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九霄环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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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即使窗棂早已紧闭，仍旧难免有几缕如水般沁凉的夜风悄悄潜入，润物无声。
蜷缩在床头的猫咪蓦地睁开双眸，熠熠生辉的瞳孔在幽暗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让人触目惊心。
它微微竖起耳朵，身边那人悠长而平缓的呼吸昭示着对方早已熟睡的事实。
小猫的胡须微动，竟似是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呵呵，真是可笑，一具偃甲而已，竟也误以为自己是真人，简直荒谬！
只是，他竟然自称是谢衣？
谢衣……谢衣……自己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偃术大师，相传他能够做出和活人一般无二的偃甲，看来，这个自称是谢衣的偃甲，就是出自他之手，只是，为何呢？
为何要做一个偃甲来代替自己？
而真正的谢衣又在何处？
若是此‘人’真有这般能力，是否可以帮助自己解决渡魂之苦？
可惜自己刚刚经历过一场渡魂换身，连基本的行动能力都还没能掌握完全，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只奶猫的躯壳中的灵魂，正是数千年前引发不周山倾、天地崩塌的太子长琴。
肇此大祸，被贬下界，却于榣山留恋之际被龙渊部族的铸剑师角离借助铸魂石擒获，历经血涂之阵、魂魄分离，命魂四魄被铸入焚寂剑中，成为剑灵，而其他二魂三魄则被舍弃，却永世难以再入轮回，只能依靠渡魂之法挣扎求生，至此，已数千年矣！
太子长琴闭眸梳理自己数千年的记忆，一世又一世夹杂着血腥的背叛、一次又一次求而不得、一次又一次被命运玩弄，哈~~~天命如此，如何容得下自己妄想逆天？
只是他却不能允许自己坐以待毙，渡魂既已开始，便无法停止了……
小猫颤抖着站起来，艰难的迈开步子，每走一步便要经历万蚁噬身之苦，但却一步不可停下，否则，自己便永远没有站起行走的那一天了。
跌倒了站起来、再跌倒、再站起、再跌倒……无数次枯燥而且痛苦的重复，直到东方微白、鸡鸣渐起。
完全脱力的小猫再次栽倒，却没能爬起来。
挣扎中，奶猫稚嫩的小爪子勾到了谢衣身上的中衣，撕扯间，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谢衣顺着衣服找到了角落里的小奶猫，笑着把它带回了自己身边，温暖的手掌轻轻爱抚它身上柔软的绒毛，轻声调侃：“怎么睡着睡着跑墙角去了，莫非是要捉老鼠吗？”
他看了看天色，才四更时分，今日又没有什么事情可忙，倒不如再多休息一会儿。
打定了主意，谢衣抱着软绵绵、毛茸茸的小东西重又闭上眼睛。
太子长琴早已乏力，没有任何反抗的任由他将自己搂进怀里，看在他身上的味道还不错的份上，唔~~~自己勉为其难不介意了吧……
刚刚安慰完无能为力的自己，太子长琴就坠入了黑沉的梦境。
等大街上开始喧嚣、店小二敲门送水的时候，谢衣才披上衣服坐了起来，将依旧处于沉眠中的小猫挪到角落里，打开房门，开始洗漱。
推开面前的那扇窗，早晨清新而凌冽的气息迎面扑来，今日竟然是个艳阳天。
晴空如洗，一碧万顷，好一派繁盛之景。
每一次来到长安，总会被这浩瀚之气所震撼，如此热闹、如此繁华、如此生机勃勃、包罗万象，远非终岁严寒，举目只见皑皑雪原、莽莽矩木的流月城所能比。
真想让故乡的人都来看看啊，尤其是小曦，她那么喜爱这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还有……师尊……
太子长琴从睡梦中醒来，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人影。
