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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误人犹是说聪明 ...

  •   黄昏降临在无量山,昏黄的余晖为白雪皑皑的群山披上了一缕温柔的金色,也将这柔和的暖色如同轻纱一般笼罩在了澜沧城营地里来回奔走的白发女子身上。沐霜岚放下药箱,抬起头望向远处,这才发觉此时已然到了黄昏时分,漫天红黄粉白的云霞簇拥着群山背后缓缓沉落的殷红夕阳,远远地还传来了几声大雁归巢的鸣叫。而笼罩着澜沧城的余晖里,她也分明看到了那匹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白马绝尘,和骑在马上头戴长缨的天策青年。
      秦泽骑着马缓缓朝她走过来,见她望向了自己的方向,便朝她挥了挥手。
      “现在暂时没再有人受伤,这儿受伤的弟兄我也都替他们看过了。”秦泽骑着马走到她跟前时,她抬起头对马背上的他说,“情况倒是还好,不必担心。”
      “那就好——我就知道让你从恶人谷来一趟是对的。”秦泽点头,“阿岚,你也忙活一天了,先歇一会儿吧,不如……到我那儿去坐坐?”
      “这……没关系么?”沐霜岚有些犹疑,“会不会又让人说闲话?”
      “别人说什么那是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说去吧。”秦泽说着,在马背上朝她伸出了手,“何况,阿岚你也不是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的人啊。”
      他骑在高大的白马背上朝她伸出手,微笑在余晖的笼罩下也莫名多了几分温柔。在沐霜岚的印象中,秦泽的笑容从来都带着几分残忍,因为她总是在他骑在马上冲向集结的浩气盟军队,或是他的马蹄踩住了自己的敌人时看到他的笑容。然而这一回,那微笑中丝毫不带杀气与血腥,就像是这一刻的夕照。

      黄昏温柔的金黄也同样笼罩着扬州城。
      “这位姑娘,你来得可真是时候——要是你来得再晚一些,这最后一盒桂花糕也要卖光了。”
      脖子上搭着羊肚巾的糕饼铺伙计笑眯眯地从紫衣的五毒女子手里接过银两,然后双手将用绳子扎好了的盛着桂花糕的盒子递到了她面前。这家糕饼铺的桂花糕是扬州城里出了名的好吃,虽说不算什么山珍海味,但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对这桂花糕情有独钟,每天排起队来能从晌午开门一直排到打烊,若是来得晚了,能不能买上都是问题,至于等上几天几夜,那当然也不是稀罕事。
      所以沉薇——也就是这个刚刚从伙计手里接过了最后一盒桂花糕的五毒女子,实在也算得上幸运,至少老天还没有让她从晌午站到现在还无功而返。
      然而她转过身正要离开时,却恰好与一个七秀女子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个七秀女子就站在她身后,看上去比她要年长三四岁,一身淡紫衣裙,背后背着一对缀着红色孔雀羽毛的双剑,如云的鬓发上点缀着带银色流苏的花朵,面容有着女子的温婉秀美,却又难掩眉宇间隐约的英气。然而沉薇却分明看到,女子望着自己的目光是失落而羡慕的,像是孩子看到心爱的布偶被别的孩子抱在了怀里。虽然那女子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云淡风轻,但望着沉薇时,目光中却仍带着无法掩饰的失落。
      “怎么了,这位姑娘?”沉薇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桂花糕的盒子,“你也是来买这家糕饼铺子的桂花糕的吧?”
      “嗯,不过……今天我还是来晚了。”七秀女子笑了笑,“没关系的,明天我来早点儿就是了。”
      这时她忽然感到有什么被放在了手里,低下头时,才发现是那盒用绳子扎好了的桂花糕——它被面前这个紫衣的五毒女子放在了她手里,而这一身紫色海若长衫的女子只是浅浅地笑了起来,说:“明天还得等上好久呢,我还是把这盒先给你吧,就当我送你的。”
      “这、这怎么行……”七秀女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盒子推回沉薇手里,“这样……不大好吧?”
      “没事,大不了我明天再来一趟。”沉薇摇了摇头,“或者……我们一人一半怎样?”
      然后她看到面前这个淡紫衣裳的七秀女子又一次愣住了,大约刚刚才明白过来还有这么一个再好不过的法子。那女子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大约终于确信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才点头道:“好啊,那就一人一半吧!”

