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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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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巴托雷已经在门口磨蹭了好久,扎眼的肩章在门缝里晃来晃去,却就是不肯进来。修奈泽尔假装没看见,只认为巴托雷这一阵子是真的有点不太对劲。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门外的守卫已经换了岗,这位执著的下属依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二皇子手肘一动,旁边的墨水翻倒下来,北海道战略地图已成了废纸一张。
修奈泽尔脸色转阴:“巴托雷,进来吧。”再让他这样游荡下去,这个下午就别想做成任何事情。
“是的,殿下……”巴托雷欲言又止。
十秒钟,修奈泽尔心里开始倒数,十秒钟以后你就向京都指挥官报道去吧。
“其实是……”巴托雷吞吞吐吐,观察着二皇子的神情,“鲁……十一殿下他……”
鲁鲁!“你怎么不早说!”修奈泽尔丢下巴托雷就往鲁鲁修那边赶过去。
修奈泽尔进来的时候,鲁鲁修正坐在窗台上发呆,他的下巴搁在手背上,手腕却被黑发覆住了。清瘦的肩脊靠在窗棱上,弯成一个不甚圆满的弧度,两条腿垂在半空中,紫色的衣衫下摆随着他不甘寂寞地飘摇着,一地的残光碎影,如同一支开累了的蔷薇。
“哥哥,你才从书房过来吧。”
“你怎么知道?”修奈泽尔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了鲁鲁这么叫他,他以前甚至没有给过最为宠爱的尤菲米娅这样的特权。
只觉得暗紫的光晕在身上轻轻一转,就听见少年懒懒说着:“很简单,你手上的墨还没擦干净,身为皇子,可不能不注意仪表呐。”
修奈泽尔低头,果然在中指的指节处,还点着些许墨迹。刚才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戴手套,这才露了出了,没想到就被鲁鲁修教训了。修奈泽尔索性也不擦:“亲爱的鲁鲁,今天感觉怎么样?听医生说你有些不舒服。”
鲁鲁修的声音听来十分倦怠:“每天都是一样,没有什么进展。”
修奈泽尔笑着安慰:“不要紧,鲁鲁,有的是时间,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医生,以后就不要让他来了。”
“不,”鲁鲁修闷闷地拒绝了,“你说过他是脑神经方面最好的医生。我相信,只要我坚持,总有一天,我的记忆会回来。”他突然从窗台上跳下来,轻捷得没有一点声音。
鲁鲁,你就是这么想要离开么……尽管你已经认定我是你的哥哥,但是你身体里的另一个ZERO还是不想放弃呐。
“亲爱的鲁鲁,是不是太无聊了?”
“陪我下盘棋吧,哥哥。”少年像是料到他会这么问,扬起的眸子里,一潭深紫,泛着涟漪。布利塔尼亚的皇子,就算是那个一心一意要当艺术家的库洛维斯,都不约而同地下的一手好棋,这几乎已经成了皇室的传统。而鲁鲁修,则是公认的在幼时就显示出超凡的天赋,七岁时就让长他十余年的柯内莉娅伏首认输,面对半吊子尤菲米娅,更是毫不留情地把她杀得溃不成军。紧接着鲁鲁修就开始向修奈泽尔发出挑战,但是那局棋还没有下完鲁鲁修就已经预见了破败,仅仅十分钟,便干净利落地认了输,他们定下约定,下月再战。只可惜那个月的月底,就发生了玛丽安娜王妃惨案,本应继续的那一盘棋,一拖就是七年。
“抱歉,鲁鲁,我现在真的很忙,要不让巴托雷来陪你?”
少年孩子气地噘起嘴:“巴托雷茨不是我的对手,一上午都被我杀得片甲不留。巴托雷一生气,都不肯陪我下了呢。”
“哦,是么?鲁鲁这么厉害。”修奈泽尔打量那横七竖八的棋子,似乎能够想见鲁鲁修实在无法忍受巴托雷的拙劣棋艺,一气之下,拂了棋盘。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巴托雷在他书房前躲躲闪闪的样子,暗自嘲笑:在你面前的,可是货真价实的ZERO啊,你可别把他当个小孩!
鲁鲁修并不打算因为几句赞美就放过他:“难道哥哥是怕了?”
