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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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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所涉及的一切墓葬内容都是我乱编的别信】
2014年初春,上海下过一场暴雪。
我从上海到南京拜访一位姓吴的老师。说是老师,因为实在称不得教授,年过四十,两鬓已经泛白,日日备课教书,却只顶着一个讲师的名头,也不见不满。
我妈说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可甘心平淡。一种是屌丝中的屌丝,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一种是君子中的君子,出尘之态,入世之风……只是她没见过,我也没见过。
吴老师开一辆银灰色的丰田佳美载着我从南京前往宿松。高速行驶在路上车身有点发飘,我抓着一侧车门有点紧张,车载空调吹得很热,手心里都是腻腻的汗。
他放松了一点油门变道,“紧张吗?”他问我。
“有一点。”
他说,“紧张那就聊聊天吧。”
间歇□□际恐惧,我实在不知道在这种密闭且一对一的非正式场合下我应该跟他聊点什么。好在他先问我,“之前都看过点什么?”
我说,“朱然墓的一点文档。”
“对什么最感兴趣?”
“呃。”我想了想,“大概是仕女窥窗。”我把右手掌心里的汗渍抹在左手的手背上,“我以前看过郑岩的一本论文集,墓室既是现实的镜像,也是连接另一世界的桥梁。”
我看见他点了点头,他说:“郑岩的论文也很适合拿来做对文学审美方面的考量。”他甚至笑了笑,问我,“你相信另一世界吗?”
“相信过。”
“现在呢?”
“呃……”
一切都是未亡者的想象和安排。如果可以根据质量守恒将死亡视为永生的延续,我更想相信死亡只是重新迈入了山河湖海,但始终与继续的世界同在。
“我相信他们在星星里面看着我。”
吴老师大笑起来。
“很好。”他说,“我也是这么相信的。”
千年山势已改。
一位姓吕的安徽商人去年在宿松城郊买了一大片地投资一座叫江东的工业园,二期工程地基开挖下去发现了一座坟。
我们去到的时候文物考古研究所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一波科考人员已经下到地里。吴老师撩了拉线带着我从下面钻进去,两个研究生模样的年轻人跑过来接待他,“吴老师”,挺熟稔亲切尊敬的称呼让我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好像是挺有面子。
我对工地一边歪倒的两个小香案有点好奇,那个姓汤的女研究生解释说是开发商觉得打扰了墓主的安宁,一定要过来烧香拜拜。
我说:“他们还挺信这个。”
汤研究生说:“他们都很信这个。”
墓主周瑜。号称胸中带甲万人之英,通俗一点说是演义里小肚鸡肠,游戏里母仪天下,最后殊途同归的被西蜀的诸葛亮气死的那位将军。除去几块残碑部件,甬道口出土的墓志铭外侧篆刻的是故吴偏将军南郡太守周公讳瑜字公瑾墓志铭。
吴老师带我到简易工棚里去看那些已经清理干净的出土文物,甚至他还带着手套摸了摸那块看起来用料颇为考究的墓志,另一面千余字记述着周瑜的生平,我只匆匆看了一眼,觉得字迹很不错。
工棚外面吴老师的师兄正带着几个研究生清理甬道里的淤泥。吴老师看捧着瓶不知道谁塞给他的矿泉水看起来挺高兴,小汤已经被导师叫回去,只有我陪着吴老师在工棚里等。
等待总是百无聊赖。
吴老师的视线一直盯着工地里头看,学生们一点一点刷出来甬道的形状,烙着铭文的墓砖逐渐整整齐齐的显现出了它们原来罗列的形态。我说,“看起来是没有被扰动过的样子。”
“不到最后,谁知道呢。”他耸了耸肩膀还抖了抖两条大长腿,问我,“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听吧。”
“好呀。”
据说这位周将军,好做秉烛夜游。
最好是江东天清气朗,月正高悬的时节,夏夜漫长无垠,郊野虫鸣四起,最好是夜风里卷夹着潮汐浮动的湿气,漫天斗转星移,不知远芳晴翠,山河远近。
还有更好的,是有瓢泼大雨。电光刹那撕开浓稠的夜色,惊雷阵阵呼啸混作一处,雨打蓑衣,酣畅淋漓。
总之是……爽到就好了。
当然,也还有更爽的事情。更爽的事情是三更半夜滂沱大雨之中遇到同路人——简而言之,是一个神经病突然发现,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神经病。
所以当周瑜盘着腿席地坐在已经废弃的伽蓝殿中央,看着孙策走进走出捧了一把干柴在殿内燃起了一小丛火,随手扔在一边的蓑衣沥沥的在地面淌出了一条水迹,栓在门口的两匹白马温和的抢夺着脚下的一片青草,周瑜甚至听得到他们的鼻息。
作为一个业界楷模的官宦公子,在这种场合,就应该唱起来歌。
或者是: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或者是:
郡国士马羽林材,和抚四夷不易哉。
——周公瑾唱歌的时候,最好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周公瑾可以回头顾曲。
后来有很多人考据他们总角之交,是舒城周家的小公子听闻江东孙策年少有英名,心甚往之,索性就一人一马离家出走去结交看看。听起来也的确是后来那个“当今之世君择臣臣亦择君”狂霸拽炫酷拍拍屁股转身去帮孙家打天下的周公瑾能干出来的事情。
不过所谓初遇嘛,能多浪漫一点,就相信多浪漫一点。
周公瑾好做秉烛游。
这种在乱世当中略显迷醉奢侈的爱好在完成了攻略孙伯符这一成就后更显变本加厉,持续了很多很多年雷打不变。
可是往何处游呢?
