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唇唇

1、第 1 章

　　葡萄是一个很干净的小姑娘。
　　这是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干干净净的长马尾，干干净净的眉眼脸蛋，干干净净的校服裙，浑身发散出一股干干净净的少女气息。
　　她背着沉重的大书包，推开简陋的绿漆木门，扑面是一股有点发闷的昏暗味道。这是她的家。既简陋又贫穷。父母是同一个厂的工人，天天都耷拉着一张疲惫的脸忙着倒班。从她记事起，家里就一直很拮据。
　　葡萄蹲在门口换鞋。房间很里面的地方，有细微的悉簌声。听见这声音，葡萄知道准是哥哥已经先回来了。她吸塔着拖鞋，又顺路在厨房的碗柜里拿了个苹果，嘎嘣嘎嘣地啃着，慢吞吞地朝房间走去。
　　“唉——”一个女声发出类似哭泣的古怪声音。接着房间里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乒乒声，挪动椅子，书本落地，整理书本……葡萄刚走到门口，就被迎面蹿出来的一个黑影撞了个结实。葡萄手一痛，急忙用力抓住手里的苹果——差点就被撞掉了。
　　跑出来的是李子姐，是哥哥的同学。她抓着还豁着口的书包，满脸通红地狠狠瞪了葡萄一眼。葡萄被她盯得一惊，说道，“李子姐，就走了？”李子姐根本不理她，挤着她跑了过去。白白的腿在短裙底下露出来，很是耀眼。哥哥从房间里追出来，有点慌张地喊道，“李子，我送你吧！”李子姐已经跑了出去，远远传来她带着哭腔的尖叫声，“我不要你送！白江你这个王八蛋，我再也不上你们家来做作业了！”
　　哥哥还是追了出去。
　　葡萄莫名其妙地自己进了屋，把书包丢在床上。

　　家里很小，进门过了厨房过道，就只剩两间屋。父母一间，葡萄和哥哥一间。其实这本来是套一的房子，葡萄和哥哥共有的房间是自己改的，很小。除了摆下两张平行的单人床，连一张书桌都摆不下。所以，从小他们都是在在床头架的木板上写作业。
　　葡萄吃了苹果，仔细地洗了手，就盘腿坐在床头，开了台灯，铺开作业开始写。
　　过了一会儿，哥哥回来了。黑着脸，闷头倒在自己床上。
　　葡萄专心地写完数学作业，去拿英语练习卷时，瞅了一眼哥哥。他居然还是那个姿势！哥哥平时是个话痨，半个多小时都不说话，还真有点问题。
　　“哥，你咋了？”
　　“李子姐刚才出去的时候好象哭了，你欺负她了吧？”
　　“我跟你说话呢！”
　　哥哥还是一点没反应。葡萄有点吓住了，跑过去摸摸他的额头，烫烫的。葡萄连忙摇晃他，“哥，你咋了？说句话啊！”
　　哥哥突然坐起来，狠狠把她一推。葡萄跌坐到自己的床沿上，愣愣看着他。哥哥清秀的面孔因为恼怒而有点扭曲，看上去简直像个陌生人。
　　“去去去！做你的作业去！少来烦我！”
　　葡萄委屈了，“看你不动，还以为你病了呢！”
　　“没你的事！”哥哗啦把房间中间的帘子拉上了，又咚一声躺到床上。
　　葡萄看着那晃悠悠的帘子，也气得跳上床，继续写自己的作业去了。
　　这帘子是去年葡萄考上初中时，妈妈叫爸爸给挂上的。妈妈说他们兄妹一天天大了，还是挂个帘子方便点。葡萄觉得这帘子确实有点好处，起码吵架时眼不见心不烦嘛。不过房间这么小，对面人的举动还是会清晰地传过来。
　　这天夜里，葡萄模糊中听见哥哥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宿。
　　活该。她想，谁叫他从放学就开始睡觉，到晚上就没瞌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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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天起，哥哥的脾气也一天天变坏。老是烦躁不安的样子，晚上折腾着睡不好觉，白天顶着一双熊猫眼气呼呼地去上课。妈妈问他两句，他竟然大声顶嘴。以前哥哥不是这样的。葡萄想，这一定和李子姐再不到他家来做作业有关。
　　矛盾在哥哥的模拟考试成绩下来后，达到了顶峰。
　　哥哥一直是个挺乖的孩子，初三时成绩开始往上蹿，基本在班上能稳在5、6名。妈妈希望他能考上重点高中，以后上重点大学。现在上了大学根本没用，要是上了重点大学可能还有点用。哥哥是家里的男孩子，自然肩负着父母的重望。可是，眼看着要考高中了，他却在这节骨眼上莫名其妙地一落千丈。从第五名滑至第三十六名。老师特意就这个问题把家长叫去谈话了。结果，妈妈回来后，拿起扫帚就是一顿暴打。父母不懂得太多，只知道黄荆条子出好人。
　　哥哥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受罚。今年开始他的身量猛蹿，变成了一个细细长长的少年。他虽然不叫出来，可每当扫帚落在身上时，他的眼角嘴角都条件反射地一颤。那表情让葡萄都替他疼。

