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柏林墙另一边等你》烟小尘

1、全文

　　我在柏林墙另一边等你
　　文/烟小尘

　　（一）那个功利的女孩
　　司尚和李尘儿成为同桌，完全是李尘儿死乞白赖央求老师的结果。
　　司尚坐到李尘儿身边的第一句话就是：“李尘儿，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
　　司尚一点也不想换座位，更不想和这个“臭名昭著”的李尘儿成为同桌。原因是李尘儿这个女孩漂亮的相貌背后是一颗功利且自私的心。从高一开始，她便一切以高考为主。谢绝了语文科代表的职务，谢绝加入任何社团，甚至连同学的名字都懒得记，理由是记人名会浪费她的脑容量，反正一年后会文理分班，记不记住名字都无所谓。她的脑容量是用来记单词短语的。她甚至扬言，如果可以，她连全班同学的长相都不想要记住。因为这也会浪费她的脑容量。
　　李尘儿所在的高一四班都恨死她了。
　　可偏偏人家成绩好，在老师面前又乖巧，所以尽管所有人恨得牙痒痒，大势所趋下都只能默默忍了，心里祈祷分班的时候不要和这个功利的李尘儿分在同一个班。
　　司尚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身为数学科代表的他成绩倍儿棒，所以成为李尘儿同桌的首选。
　　李尘儿看着司尚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毫不在意地在他身边坐下，从自己抽屉里抽出那本厚厚的《托福字典》，接着低低的背诵声就传入司尚的耳畔。
　　司尚恨得牙痒痒，看着李尘儿专心致志的侧脸，咬牙切齿地说：“李尘儿，你不要得意太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我数学成绩好，你想让我给你讲题么？你想得美吧！”司尚觉得自己是有些气糊涂了，若是放在平时，他绝不会和一个女孩子计较这么多的，但李尘儿死乞白赖地去央求老师要和他同桌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全班，现在全班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仿佛他和李尘儿之间有什么暧昧一样。
　　这话一说出口，李尘儿的声音就飘了过来：“嗯？”接着司尚对上了李尘儿的目光，竟有点央求的意味，甚至带着一点楚楚可怜，司尚的心理防线立刻被打败，声音软了下来：“算了……”
　　李尘儿转过头继续背单词。司尚没有发现，她的目光变为诡计得逞的窃喜。
　　（二）我觉得二战后期的德国很像我自己
　　李尘儿和司尚的高二和所有人一样，生活是繁忙紧张的。每天学习的速率越来越快，就像不停疯转的陀螺一样，随着各科课程陆续结束转入复习阶段，学校发的复习资料抽屉里已经塞不下，李尘儿和司尚便开始将书本放在桌上。随着复习资料越堆越高，有一天李尘儿往上面放书的时候，突然笑问了司尚一句：“我们像不像在堆砌柏林墙？”
　　那时历史选修课讲到二战历史。那段时间司尚诧异地发现李尘儿似乎有了一些微小的变化。她每天兴高采烈地来上学，和他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课间也不背单词了，而是反反复复地翻历史书，有一次司尚瞄了一眼，发现历史书定格在二战的那一页。
　　司尚抬头看李尘儿，半年前和她成为同桌的时候，李尘儿的留海还很短，有时候被风一吹就乱成一团，像极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杂草。而现在的李尘儿梳着漂亮的马尾，留海整齐地贴在额头上，此时的她正指着那堆书墙认真地问司尚，一向严肃的她连开玩笑的时候，都习惯地保持着她那一本正经的古板表情。
　　“嗯。”司尚点头。他想起课本里有关柏林墙的介绍：柏林墙，德语：Berliner Mauer；英语：Berlin Wall，正式名称为反法西斯防卫墙，是二战以后德国分裂和冷战的重要标志。1989年柏林墙被拆除，两德重新统一。
　　这时李尘儿坐回到椅子上，单手托着脸打量着眼前堆得老高的书墙。听见司尚问：“你是不是喜欢二战这段历史？”
　　她点头。没有等司尚问为什么，李尘儿就说出了口：“我觉得二战后期的纳粹德国，很像我自己。”
　　她的声音很低。这时候是放学时间，教室里的同学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司尚正低头整理书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顿了顿。作为文科生的李尘儿很文艺，文艺到有点没头没脑，这句话听在司尚耳里却有莫名的感伤。他侧脸去看李尘儿，白炽的灯光投在李尘儿脸上，她正翻着历史书，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这时有人背着书包走到教室门口，大声地同司尚告别，司尚急忙转身同那个同学挥手。待他转身的时候李尘儿已经掏出字典开始背单词。
　　司尚想起，二战后期的纳粹德国，四面楚歌，昔日风光不复，没了立足之地。
　　（三）这楼道真让人讨厌
　　国庆结束后，令人讨厌的高二晚自习就来到了。冬夜里寒风大雪，却还要冒雪赶到学校。更可气的是，学校楼道的电灯已经坏了好几个月却一直没有人来修。
　　晚自习结束后，所有人纷纷收拾完毕往家里赶。教室里很快就剩下李尘儿和司尚两个。司尚被李尘儿一道题绊住了，硬是和李尘儿光荣地成为最后离开教室的人。