也不太知道。
只好两人并驾齐驱,揽辔纵马,马跑到哪里,就游到哪里。
可是如何游呢?
也不太清楚。
有时是碎步闲谈,周瑜爱宝马名车,爱高谈阔议。秉烛夜话次日指哪打哪的计划——周瑜始终觉得,在打仗这件事情上,跟孙策在一起,他们的运气总是不会太差。
有时是大摆阵仗,带上鼓吹数队,浩浩汤汤。夜火如长龙,且行且歌,顺便也就夜奔突袭下一座城池,顺便也就把下一座城池照亮。
总之,周公瑾爱秉烛夜游。
一开始是自己游。
好在后来总算没有忘记把孙策算上。
“这个故事听起来不错。”我说。
“当然。”吴老师笑起来,眉眼很好看。“走吧,我们也到地里去看看。”
无非是为了赶上墓门开启的那一刻。
或者他们曾以壁画或雕刻的形式在墓室内部塑造了天人合一的景观,以在人间的背面,幽冥的顶端模拟仙境的方式将墓室作为沟通天人的场所,指引神仙以生者所构想的方式降临,带给逝者以永恒的安慰及所念及所有的庇护。也或者他们也曾在墓室当中举行过盛大的祭祀,为长眠在坟墓当中这位据说是盛年急病而逝,带走了无数可能的将军做最后的祈祷,他们供奉过复杂的饭食,精美的器具,也许还有具有特殊意义的唱辞和舞蹈。
但这扇墓门最后终于关闭。
死亡被隔绝在墓室狭小的场所内成为了瞬间即永恒的画面。
只要打开这扇门,进入的就是一千八百年前。
吴老师说,“生死异路,真是互不相干啊。”听起来倒有点感慨的意思。
“其实我挺激动难耐的。”我说。
“什么?”他问。
“穿越时空就在这一刻。”
事死如生嘛,墓门两侧的枕石上雕着的一对天马简直栩栩如生。接待了我们的小汤已经跟几个男生站在墓门前,一边两个人,一边三个人,小心翼翼的挪开了横在两扇墓门中间的石梁,缓慢的,并不流畅的挪动的声响,几乎可以闻到的腐烂和陈旧的气味。
吴老师并不出声。
我问:“照常理和现在已经表露的情形来看,这座墓葬和朱然墓是不是差别并不会太大?”
“谁知道。”他说,“他活着和死去的那个时代,所有都在崩坏,所有都在重构,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埋着一个彩蛋,放点惊世骇俗的东西。”他又一次耸肩膀,试图表现得无所谓但看起来莫名的有所谓的样子。
我只好舔舔自己的嘴唇表示期待至极。
我和吴老师站在墓道的外头看他们在在墓道的下头。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墓门上的雕花精致又略带诡异,复杂交错的线条像是一种特殊的符号,它们既不象形,我又难以会意。
墓门一共有三道。
他们开启到第三道墓门的时候我一度怀疑其实坟里埋葬的其实不是周瑜而是曹操。一个脑洞大开的证据是有关七十二疑冢的传闻,在我分别参与过庐江、芜湖、苏州、岳阳、武昌周瑜墓的实地调研后我神戳戳的觉得其实所有人的本体都是魏武帝所以才会一直搞不清楚到底哪个是衣冠冢哪个是真的埋骨地;还有另一个想法是,正如同在脑残粉的设想当中周瑜永远正直年轻、言议英发、胆略过人、磊落光明,符合所有四个字四个字叠加描述的成语,而墓道越往深处越冰冷,并不是墓葬特有的冰冷,而是阴森森的鬼气。
第二重墓门后墓室地砖已经改为人字形铺砌,墙体所用的青砖上以浮雕的形式烙有四字的铭文,隔得太远看不清楚。有人带着仪器往墓室深处走测量室内气体成分含量,我跟吴老师站在外面等,他们换了一个又一个人处理墓门上已经锈迹斑斑的铁索,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
墓室终于洞开。
“我又想起来一些关于秉烛夜游的故事。”他说。
“嗯,嗯?”
