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一、两朵花
开学那天，天空阴沉，微凉的雨丝落在身上，将燥热的暑气一扫而光，陌生的校园里人头攒动，新生报到看似杂乱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提着行李站在校门口，疲惫不堪，茫然地想，大学生活，这就开始了。
宿舍的四个姐妹，从一开始的尴尬陌生到熟悉后的无话不谈，大家都很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先说华女神，初次见面惊为天人，身材高挑，五官出众，我们就断言此人必为校花之不二人选。可是女神为人低调，多次表态要深藏功与名，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得放弃申报校花相关事宜。华女神性格孤僻寡言少语，有强烈的洁癖，不过家庭教养良好，很少会将自己的洁癖强施与他人，否则和我这样不修边幅不重卫生的人生活在同一片天花板下，一定是水火不容不共戴天。所以我对华女神的印象不错，虽然话少脾气怪，那赏心悦目的花容月貌却能让人心情舒畅。
再说苏姑娘，在微胖界里有着不可多得的菩萨心肠，从来不提减肥二字，而坚持素食的原因就是反对杀生，慈悲为怀。苏姑娘的肉肉脸上永远挂着善良迷人的微笑，我甚至有一次恍惚看见她侧身躺在床上化身为一尊睡佛，慈眉善目，眉开眼笑。苏姑娘立刻用鲜有的严肃表情批评道：“别乱说，佛会听到的。”
还有桂小妹，因为年龄最小才称为小妹，其实她思想成熟心胸宽广，颇有圣贤之风，常常语出惊人。只是小妹害怕昆虫，指甲大小的虫子也能让她魂飞魄散，圣贤之风在小昆虫面前烟消云散，原形毕露，终究还是软妹纸一枚。
至于我，女神总是嫌弃我的桌子，一片狼藉布满灰尘，虽生得女儿身却一如男子般豪迈，一双袜子居然能连续穿三天以上。苏姑娘说我无肉不欢，故意在她幽怨的眼神注视下大快朵颐，其实关键是百吃不胖，让苏姑娘心伤不已。桂小妹不止一次提醒我要少说话多做事，这么多年人生失败的根本原因就是说得太多而做的太少，古人曰三省吾身，省得太多会变得麻木不仁。听小妹一席言，胜读十年书。
和女神同宿舍的一大痛苦就是电话特别多，24小时不间断骚扰，手机响完电话响，这方唱毕那方起。女神并不善言辞，常常沉默着沉默着，熄灯就来了。有一次电话又响起，我拿起听筒，对方很有礼貌地问：请问小华在吗？我灵机一动，不怀好意地反问说：我们这里有两朵花，请问你要摘哪一朵花呢？桂小妹指着苏姑娘笑个不停，苏姑娘的名字里也有一个花字。往后只要有不受欢迎的电话来找女神，我们都要刨根问底：“您想要摘哪朵花？那朵花已经被摘走了，要不要换一朵试试？大兄弟，咱们可有四朵金花呢，千万别客气啊……”
有一段时间甄嬛传热播荧屏，收视爆红，我心血来潮，提议给大家起几个高端大气的名字，见无人反对，便立刻开始斟酌。女神气质非凡，不落俗套，就称为华小主，苏姑娘常伴在女神左右，仍称为姑娘，桂小妹自然是贵人，可无奈遭到小妹激烈反对，宁可自称姑姑也不当贵人，只好作罢。有时候实在受不了桂小妹高不可及的逼格，于是随便抓个虫子吓唬一下，立马打回原形，所以小妹和我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微妙距离。就这么过着这样轻松愉快的日子，转眼就便到了大三，突然听到小道消息，小主恋爱了。
华小主眼光极高，不近男色，多少高端大气低调奢华的大叔鲜肉均不入她法眼，让人不由得悲从中来，这看脸的世界，可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如此美人儿居然立场坚定，单身超过两年，要不是真清高，那便是性取向有问题。华小主一开始对我们的打探严防死守，拒不透露，可是奈何苏姑娘死缠烂打，桂小妹软磨硬泡，华小主不得不承认外校有一个阳光学弟正采取猛烈攻势，我们立刻兴致高涨，谋划着和这位打动小主芳心的学弟来一次不期而遇，当然，主要目的是把关，天要下雨，姑娘要嫁人，丈母娘可不是纸老虎。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风轻云淡的日子，我们接受了那位神仙学弟的邀请，共进晚餐。外出前，我们仔细整理服饰，要确保阵容强大，庄重严肃。学弟走近时，我仔细一看，惊的下巴几乎落地，那不是姬小弟吗？阴魂不散的姬小弟居然又一次从天而降。
二、姬小弟
