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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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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觉得自己就像书里说的蜂鸟。
从飞出巢穴起就一直在空中奔波着,无论是觅食还是睡觉,没有一刻停留,没有哪里真正安全,没有谁能算是同伴,没有哪里长久栖身。
她没有回村子,也没有回去看看倒地不起的苍玦,只是一味的奔跑着,与其说是逃离,不如说是无处发泄自己的心慌。
前方的草地一望无际,没有路也没有人烟,青木全部的心神和力气都放在了双腿上,耳中也只有自己的喘息声,就这么跑着跑着,不知跑了多远,直到太阳已摇摇欲坠,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才蹒跚着停了下来。
身后并没有人追来,周围静悄悄的,她仿佛身处荒野,没过脚踝的野草疯长着,随着越来越暗淡的光线渐变色,就像一片深绿色的无声的汪洋,而这汪洋中,真的就只有她一人。
青木突然有些希望苍玦驾着诡骢乘风追来,斥责也好,威胁也好,好让她知道他并没有葬身在那村头的空地上,因为她的胆小与懦弱。
可是没有,这里就像被遗忘了般,不光是苍玦,甚至没有一个人影。青木忍不住抽泣起来,因为这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刚刚出逃那次不一样,那时她还从来都是一个人,而现在她却不得不从充满期待,充满真真假假温情的归所中剥离出来。
在山洞的十几天中,苍玦曾对她讲过为何将术士比作尸鬼。
因为术士的成长除了自身的修炼,往往依靠于道术中的炼化,炼化世间万物,更重要的是炼魂,而草木之魂,走兽之魂太过于轻,对修炼增益甚微,最有用处的,其实就是鬼怪之魂和人魂。谁不希望变的更强一点呢,于是术士们争夺着有价值的妖魔鬼怪,但妖魔乃是有律而生,根本无法满足术士们膨胀的欲望,于是人就也成了猎物。
但说来可笑,所有人中最适合炼化的魂魄,恰恰就是术士自己的魂魄。
苍玦说过,术之大成者,可以掌控天地万物,甚至包括生老病死,所谓命,亦可改。人可以淡泊,但不可能在任何一方面都淡泊,没有六欲还有七情。所以术士都贪,他贪,老不死也贪,所有人都贪,贪婪的想要吞噬其他人。
真就像尸鬼一样。
青木在这些论调面前惶恐不已,将信将疑,就算这样,她还是想回挽枫,但却根本找不到路。
她抱着膝盖哭了好久才平静下来,才直起身继续往前走,天色已经很暗了,青木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个方向,周围也没有一丝灯火,只能在太阳尚未完全落山,向着西方的一片橙红前进。
又走了许久,直到天差不多已经完全黑透,才听见一丝铜铃的声音,似有几股气息正在接近,扒开眼前的一片长草,发现在前面的山坡下是一条颇为宽阔的大路,终于走出这片长草地了。
而那隐隐约约的铜铃声是一辆马车,吱吱呀呀的从远处驶了过来,拉车的是一匹老马,垂着头,慢悠悠的走着,赶车的人皮肤很黑,叼着一个烟袋,车上拉的全都是货物,压得马车吱吱作响。
见只有一个人,青木倒也没有立刻跑开,站在草坡边直勾勾的盯着赶车人看。
“哟,好丑的一个小姑娘”
赶车人拉了拉缰绳,放缓了马车的速度,惊奇着荒山野岭的天都快黑了,路边竟然还可怜兮兮的站了个小姑娘,瘦瘦的,鼻子上一个豆大的瘤子,还没有眉毛。
“我和许多人都从大城里被赶出来了,现在又冷又饿,还和家人失散了,叔叔你可以载我一程吗?”
青木小声的说着,很紧张,看到赶车人复杂的目光,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意识到虽然离开了苍玦,但在她身上施的变化术法并没有消失,她仍是那个带着瘤子的樵夫女儿,于是忙着补充着,
“我鼻子上的疙瘩是天生的,不是病,不传染的!”