　　晚上，葡萄偷偷到厨房去拿了清油。妈妈上夜班去了，爸爸睡得鼾声大作。隔着房门都能听见。葡萄溜回房间，关好门。哥哥被灯光晃了眼睛，懊恼地嘟囔，“几点了你还不睡？”
　　葡萄举起清油瓶子，“哥，我帮你擦清油。”
　　哥哥红红的眼睛意外地看着她，露出一丝暖意。他想起小时候，兄妹两个人淘气挨打，另一个就总会偷清油来帮着擦。清油可以散淤青，这还是外婆教的。不过外婆已经去世多年，而他们也很多年没挨过这样厉害的打了。
　　葡萄掀起哥哥的衣服，倒吸一口冷气。暗色的条状淤青主要集中在肩背部，脖子上也有两条。葡萄用手指抹了清油，轻轻涂抹在淤青上。哥哥“咝”地一声，埋怨说，“轻点儿！”
　　哥哥的身体跟小时侯不太一样了，有点陌生。主要是躯体变长了，也宽了一些，不再是童稚模样。葡萄涂着涂着，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脸开始发烫。她奇怪于自己的感觉，也就没说话。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异性的气息很有吸引力。
　　擦完了。她这才发现，哥哥也一直没说话。
　　“擦完了，你睡着了吗？”葡萄开始盖油瓶，准备放回厨房去。
　　“葡萄！”哥哥起身坐了起来，“呆会儿再去。”
　　葡萄说，“为什么？”她发现哥哥非但一点睡意都没有，脸还通红的，“哎呀，你发烧了？”她去摸他额头。
　　哥哥烦恼地一把打掉她的手，“我没发烧。葡萄，你陪我坐会儿，跟我聊会儿天。”
　　葡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哥哥只比她大一岁。她初二，他初三。可这就成了哥哥藐视她的理由，这几年基本不再带她玩，一口一个小屁孩儿，好象他要了不起得多一样。聊天这种事，就更不要提了。在哥哥眼里，跟她这个小屁孩有什么好聊的。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我要去睡觉了。”
　　但哥哥的一句话留住了她。他说，“葡萄，我失恋了。”
　　“啊？”葡萄下床的姿态僵硬住了。失恋？！这个意思就是说，哥哥本来在谈恋爱！在家风校风都特别严谨的这个环境下，早恋一直被葡萄视为一种禁忌，离自己非常遥远。可是，处在同一环境下的哥哥，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哥哥，居然已经谈了恋爱了！而且都失恋了！而且还把自己瞒得滴水不漏。“你骗我吧！”葡萄叫起来。但回头看着哥哥纠结的表情，心里已经开始相信了。“真的？”葡萄问。哥哥认真地点点头，并且像电视里失恋的少年一样把后脑勺枕在墙壁上，露出真诚的痛苦表情。
　　葡萄心里某处，忽然沉了下去。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有点手足无措。确切地说，是有点难受。在她潜意识里，哥哥还一直是那个只疼爱她一个人的哥哥呢！那个只会保护她一个人的哥哥，那个骄傲地向伙伴宣称“这是我妹妹，你们都不准欺负她”的男儿童。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却已经悄悄开始疼爱其他女孩子了，对她们好，为她们痛苦。他背叛了自己。葡萄这样想。小女孩总会想一直霸占哥哥的宠爱，否则就会感到受伤。葡萄也不例外。不过，这个念头只是模糊地一闪而过罢了。现在，更让葡萄关心的另一个比较具体的问题。
　　“是谁？”葡萄在脑海里筛选着和哥哥走得比较近的女同学，“是李子姐吗？”
　　哥哥闷声不吭地点头。
　　葡萄立刻愤愤不平起来，“李子姐又不好看，还没陶陶姐漂亮，你干吗选她当女朋友？”
　　哥哥低着头，半晌憋出一句，“她对我好。”
　　葡萄更生气了，“她哪里对你好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哥哥突然低笑起来，“你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哥哥含着某种秘密的笑，让葡萄顿时感到自己被嘲笑了，脸腾地红了，“我怎么看不出来？我觉得陶陶姐比李子姐好看，而且也对你更好。有好几次她都带牛奶给你当早餐，你忘啦？”
　　哥哥烦恼地挥挥手，似乎不知怎么解释，“她是对我好，可是，可是……她不开窍！”
　　葡萄疑惑地考虑了半天，还是问，“不开窍？陶陶姐很聪明，是你们班的第一名呢！”
　　“唉，不是，”哥哥头痛地摸摸脑袋，“她……不肯让我摸，还很严肃地批评了我一顿。简直是个老古板。李子就不一样了，她、她就肯，还很喜欢……”哥哥的声音低下去。
　　葡萄说，“你为什么要摸她们？为什么你摸了李子姐就很喜欢？”
　　哥哥不说话了，呼吸有点粗重。葡萄看着他，他眼睛走神，嘴唇鲜红，好象在回忆什么。他那个样子，让葡萄的脸突然也红起来。她跳下床，跑到帘子对面自己的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