不知从小学几年级开始，坐在教室最前排的一个瘦小男生成了大家泄愤的对象。他个子矮小，面色苍白，衣服倒是整洁干净，说话细声细气，就是名字少见而多怪，姓姬。坐在后排的高个暴力男生不知何时发现了姬小弟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小矮子，觉得他有受虐潜能，于是日复一日加以开发，对他无端挑衅，姬小弟也不负众望，迅速成了全班人都可以欺负的超级软蛋。作为暴力女生的代表，我自然也加入了潮流。小学生的整蛊恶作剧并不复杂，无非是在下课时画只王八悄悄地贴在他身后，做值日时毫无缘由地把所有任务分派给他，放学路上对着一脸无辜的他破口大骂。不过所有恶意的欺辱很快就被老师镇压下去，小孩子之间的争斗和伤害终究没有太大的能量，和姬小弟步入中学之后所受的折磨相比，不值一提。
进入中学的第一天，在教室里我忽然发现姬小弟端端正正地坐在最前排，一股厌恶之情涌上心来，居然又跟他一个班。最初大家相安无事，我没有施虐癖好，对姬小弟亦无深仇大恨，几乎不曾关注他。直到有一天，小非来打听姬小弟。
初中生渐渐到了青春期，难免有叛逆者不走寻常路，小非便是其中的极端人物，她漠视学习嘲笑老师，无视校纪校规，敢为众人之不敢为。小非身材娇小，形容可爱，倘若卖萌，定是真人版洋娃娃，可是她却发誓要颠覆邻家小妹的温顺形象，首先剪了一头及耳短发，只穿中性牛仔装，接着昭告全班不允许再叫她小非，要叫老非，违令者要接受意想不到的惩罚。大多同学都唯唯诺诺，顺从地尊称她为老非，黄毛丫头自然不足为惧，关键是老非的后台强硬，据说除了一个财大气粗的老爸，还有一群惟命是从的干兄弟。初中生的破坏力不容小觑，明争转入暗斗，较量无止境，防不胜防，老师有时候也无能为力。姬小弟很快便沦陷了。
他沦为了帮派斗争的牺牲品，而且他拥有了一个全新代号----鸡婆。以欺辱鸡婆为荣，以同情鸡婆为耻。老非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我常常跟在老非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让人颜面尽失的低等校友，隐隐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他似乎长高了一些，可是还是瘦弱的不堪一击。
有一天，一个同学把鸡婆新买的文具盒重重摔在地上，右脚狠狠踩上去，文具盒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几乎要粉身碎骨。姬小弟浑身颤抖猛地推了那人一下，臭名昭著的软蛋鸡婆居然没有立刻跪地求饶，胆敢反抗，围观众人一惊。随后，姬小弟正弯腰去捡文具盒，站在后面的老非突然飞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姬小弟猝不及防，脸栽倒地，只见他挣扎扶着课桌，缓缓转脸盯着老非，他浑身颤抖，苍白的脸因极度愤怒而扭曲，鼻血顺着下巴往下流，我正站在老非的身旁，被这景象吓了一跳。
事后的几天，我们都战战兢兢，大扫除时干的比谁都起劲，老非也没有指挥姬小弟进行义务劳动。原以为姬小弟的家长会来学校大闹，老师定会大动干戈杀鸡儆猴，可没想到姬小弟一点动静都没有，家长根本就没有出面，是家长不愿来，还是他们根本就不知情？事到如今，姬小弟难道都没有回去搬救兵？难道他懦弱得连为自己辩解的欲望都没有？一切都不得而知，老非自这次流血事件后也觉得无趣，愈发懒得理睬姬小弟，姬小弟的低等公民待遇就在准备中考的题海中草草结束，仿佛是一场夏日的暴雨，来临时轰轰烈烈，结束时却戛然而止。
中考成绩居然还不错，足够上一所还不错的高中，我为自己的好运气洋洋自得了很久，若干年后我渐渐发现人的好运气是有限的，而我的好运气很可能在那一年的中考就用完了。
因为姬小弟也考上了那所高中。
三、再见姬小弟
报到第一天，我很紧张地盯着校门口的新生分班表仔细看，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姬小弟的名字，不过还好，没在一个班。高中的学习按部就班，不可松懈，曾经的狐朋狗友因学业繁重也甚少联系，除了老非。
老非果然不出所料，中考落榜，不过她毫不担心，事实证明她的深谋远虑绝非常人所及，所谓学士硕士博士圣斗士不见得是高明之士，别人有的是背影，她有的是背景。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她还打趣地说：“在这个拼爹的时代，大学这条阳关道还是留给你们去挤吧，我就不争了啊，否则太不和谐，遭人嫉恨。”
靠着人品爆发和超常发挥进入高中，我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学习的脑细胞也随着中考结束而离我远去，尽管下定决心浪子回头痛改前非，一心只读圣贤书，可是每每做着那些骇人的试卷时，心情都比上坟还要沉重。晚自修时在灯火通明的教室里默默仰头45度注视缀满繁星的夜幕，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课本恨得深沉。而老非此刻一定正在她千挑万选的职业学校里逍遥快活，人不快乐的根本原因并不是自己有多么不幸，而因为比自己幸运的人太多。