修奈泽尔却不理会他的挑衅。“巴托雷,都拿进来吧。”
“是的,殿下。”门把一响,就看见巴托雷抱着厚厚一摞书进来,少说也有二三十本。
“你这是敷衍!”鲁鲁修显得很不满,手一指,“你不会让我一天到晚就用这些书打发时间吧!”
“当然,”对于少年的小小的愤怒,修奈泽尔直接选择了无视,“不过我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你的,我亲爱的鲁鲁。在你完全康复之前,先忍耐一段时间吧。”
“我知道!”这个回答并不能使少年满意,“我只是身上有伤,并不是脑子坏了!也许我能帮黑色骑士团……”
“好了,鲁鲁,别让我为难。”修奈泽尔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沉下脸,摆出兄长的架子。
但是ZERO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弟弟,不甘愿都明白无误地写在他那双眼睛里。
“鲁鲁,”修奈泽尔不得不放低了身段,“这些书,都是你以前最喜欢的,你都忘了么?”
“我最喜欢的?”鲁鲁修缓缓伸出手……
纤长的手抚着有些泛黄的书页,书脊枕在淡紫的衣衫上,仿佛每一个字,都是蔷薇花瓣凝成,透着迷迷离离的香气。
修奈泽尔恍恍惚惚的,只见她丁香一样的手指,翻过一页又一页,零零絮絮的念诵,就好像教堂中唱诗班的低吟。猛地一抬头,就撞见了她嘴角忽然勾起的笑,像是Innisfree岛上清晨的雾。
“兰波、叶芝、王尔德……我以前真的喜欢看这些书?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鲁鲁修随便摊开一页念着:“因尼斯弗利岛?真是个怪名字。”
“我要起身走了,去茵尼斯弗利岛,
用泥土和枝条,建造起一座小屋;
我要有九排云豆架,一个蜜蜂巢,
在林间听群蜂高唱,独居于幽处……”
像是在读一本没头没脑的教科书。没念几句,他便兴味索然。
“这样的东西不太适合我,”少年伸展四肢,躺在床上,“我喜欢的就像是聂鲁达,那个秘鲁老头。对了,特别是那句Oh, captain, my captain!至于这些……”鲁鲁修指了指那堆书,“全是些不知所云的家伙,为别人编织的虚假梦境,却连自己都相信。除了逃避和忧郁,我无法从里面读出别的东西来。憎恨的,就要去改变,叹息有什么用。无法改变的话,就学会顺从,或许还会快乐一点。这种诗,是能欺骗自己!”少年用枕头堵住耳朵,蒙头大睡。
当年她在读这些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修奈泽尔已无从得知,但她的脸上的确不像他那时认为的如此恬淡安和,可惜他已经用没有机会再问。
他想再说点什么,但忽然没有了这个心情。少年把脸深深埋在被子里,不给他告别的机会。为别人编制的虚假梦境,却连自己都相信……多么讽刺,用这句话来形容他此刻的所作所为,恰如其分。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一把将鲁鲁修抓起来,剖开他的胸膛,看他的真的失忆是不是在说谎。根据古老的传说,没说一句谎言,心上就会长出一个小洞。而他们两个的心脏,一定已经千疮百孔。
“你好好休息吧,我亲爱的鲁鲁。”修奈泽尔例行吐出一如既往的温柔言语。
床上的少年从被子间探出头,双眼却没有离开那堆书,“这……真的是我的过去?”
“鲁鲁,不喜欢的话,不要勉强。”
“比起这个,”鲁鲁修扬了扬手里那本叶芝,又指了指自己的头,“我更不喜欢的失忆,老像是踩不到陆地,一睡下去就再不想睁开眼。”
“还有,”少年忽的对上修奈泽尔的眸子,与皇室血脉迥然不同的紫晕清光在他眉间不住游移,敏捷地捕捉着任何一处蛛丝马迹,终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书页上,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面挤出来,“要是我以后发现你要是骗了我,我就……当然,你也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我怎么会呢,”修奈泽尔弯下腰,轻吻他冰凉的面颊,“你,可是我最最亲爱的鲁鲁呐。我向你发誓,我绝不会对你说谎。现在,是午睡的时间了。”修奈泽尔抽走少年手中的书,为他拉上被子。“再见,鲁鲁。”
关门的时候,修奈泽尔猛然觉得左边第二根肋骨的地方,隐隐疼痛起来,他知道,是那里又添了一个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