      “对了……姑娘你的名字?”
      在扬州街头分别之前,那个七秀女子叫住了将要转身离去的沉薇。
      “我叫沉薇,五毒教天蛛使容夏门下。”沉薇回过头,微笑着对女子说。
      “七秀坊绮秀弟子,苏寒月。”
      ——然而那时的沉薇并不知道,苏寒月的目光,早已和余晖一起融进了她的背影。

      秦泽在澜沧城的住所并没有因为主帅的地位而布置得多么豪华,看上去甚至像是一个客栈的房间一般普通,就连圆桌上摆的酒菜也是相当简单的,甚至碗碟也没什么装饰。秦泽点起了油灯,昏黄的灯光摇晃了一下,将一切都融化在了一团朦胧的暖色里。
      “阿岚,你从恶人谷来一趟也挺不容易的,就当我给你接风吧。”
      秦泽边说边拿起了酒壶,为沐霜岚和自己倒上了酒。他举起酒杯,与沐霜岚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而他的手指也碰到了她的指节,那纤细雪白的手指上传来了些微凉意。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秦泽。”沐霜岚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举着杯碰了碰秦泽手中的酒杯,“对了,我其实挺好奇的,这次浩气盟怎么就打得这么顺畅,居然打到了城里?”
      “咳,这其实也怪我——这回他们领头的是个苍云军的小娃儿,我看领头的是个小孩子就有些轻敌了,觉得乳臭未干的娃娃没什么可怕,可谁知道那小娃儿上了战场比大人还能打几百倍……”秦泽有些懊恼地说,“那娃儿可真是胆大,提着刀举着盾牌就朝我们的阵型里冲,居然一个人就把我摆好的阵型冲散了一半。”
      “苍云军的小娃儿?”沐霜岚皱眉道,“什么样的小娃儿这么厉害,倒真的是大人也比不上了——也就是说你们这么多大人,愣是没拦住他一个小孩儿?”
      “是啊,我骑着马冲上去和他交手,还差点让他用盾牌撞下了马。”秦泽放下酒杯,心有余悸般长舒了一口气,“我听到浩气盟的人喊他的名字,他姓燕,叫做……好像叫做燕鸿雪来着。而且他和我交手的时候,还提了个奇怪的要求——他一直嚷着要一个叫凝月的人出来见他,我说澜沧城里没有这个人在,他也不信我,非要杀进城里把这个人找出来。”
      这回轮到沐霜岚愣住了。
      “我是有个师妹叫做洛凝月,她本来是浩气盟的人,一年多以前投奔了恶人谷,用浩气盟的话来说……她是从他们那儿叛逃了。”她说,“凝月现在在恶人谷,帮我打理白骨陵园的医馆,这样说来……这孩子和凝月还有点儿关系?”
      “也许吧,不过这孩子也可能是为了替浩气盟除掉凝月姑娘也说不定,毕竟你那位师妹现在可是浩气盟的叛徒,她叛出浩气的时候可是做到了辅道天丞的位子,就冲着她手里的情报,浩气盟也不会就这么放过她。”秦泽边说边往沐霜岚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不说这个了,阿岚,总之以后当心点儿就是了。”
      他在昏黄的灯光里看着面前的白发女子,打量着她雪白的长发、暗红的眼眸和握着筷子的修长白皙的手,以及她轻轻抿着的双唇。现在的她已然不是那个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在风雪呼啸的昆仑冰原上用流血的手发了疯一样拍打着凛风堡城门的弱小女子了,然而他看着她,却总是想到两年前自己协助少谷主莫雨镇守凛风堡的时候,她带着满身伤痕和鲜血疯狂地拍打着城门,身后还绵延着一串殷红的足迹的情形,那时她穿着紫色的相思犀角衣,却已被鲜血染了半身殷红,血洒落在雪地里,转眼就冻成了冰。
      “对了阿岚,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到凛风堡投奔恶人谷的时候?”他问,“也就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还记得么?”