　　离开教室前，李尘儿关掉了教室里的灯。失去了光源，没有电灯的楼道显得黑漆漆的。此时校园里又一片寂静，连落雪的声音都能听见。李尘儿和司尚一前一后摸黑走在楼道里。
　　“我可以拉着你的书包吗？”黑暗里，李尘儿毫无预兆的开口。在得到司尚的同意后，李尘儿发出一声极低的轻笑，抓着司尚的书包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这楼道真让人讨厌。”李尘儿说。
　　“那你还整天都呆到最后一个离开。”如果早点走的话，还有各个教室里的灯光，勉强可以看清楼道。
　　李尘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算了。”她说。然后开始和司尚讲她在这楼道上的经历。“好几次下楼梯的时候没留神摔倒了。有一天晚上下楼的时候，背后寒风一吹，像鬼叫声一样，吓得我撒腿就跑，下楼梯的时候又给摔了。”李尘儿说得云淡风轻：“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楼道真让人讨厌。但是我却很喜欢一个人在这里走，四周都是安静的，我可以想到很多事。”
　　司尚听到她这语气，里面竟有淡淡的落寞，正想嗤笑她，她一个风华正好的少女，能有什么悲伤往事可以回忆，却在此时，李尘儿停下了脚步。
　　司尚回头看她的时候，李尘儿低着头，平日眼底那些骄傲的神采此时全都埋在沉重的刘海之下。在这雪落无声的寒夜，她的声音自风中传来，显得悠远，仿佛来自天边。她说：“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像我这样的女孩儿，孤傲又自私，被人孤立是纯属活该，但是，你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四）李尘儿的故事
　　李尘儿一直觉得，当一个人被他人评价为“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时，这背后有的不仅仅丰富的人生阅历、生活经验，以及如炬的识人手段，更多的是曾经所经历过的巨大的挫折，无奈与痛苦。而李尘儿的故事，开始于她八岁的那年。
　　提起那一年发生的点点滴滴，李尘儿至今依旧历历在目。
　　那个故事发生在2000年，新世纪开始的那一年。
　　那一年，李尘儿的父母终于在市场里掘到了第一桶金，顺利在城里安家落户，将两个女儿从乡下接了过去。
　　李尘儿，以及她的双胞胎姐姐李希儿，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离开了从小就生活的熟悉的村庄，在村里众人羡慕的目光下，随着父母来到了城里定居。她们的学籍，也就理所当然地从村里的小学，转到了城里的学校。
　　提起第一天到学校报道的情形，李尘儿回想起来，至今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报道的前一天晚上，她和姐姐兴奋得一宿睡不着，第二天天不亮便起了床。由于两人还没有拿到校服，便从衣柜里找出了最漂亮的裙子穿上，两人在镜子一呆就是半个小时，用蘸了水的梳子仔细地梳头发，又相互绑了平日里嫌麻烦而不绑的麻花辫，又戴上村里演出时用的蝴蝶结，尽管两人都觉得这样打扮有一些夸张，但都想用最好的面貌去面对新同学。
　　事实总没有想象中的美好。两人万万没有想到，新的学校，迎接她们的不是同学的笑脸，而是惊天动地的嘲笑声。那时麻花辫在城市孩子眼中，已经是过时的发型，也不会有人戴着大红的蝴蝶结来上课，她们的裙子，又实在太过于土里土气，教室里的孩子瞬间都笑弯了腰。
　　这种嘲讽在两个女孩自我介绍的时候更是达到了极致。由于在乡下长大，两姐妹说话都会带有浓浓的口音。在村里的小学，不会有人因此嘲笑她们。而到了城里，这群从小就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也从来没有听过身边的人说话带有口音。所以当两个女孩一张嘴的时候，全班再一次哄然大笑。
　　接下来的日子对两姐妹来说越来越糟糕。因为说话带有口音，有些调皮的同学经常在她们面前阴阳怪调地学她们说话的样子，又因为穿衣打扮土里土气，班里的女同学们也不愿意接近她们，和她们一起玩。村里的小学教学质量自然不能同城市的教学质量相提并论，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两姐妹的成绩每每都是倒数。老师们永远都是站在优等生一边的，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当同学们嘲笑她们的时候，老师还有站出来制止。但是时间一久，老师自然也就厌烦了，当看到她们两姐妹的成绩并不好的时候，老师便彻底不管了，只要班里的同学不要把事情闹大，老师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李尘儿两姐妹性格又软弱，也不敢向老师告状，所以每每都被欺负。
　　城里的生活同她们想象中的相去甚远。之前在村里，两姐妹都是热情又活泼的，与所有人都谈得来，都能玩成一片。而现在到了陌生的环境，又被所有同学孤立，成绩也越来越不好，偶尔还会被父母责骂，却不敢告诉父母真相。心理比较脆弱的李希儿每每都在妹妹跟前泣不成声。
　　半年后，当李希儿再一次被同学嘲笑后，她萌生出回到村里的年头。一向软弱的她竟然背着所有人弄清了回村的班车，用平日攒下的零用钱买了一张车票，踏上了回家的路。