在诛杀严白虎回来的那个傍晚,军帐外有将士在唱歌。吴地的曲调,婉转中带着点明晃晃的血性,算不上是血脉喷张,顶多也就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青春模样。
周瑜撩开了中军帐的门帘,还没有点灯的帐内忽然就被帐外咸蛋黄一样的夕阳映亮——以现在的理论来说,那是最动人的魔幻时刻。
周瑜挑挑眉毛笑了笑,他的笑也是肆意的,连同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都像是夏日初开的花。孙策站在军帐中央的一副羊皮地图前,手里拿着一只朱砂笔往图上画着圈。周瑜放下了帘子站在门内,抱着手臂看着他,孙策侧着脸回头,也看他。
一样二十三四岁的孙策眨眨眼睛,他的盔甲已经脱下靠在一旁,暗红色的衣襟上沾着敌人的血是一坨深黑,皮肤是风吹日晒但显得分外青春健康的麦色,而眼睛分外的亮。周瑜走上前去拢了拢他的铠甲挪放得更远一些,护心镜和甲片刮擦几声哗啦的声响。从孙策的方向看去周瑜有些憔悴,嘴唇上翻起了干燥的死皮,眉间也没有那么的舒展恬然。
孙策扔了笔松了松自己手腕上的绑带,原本束在头顶的发髻已经发松下来只挽着一个马尾,他转身的时候发尾微微的扬起来,从周瑜脸上扫过,有点痒。
“出去看看,怎么样?”周瑜是这样提议的。
所以当他们牵了马在离营地不太远的小树林里晃悠的时候,远远近近传来的还是那些士兵们的歌声。
孙策有点欠欠的说:“这可真的比你唱的好听多了。”
周瑜坐在马背上笑。
他的白马低头吃着青草不时的轻轻跺着前脚掌,周瑜把马辔松松的挽在手里,看着孙策骑在马上被驮着打着小圈走来走去,周瑜的视线也随着他晃来晃去。
会稽的那个夜晚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他们在寂静的夜色里被马驮着淌过了一条不知名的小河,哗啦哗啦的河水翻动的声音在树林里分外清晰却也不觉嘈杂。
孙策突然伸手一下拉住周瑜的马辔,他点燃了一支小小的火把。
出生入死生生死死,他们最好的岁月一起度过,不管是多么微弱的光芒,在那个深不见底的夜晚,也带有一点山川河流般的荡气回肠。
与朱然墓大致结构相似而略大一些的两间砖砌墓室。前室平面接近四方,后室略狭长,短短的通道连接起前后两室,后室双层拱形券顶高高的又规整的隆起。
墓室内部干燥沉闷,在水底沉默千年无人盗扰,终于因为长江的改道而重见天日。
前室意外的干净,出乎意料没有留下任何陪葬物品。四面墓墙并非三国魏晋墓葬当中常见的粗糙表面,加入了特殊植物纤维的细泥浆抹平了夯土间细小的凹槽,壁画重新作为墓室的装饰手段出现在这座墓葬当中甚至……图案意外的复杂和繁多。
自左侧起,三面墙壁绘出了完整的图像内容,右侧一面壁画空出了三分之一,像未完成品。
历史上这位在赤壁留下惊天大火的将军在赤壁大火熄灭一年后急病卒于巴丘。正当壮年却也无法抵挡突如其来的死亡,正如同看到悲剧的走向却无法挽回的命运。
但是吴老师说:“没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孙策死于建安五年春。
这个故事的结束迅疾得让人无可奈何。就算曾经也有过一起逐鹿天下开太平盛世之类的憧憬,最后周瑜能够回来参加的也不过只是孙策的葬礼而已。
很多时候周瑜可以面无表情。
甚至哪怕他后来也有诸如“与周公瑾交如饮醇缪”之类招人遐想的评价,在和善的地方和蔼在冷酷的地方冷漠,掩饰所谓的小情绪真是毫无压力。
除了在某个夜晚忽然想起曾经有一双拉过他马辔的手。
从小生活在父兄清谈玄议间的周瑜很容易生出一些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念头——哪怕也写过诸如修短命不足惜之类——他肯为一个理由千山万水再不回头,无非也是人生苦短,能烧多璀璨,就烧得多璀璨。
周公瑾在孙策死后依然好做秉烛游。
可是往何处游呢?
不知道。
信马由缰,西去去蜀日远,往东则可乘桴浮于海。
可是要如何游呢?