不知是可怜的长相勾起了赶车人的怜悯,还是他本就是一个心善的人,竟然招招手,示意青木上了车,青木欣喜并小心翼翼的弯腰答谢,爬上了马车后的木板,蜷坐在了一个空着的角落里。旁边的木头箱子里似乎装了很多铁质的东西,散发着浓浓锈味,马车又开始前进时,那些箱子里的东西也跟着哗哗作响。
确认青木已经上了车,赶车人就继续往前走了。一路上也没跟青木搭话,只是自顾自的吸着烟袋赶着车。青木在这颠簸的宁静中昏昏欲睡,入夜了,空气中透着难得的清凉,淡淡风带来青草与大麦的香味,一切都那么适合安眠,她靠着身边的箱子,不一会就进入了梦境。
这次她也做了梦,但无关那寒山人和印记,而是以前的一些琐事,比如在学堂听韩先生讲课的时候,在院子里和谢安凛一起玩的时候……
倒是赶车人把她叫醒的,一睁眼,竟然又是白天了,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周围的景物也完全陌生,头顶就是赶车人黝黑的脸。
“这马车在外头停了这么久,你这小姑娘怎么还在这睡,不去找你爹娘吗?”
赶车人粗着嗓子问她,青木慢悠悠的清醒起来,不得不又扯着谎委屈的说,
“其实我爹娘已经被暴民捉走了……我……实在是无处可去”
说着说着,她突然想到自己身上还有给苍玦买点心的十个铜币,连忙拿出来递给赶车人,
“谢谢您载我,我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这些了……”
那赶车人又把烟袋拿起来叼着,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看了看青木,又看了看手里青木给的铜币,
“你有什么会做的吗”他问。
青木飞快的想了想,还真没有,四周一看,有几个精壮的汉子正在搬运着成箱的货物,她灵机一动,想来自从如意教她如何调理灵力之后,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有很大的不同,于是爬下车,奋力搬起一箱青年男子才能搬动的货物,竟然成功了。
虽然有点沉,青木的细胳膊就像两条稍粗的绳子贴在货箱上,随时都会断掉一样,但还是完全能搬的住,青木将货物从马车上搬下来,稳稳地放到地面上,并没有很费力。
赶车人目光惊奇的看着她,深吸了一口烟袋,过了一会,才把青木给的钱币放回口袋里。一边吐着烟雾一边说道,
“好吧,这就当你的寄宿费了,你就暂时在这打点零工吧。”
青木听了,喜出望外。
后来她才知道,那赶车人原是一家铁匠铺的老板,这次是从别处拉来些锈蚀废弃的铁物重新锻造,巧合遇上了青木。
那人递给青木一碗热腾腾的椰菜面汤,自称是黄三,铺子里还有几个伙计,此时都忙着卸货搬运,忙的不可开交,青木小口喝着面汤,打量着周围。四周的建筑多是石屋,可能是冬天太冷的缘故,墙都堆砌的厚厚的,只是都很破旧,石头与石头的空隙里尽是张牙舞爪的野草。似乎代久远的石板路也是同样的状况,早已磨没了原来的颜色,变成了乌突突的土黄。街上的行人很少,有的穿着梁羽的刺绣衣衫,有的则是异国的风格,穿着很高的领子和金属的扣子,就算是夏天也一丝不苟。然而这些人却都友好的相处着,遇见了还要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黄三说,这里是边境的一个小镇,名为汉古。很久之前还是个很繁荣的地方,只是现在落在了交战两国的边境,人烟稀少,建筑也渐渐破败了,住在这里的,有梁羽人,也有车狸人。但打仗终归是军队的事情,他们不管,只管得了自己的生活和家长里短,不管是哪里人,好好相处才是真的。他还说,汉古虽然不能说是一个好地方,但附近的山多,山里的铁矿更多,每过一段时间,就将打好的铁器运到各地去卖,长久下来,还算是收益颇丰。
青木听着,表现的很乖,喝完面汤就准备要干活。黄三也不拦着她,青木的任务就是将废旧的铁器搬到熔炉附近,再把打好的铁器搬到店面上或者马车旁的空箱子里。看似简单,但其实工作量很大,每天要有数不清的东西需要搬运,别说是青木,就算是壮年男子也很吃力。
只是第一天,她就累的腰背酸软,坐在墙角站不起来,但或许真的是兽灵的天赋给予了她比常人更大的力量,工作竟完成的出奇不错,几个伙计都站在旁边啧啧赞叹,说着虽然是个爹不亲娘不爱的丑姑娘,好在得了天生怪力,也算是有所补偿。
黄三也挺满意,吧嗒吧嗒的坐在凳子上抽着烟,大约是本只想行个善事,没想到青木还真能帮上忙。
每天一个铜币。他说。
青木忙不迭的点头,其实她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有个栖身之处就是好的,好处什么的真不重要。于是之后的日子,她就此暂时住在铁匠铺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