　　也就是这一次。开往乡下的班车在半道的山路上出了事，全车的人无一生还，其中包括李希儿。
　　也是从那以后，原本活泼开朗的李尘儿逐渐沉默下来。她拒绝与班上所有的同学有所接触，她开始努力改掉了说话带的口音，她拼命一样地学习，房间里的灯总是亮到十二点。
　　在第二年李希儿的祭日，李尘儿将以前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老师，曾经欺负过她们姐妹俩的同学被狠狠批评了一顿，她来到李希儿墓前，将一张年级第一的成绩单缓缓点燃。
　　从此，李尘儿变成现在的李尘儿。她的成绩在年级里经常名列第一，没有人能够超过。她得到老师的宠爱，得到所有优等生的特权。她上最好的初中，上最好的高中。她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会打扮自己。土里土气的李尘儿对她来说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记忆。同时，她的性格也越来越孤僻，越来越不愿与人相处。
　　（五）当了班长的女人
　　距离那天李尘儿和他说的那些话，已经过了三天了。
　　那个寒雪夜，李尘儿站在黑暗里，和他讲了她的故事。李尘儿的故事，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但在那样一个夜晚，或许是因为急需一个人来倾诉，又或许是因为平日里司尚眼中淡淡的不屑与疏离，使得这个内心与世隔绝的女孩第一次向他人讲述了她的故事。
　　她站在黑暗里，语调显得十分平静，仿佛是在诉说他人的故事，司尚看不见的，是她眼底死灰一样的颜色。
　　那时司尚就想，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让那个女孩能够从内心的世界走出来。
　　那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班长因病而休学，老师正思忖重新找一个同学担任班干部的时候，司尚就出现在老师面前。他对老师说，李尘儿愿意当班长。
　　老师自然是不担心因为当了班长分散精力而学习导致学习成绩下降这种事情发生在李尘儿这种超级好学生身上，所以很快便做了决定。
　　司尚则抢先一步，在晚自习结束之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与他同桌的李尘儿。
　　意料之中的事情，李尘儿安静听完后，愤怒地对司尚吼：“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决定我的一切？”
　　在她站起来之前，司尚制止住了她，说出来的话异常冷静：“李尘儿，你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惩罚你自己？你的路在你的手里！”说着他也有些愤怒地吼起来：“或许他们是无意的，只是做事之前没有想到后果，没有顾及他人的感受。或许他们的有意的，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这样！你否定了原来的你，也否定了所有的人！”
　　李尘儿开始冷静下来。
　　当老师宣布新班长是司尚和李尘儿的时候，全班都将讶然的目光投向两人。李尘儿虽然已经事先知道自己是新班长，但对于司尚也成为了班长，也是讶然不已。
　　她悄悄询问司尚的时候，司尚笑着答她：“如果我只让你一个人当班长，你一定会说我这是恶性竞争，为了使你的成绩下降而使出的诡计。我才不会给你拉下把柄！”
　　随着李尘儿任班长一职，她和同学们之间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刚开始是公事上的，后来渐渐变成朋友之间的嬉笑玩闹。李尘儿和当初，已有了很大不同。
　　某天晚自习结束后，教室的一角，李尘儿依旧耐心地为别人讲解难题。有同学就感慨：“哎呀……当了班长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这时有人开始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班长？司尚也是班长啊！班长的女人……”
　　尽管两人从分班之后便一直是同桌，关系也十分亲密，在同班同学眼中，两人油然便是一对。但是他们心里却都明白，同学少年不言情。
　　（六）我一直在那里等你
　　高考结束那天，李尘儿和司尚一前一后走在操场上。暖暖的阳光洒在六月的大地，远处的风景美不胜收。李尘儿向司尚挥手告别，向着那属于她的人生走去。司尚看着那个高挑的背影，他至今记得当初第一眼见到李尘儿的时候，李尘儿那高傲的神情。
　　他叫住李尘儿，问：“李尘儿，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李尘儿的脚步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眉眼弯弯地看他，笑意一直蔓延眼底：“我一直在柏林墙另一边等你呢！”
　　司尚站在原地，他突然想起高考前三天，所有人欢呼着将各自课桌上的那一堵堵柏林墙拆除。那时李尘儿也和众人一样，仔细地将那书墙上一本本复习资料放进自己带来的编织袋里，突然抬头对司尚说：“柏林墙拆除了呢！”

　　<全文完>
　　完稿时间：2013年7月31日2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