      “我当然记得,那时候我十九岁,修了快二十年的补天诀,却还是杀了人。”沐霜岚轻声说,恍惚而温柔的目光如同越过灯光看到了某段久远的回忆,“我十四岁离开仙教去中原行医,十九岁的时候到了龙门荒漠,正好遇上一个村庄疾疫流行,我知道那病是怎么回事,就治好了村子里所有的人。可是村子里的人根本不领情,还说我就是带来瘟疫的妖女,我差点儿被他们活活烧死……后来,我就下蛊把他们所有人都毒死了。”
      “那也是他们活该,我现在都觉得你没做错。”秦泽对她说。
      “可是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就让隐元会知道了,好像知道的不止隐元会,还有玉门关的驻军来着……当然朝廷也没打算真的把我正法了,反倒是隐元会的通缉令发出去之后,来了很多想杀了我去换赏钱的江湖人。”沐霜岚接着说,“我一路逃到了昆仑,但是还有两个人一直追着我,是一个纯阳宫的道士和丐帮弟子……他俩合起来对付我一个,差点儿就把我活活打死在冰原上,我跑到凛风堡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跑了。”
      “所以我才把城门打开让你进了凛风堡啊,阿岚。”秦泽说,“至于那两个追杀你的家伙,他们也是欺软怕硬——他们知道不是我的对手,见我从城里出来就想跑,结果我连马都没骑就把那个丐帮弟子撂倒了,那个道士根本没动手,看我撂倒了丐帮,一个梯云纵就没了影。”
      沐霜岚咬着下唇低下了头,好像在回想着什么。事实上那件事情并没有过去多久,也就是两年前的事,然而就算这件事过去再久,哪怕是十年二十年,她也不会就这么忘了的。十四岁那年离开五毒总坛前跪在自己的师父、五毒教右长老艾黎面前,一字一句地发誓必将成为一个悬壶济世的真医者,疗救世人一切疾患的情形仿佛还在昨天,然而她被绳索牢牢捆在柴堆顶端的木桩上,透过蓬乱的白发看着那些满脸漠然、狂热与幸灾乐祸的人们时,她却从未如此后悔过自己选择了补天诀。正是在那时,她才终于明白了,这世间有一种病,是任何灵丹妙药也无法疗救的,因为那病不在人身上,不在身上的病,她当然治不好。
      “可是你知道么,秦泽?那时候我想,要是我能活下来,这辈子都不会再行医救人了。”她轻轻地笑起来,摇曳的灯光落在暗红的眼眸里,融化成一片莫测的笑意,“就算我再也修不了毒经,我也不会再救任何人了。”
      “但你入了恶人谷之后,不也还是在行医救人么?”秦泽说着,拿起酒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不过……那样的事情已经不会再发生了,阿岚,你知道的。”
      然而沐霜岚什么也没说,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也许真的不会再发生了吧。

      而这一刻的恶人谷白骨陵园里,洛凝月刚刚打开了医馆的门,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门外披着白袍戴着兜帽的西域青年。
      “你又来找阿岚师姐吗?”认出是陆庭川,洛凝月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些许不满的意味,“都告诉你师姐去澜沧城了,要好一阵才会回来呢——再说你不是之前就来过这儿么?”
      “我知道……”陆庭川戴着兜帽,面容神情都藏在了兜帽下,然而语气却是不安的,“凝月姑娘,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么?”
      “以澜沧城那边的情况,大概还要好几天吧。”洛凝月说着,转身去一旁的柜子里取了文房四宝过来,“我说,还是让我帮你写信问问师姐吧,不过……要是你真不肯告诉我的话,这信你自己来写好了,你看怎样?”
      说罢,她将纸笔递到了陆庭川跟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误人犹是说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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