晨光放肆的铺撒，他还没有束发，乌黑发亮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身后，微微仰头、望着只有流云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是，他在悲伤。
呵~真是可笑呐，一具只知听命行事的偃甲，竟然也会悲伤？
谢衣慢慢的收回自己四散的思绪，一回头就看到了卧在床头上的小猫正专注的看着自己，可惜自己和它的目光一对上，它就转过头去了，尾巴还一甩一甩的，莫非是在害羞？啊……真是可爱的小家伙儿！
“唔……对了，今天的早饭我还给你留着呢，来看看喜不喜欢……”谢衣正要伸手去抱它，谁知小猫竟然身子一扭，自己从床榻上跳下来了。
“啊！”谢衣惊讶的跟着它走到餐桌旁边，见它虽然走的艰难，但还算稳妥，这才放下心来，“你没事了，难道真是的昨天被冻坏了吗……不行，还是去看看大夫比较好……”
太子长琴完全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停在餐桌旁边安静的看着他。
谢衣会意，笑眯眯的把它抱上餐桌，“呵呵……指使起主人我来倒是挺伶俐的……”
小猫细细的喵了一声，不知是在赞同还是在抗议。
谢衣把厨房送来的肉糜挪到它面前，接着又倒了一杯水，然后便支着下巴看它进食。
经过昨天晚上一整夜的活动，这具身体早已饥肠辘辘，可即便如此，他进食的样子依然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优雅。
这种优雅出现在一只猫身上莫名有一种诡异的不协调。
可谢衣偏偏毫无所觉，或许，他认为猫咪本来就无时无刻不优雅吧，亦或许，他觉得自己这只猫本来就与众不同呢？
早餐结束，谢衣把蒸鱼重新放入自己宽大的袖筒中，大摇大摆了出了客栈的大门。
原本以为自己见过叶海之后当天就能返回纪山，不会在长安滞留太久，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谁知却不但没见到好友，连身上的这件衣服也被怀里的小东西弄脏了，自己只怕得去一趟成衣店，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去看大夫为好。
藉着路边的一位妇人，谢衣问到了长安城中有名的兽医，当下不再耽搁，立时便带着自己的猫儿过去了。
那位大夫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壮汉，他仔细的检查了一遍面前神神秘秘的年轻人带过来的奶猫，怒道：“莫非你这厮是来消遣我的不成？这只猫健健康康，没有任何问题！”
谢衣喜道：“没有问题自是最好，大夫息怒，在下万万没有此意，不过是关心则乱，它昨天行动不便想来确实是受了寒气所致，如此，在下这便告辞了。”
大夫哼了一声，见这人虽然戴着面具，显得鬼鬼祟祟，不过观其言行，实在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于是便又接道：“我看这猫也不是全无问题，本就体弱，甫一出生便又受了寒气，恐怕难以长久，公子不若换一只罢。”
谢衣正色道：“此言差矣，在下收养这只猫并非只为自己取乐，实在是见它无依无靠，又年纪尚幼，无有自保之力，这才带到身边。无论是否长久，我自当悉心照料，遗弃之念，不敢稍起。”
“公子大德。”大夫抱拳，“方才失礼之处，还望公子勿怪。”
“不敢。”谢衣连忙还礼：“在下亦是俗人一个，当不得如此盛赞，告辞！”
走到大街上，谢衣这才微微叹了口气，自己为了躲避流月城的追捕，步步为营，不敢轻易与人交从过密，这百余年来，至交好友竟然只有屈指可数的三五人而已，真是……悲夫！
只是这些自怨自艾不过在他脑中稍稍停留而已，无论七情、抑或六欲，自己似乎都比常人略淡，不过倒也没有什么不适之处，少顷，便调转方向，往成衣铺行去。
成衣铺与一间乐器行比邻而居，谢衣买了合身的衣服，迈出店铺大门，立刻便被一阵泠泠琴音所惑，不由自主的朝前走去。
乐器行上方挂着一方匾额，上书“绕绿焦春”四个篆字，进入店铺，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
高山流水遇知音
知音不在谁堪听
焦尾声断斜阳里
寻遍人间已无琴
接着，才是坐在案边自娱自乐的绿衣女子。