也不知道。
世事歧路多艰,庆云早不知能从何处飞来。周瑜疾风快马,载酒秉烛夜奔。
时而是白衣的少年驾着长车在芳草萋萋的道路旁等候他,“将军往何处去?”“我家主人已派我驾车在此等候将军多时啦!”
时而是白须的老者立于车旁,“将军可想明白了?”“一朝风月,万古长空,一切皆是虚妄,将军不如与老朽同去罢。”
时而也是三五妙龄女子,莺莺燕燕从车上撩起门帘,“夫人遣我等来此接还将军,还请将军上车来吧。”
周瑜时常从光怪陆离的梦境当中醒来,那些梦境有着异于常态的清晰生动的触感,周瑜无数次梦见那辆套着金鞍白马的素蓬马车为他而来,在那些梦境当中总有人上前询问,是去何处?是在何时?是与何人?
是……与所有人性命相连却又孑然其身,拼尽一生光阴,博以血肉之身,企图力挽狂澜去一个从来遥远的未知。
是剥离了死去的默契、信任和期待,关乎承诺,抽开情绪后爱这大好江山的爱本身。
此后周瑜不再夜游。
“你是说,”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这片空白……”
他似乎伸手摸了摸墙面,“是周瑜始终没有提前登上的马车,还有他始终未竟的意志。”
命运的遗憾无非正在于此。
堆积在内外室之间的覆土总算被清理干净。覆土中心掩埋的巨幅石刻雕塑被清理干净。镂空刻出的两扇大门微微合上,其中一扇可像外室开启,朝外的一面以朱砂颜料绘制着迈入内室时最后露出的一点衣角。
从半启门而始,由外向内,由生入死的过度。
门后的世界不只是墓主的棺椁,亦是死后宽广深邃的幽泉空间。令人绝望的死亡在这里不再是停滞在某一瞬间永恒的孤独,勾连生死世界的半启门永远可以自由开启,他始终可以经由这里重返人间。
内室的墓墙保留了时代粗糙朴素的风格,正中央石英质的棺床上摆放着墓主的棺椁。朱红的棺漆任由时光流逝毫不消失,我站在吴老师身后,看他看着那副棺椁,仿佛时光也毫不流逝。
他问我:“生死异路,互不相干,是不是并不足以用来形容我们现在的状态?”
“我们?”
“对,我们。”
我觉得我突然有点可以理解开发商在工地外上香的心情。
不过看起来吴老师已经不打算再继续理我了,他走上前几步跟教授和学生们讨论着开棺步骤和后续的保护措施。我退回几步走到半启门外。
如果真如所有关于半启门母题主流的论述,它是虚拟的场景惟妙惟肖,作为承接生死的入口供死者的魂灵重返人间——至少是重返封闭墓室中的人间——而永远开启,那么生死终归仍有交点。
死去和活着仍有联系,生者为逝者设计了一套完整的死后生活,不单是后来傅玄和陶潜诗中描述与生存时空完全断绝的地下世界,那么关于异路的悲哀,互不相干的悖论至少在半启门作用的范围内暂时可视为并不存在。
如果有人需要重逢。
那么他们总会重逢。
除非。
墓葬内起出的是一棺舒城的泥沙。
这大概就是我参与这个故事所能想到最坑爹的结局了。
真正的周瑜早就默默的故去。以泥沙塑形而成的身躯承载着始终坚持的理想——那些有关于一群男人对另外一群男人的承诺或者反过来的期待,以及那些忠诚于自己本心,最执着而永不言弃的热爱——徘徊人间,无关留恋,只是尝试。
他总在尝试。
在董卓的利刃下流淌着周家数不尽的鲜血的时候,在推屋相赠、升堂拜母的时候,在摒弃袁术、离开居巢的时候……在将兵赴丧,在赤壁之战,乃至在主战西川的时候,在位而谋事,尽最大最好的努力,赌深不见底的人心,还有诡异莫测的命运。
但命运几乎无法计算。
哪怕是再见也一样。
“所以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他说。他玩弄着掌中的一把细沙,面无表情的看我。
“什么?”
“只能孤注一掷的时刻,是赌变幻莫测的生存——乱世君择臣臣亦择君、君臣相得的融洽,无法确定的寿数,不能明证的心思——生者的希望,还是赌死后的永恒——永恒的确定、同在和冰冷。”
万事最难捱的不是失去,而是失而复得又失去,明知无力又想争取。
不过现在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周公瑾好秉烛游啊~。”
他说罢伸手点燃了屋里取暖用的炉子。哔哔啵啵的火光照亮他的半边侧脸,在魑魅魍魉的夜晚他脸上的痣就像是横贯的伤口一样张牙舞爪。
他总算冲我笑笑。
此时门外月正西沉,万籁忽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