，专注的神情里带着些微的小得意，她暗暗道了声神经。

　　城区道路，车流量不小，眼看前面又跳转红灯，周青璇抿了唇，收油点刹车，赵英姿说：“算了，别往前了。”再往前就出城了。
　　周青璇便朝她挑眉，“你可真善变。”
　　赵英姿转头笑问：“你最快开过多少？”
　　“一百七。”跑这么快的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被抓拍了，罚单随后寄到家，周青璇被她爸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她妈妈的表现更是吓人，哭得稀里哗啦、伤心欲绝、惨绝人寰，直问她是不是想要气死父母才把汽车当飞机开。后来，她就很少开车，更不到高速公路上去开。
　　赵英姿到底是惊讶了，瞪大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叹息说：“你好厉害。”
　　周青璇笑说：“我那时候还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阶段，现在虽然还喜欢开快车，同时惜命又吝啬，所以，轻易不开车。”
　　“惜命我还能明白，吝啬怎么说？”
　　“不管是撞坏别人或是撞坏自己，就算把车给蹭了，那都是需要金钱去善后的吧，有那个闲心余钱，我做点什么不好！”
　　很对！赵英姿由衷道：“嗯，你说的很是。”

　　到了楼下，周青璇推门下去，赵英姿还在副驾坐着不动，周青璇扶着车门弯腰看她，问：“赵老师是不是上去喝杯水？”
　　赵英姿扭过头，看了她一小会儿，“好啊。”
　　进了屋，周青璇先请客人坐，自己洗了手，去柜子里拿茶叶，又问：“你平时喜欢喝什么，花茶？绿茶还是红茶？或者咖啡？”
　　赵英姿心说总算没把酒也排在内，忙道：“不用麻烦，白水就可以。”
　　“花茶吧，我觉得这次的花茶很不错，你试一下看看，不好我再给你换。”
　　赵英姿就什么话也没有了。

　　周青璇端着两杯水过来，先把右手里的那杯放下，“请用。”
　　赵英姿见自己面前杯子里的翻着花瓣，而她那个杯身透明，却是白水。“你问了一长串，自己怎么要喝白水？”
　　“呵呵，我睡眠浅，喝这些东西很难睡着。”
　　“哦。”赵英姿端起杯子，茶香扑鼻，轻轻抿了一口，朝周青璇笑说：“味道不错，你真不该喝白水。”
　　周青璇笑说：“我才不上你的当。”
　　“你我同行，怎么算是上当呢。”
　　“那就是欺骗！”
　　赵英姿忍着笑，认真地说：“我又得不到好处，说欺骗未免夸张了些。”
　　“说不过你。”周青璇也端起杯子喝水。

　　茶水喝得差不多了，闲话也说了不少，赵英姿起身告辞，周青璇相送。

　　刚刚走到门口，大门还没来得及打开，赵英姿忽地转过身来，周青璇正好走到她面前，就被她抱了个满怀，惊愕之下，只觉唇上温温软软，陌生的气息与感觉。

　　一切发生太突然，丝毫没有征兆，前一秒还好好走着，滴答一下之后便是这番情景。周青璇始料不及，心惊肉跳，脑袋就像是要爆裂开来一样，挣脱开那个怀抱，立刻后退一步，眼里的震惊一点也不掺假。
　　赵英姿好像没有看见她有多惊诧，紧跟过来，把周青璇堵在门厅的死角里，身体紧紧贴上去，双手捧住周青璇的脸，闭了眼睛，再度吻上去。
　　她的吻，很轻，很柔，很软，像雪花飘落大地，无声无息，像羽毛扫过肌肤，充满诱惑。
　　周青璇胆战心惊，整个人颤抖不已，控制都控制不住，双手搭上赵英姿肩膀，用尽全力往外推出去。
　　赵英姿脚下不稳，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后背抵上墙壁才没有摔倒在地。那一瞬间，她脸上血色褪尽，一片苍白，她扶着墙壁站直身体，看看面无表情的周青璇，错开视线，却又张口问了个问题，她说：“忽然间特别想找个人上床，青璇，愿意么？”

　　周青璇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震惊于刚刚听见的话，缓了又缓，才按捺下多余情绪，淡淡道：“这就是你要的速度与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