谢衣正沉浸在琴音中难以自拔，突然被怀里的动静惊醒，小猫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来到一架瑶琴之前绕了一圈。
谢衣跟着它移步，目光落到那架琴上，只见此琴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十三螺钿徽，细蛇腹纹，腹有四字篆书。
谢衣轻声询问：“此琴名‘九霄环佩’？”
绿衣女子闻言，慢慢停下手上动作，藉着袅袅余音，点头道：“公子所言得之，确为‘九霄环佩’。”
谢衣轻笑：“有琴名如此，想必此琴本身亦是旷古绝今，不知鄙人可否一试？”
绿衣女子笑着摇头：“不是不可，却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公子若是满足了，自可一试，若是不能……请恕妾亦无能为力。”
谢衣兴致更浓，追问道：“不知是何要求？”
绿衣女子伸出纤纤玉指，指着案上一株不打眼的绿色植物，“此草名为‘琴舞’，相传能随琴声起舞，以此得名，妾不才，即便使尽了浑身解数亦是不能让它有所动容，若是公子有此本领，能令琴舞起舞，妾把‘九霄环佩’相赠亦无不可，公子可愿一试？”
谢衣走近细看，根本就是一株平平无奇的植物，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是自己并不精通此道，怕是有心无力。“只怕要让姑娘失望了，这下于琴之一道可谓是知之甚少，人贵自知，就不献丑了。”
绿衣女子并未露出失望之色，只是却也少了两分兴致，“既然如此，那公子亦可随便看看别的，除了‘九霄环佩’，其余诸琴，公子皆可一试。”
谢衣见其余诸琴皆是凡品，再不曾有‘九霄环佩’这般旷世绝珍，便准备离开，只是自己的小猫固执的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谢衣无奈，只得蹲下身子，“蒸鱼啊蒸鱼，莫非你还看上了这架琴？”
绿衣女子掩唇轻笑：“筝竽？公子倒是爱好乐器之人，这只猫儿亦是颇有眼光呢。”
谢衣一愣，失笑：“姑娘误会了，此蒸鱼非彼筝竽，不过我这猫儿确实很有眼光！”
说话间，小猫伸出爪子，勾了勾谢衣的长袍下摆，一副非要让他试试的样子。
谢衣被自己爱宠的固执弄得无奈，只得藉店里的其他瑶琴出一出丑。
琴案上，小猫安静的坐在瑶琴旁边，乖巧至极，丝毫看不出来方才执拗的样子，谢衣焚香净手过后，伸出手指，轻拢慢捻。
可惜发出的声音实在是……颇为普通，和丝毫不懂乐器之人并无太大差别。
只是既已开始，便不好中途停下，谢衣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弹下去。
绿衣女子无奈摇头，好在自己拿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好琴，否则岂不是要让人心疼死？
正庆幸间，一抹天外之音蓦然袭来，案上一直毫无动静的琴舞草亦是一阵颤抖。
谢衣亦是一愣，不动声色的施了一个幻术屏障，面不改色的继续。
一曲终了，绿衣女子久久难以回神，最终，也只得八个字的评价，“醍醐灌顶，不外如是……”
绿衣女子深深鞠了一躬：“妾名珧娘，不知公子名讳可否告知？”
谢衣压下心中奔涌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平静如水，“在下素有隐衷，名字倒是不便相告，珧娘勿怪。”
珧娘心中失望难言，只是终究不能强求，“如此……只当珧娘无此机缘，只是日后若有方便之时，可否请公子纡尊指点一二，珧娘感激不尽！”
谢衣点头：“若是日后有机会，在下必定不敢推辞。”
“多谢公子！”珧娘又惊又喜，上前取下案台上的瑶琴，双手奉上：“先前珧娘既已承诺，凡是能令琴舞起舞之人，便将‘九霄环佩’赠之，还请公子莫要推辞。”
谢衣亦是双手接过，“此琴在下受之有愧，其中缘由暂且不方便与珧娘明言，此琴就当暂时寄存我处，日后必定澄清此事，将其交与它真正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九霄环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