到了高三，我一度认为自己升华到了不幸的最高境界，因为在最后一次分班中，我光荣地再一次和姬小弟成了同班同学。
姬小弟长高了很多，面色不再苍白，稍有血色，白衬衫依旧一尘不染，始终是娘气十足。我再不愿多看他一眼，也许是不敢再多看一眼。就像害怕回首自己劣迹斑斑的少年时代，顶着不良少女的破落头衔招摇过市的那些年，让我往后的时光总是背负着难以解脱的愧疚，姬小弟的出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曾经对他所造成的不可弥补的伤害。
而姬小弟的目光平静，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我的脸，没有片刻停留。他向我身后的位置走来，不带丝毫迟疑，坐在了最后一排座位上。他确实长高了，居然能坐在我身后。我低着头，咬牙切齿地想：我绝不可能跟你道歉，永远也不可能，你要为你自己的无能懦弱埋单，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围的同学无人知晓姬小弟的凄惨过往，他也会和大家开朗地谈笑风生，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我害怕面对姬小弟，更害怕揭开年少时的伤疤。我打电话给老非，她得知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哪个姬小弟，好像记不清了哦。”似乎想把这个人从脑海中抹掉，不留痕迹。
高考日益临近，我一如既往焦头烂额，姬小弟的学习却是节节高升，一模二模三模，每一次都大显身手，老师们对其众星捧月般夸赞不已。天气渐热，我却总感觉脊背发凉，阴风阵阵，真是因果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是考前一周，姬小弟失踪了，听说出了车祸，住在医院，或许不能来参加高考。姬小弟一走，我立刻觉得满血复活，腿不酸了，腰不痛了，头脑也机灵了，犹如文曲星附体，最后居然勉强上了一所二流大学，总算可以向列祖列宗有所交代。偶尔想起姬小弟，我还人模狗样为他烧了一炷香，祈祷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别亏待他的，但愿来年再考，榜上有名。
后来我才知道，第二年的高考他果然中榜了，考入一所口碑极好令我望尘莫及的W大学，居然奇迹般地来到我所在的城市，然后对我亲爱的宿舍姐妹华小主一见钟情，经过不懈努力后终于抱得美人归。多么完美的爱情结局，多么励志的青春故事，多么温情的团聚时刻。只有我，在这一刻被命运抛弃，被电母雷得里嫩外焦。
上帝一定突发奇想在拍电视剧，而且是一部前无古人的狗血剧。
四、中国好男友
我托着摇摇欲坠的下巴惊愕地看着姬小弟，成千上万头草泥马在脑海中奔腾而过，那一刻，我猛然顿悟，不幸无止尽，不拼哪会赢。几秒钟后，他发现了我，见鬼一般瞪大双眼，世界末日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了。短短几秒钟，我赶忙恢复理智，桂小妹已经发现端倪，细长的眼睛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姬小弟做东请客，他有些腼腆，简短做了一番自我介绍。而我几次想要找借口离开，却被桂小妹牢牢摁住，她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看，目光如剑，想要刺破遮羞的最后一层薄纱。
好在姬小弟稳如泰山，对苏姑娘喋喋不休的问题对答如流，从生辰八字到学校专业，从家庭人口到兴趣爱好，从童年趣事到大学见闻，苏姑娘和姬小弟相聊甚欢，华小主听得饶有兴致，时不时对姬小弟投去赞许的目光。桂小妹也不时附和，笑语盈盈。而我只能一味埋头猛吃，让嘴巴一刻不闲。一顿饭的功夫，我如坐针毡，撑得眼冒金星。终于结束了，姬小弟邀请我们去逛街消食，我一口拒绝，坚持要回学校。于是姬小弟，华小主和苏姑娘三人去逛街，桂小妹和我回学校。分别之前，桂小妹还不忘调侃地对我说：“你和姬小弟是老乡，怎么今天就顾着吃了，今后有机会还要常来常往呢。”我尴尬地对姬小弟笑了笑，他的目光平静温和，毫无敌意，而我却惶恐不安，全面溃败。
回去的路上，桂小妹一直在问姬小弟和我的关系：是前男友？是哥们儿？是暗恋对象？难道是情敌？该不会是同父异母的哥哥或弟弟？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桂小妹也不再自找没趣，一路无话。回到宿舍后，我开始胃痛，可能因为吃得太多，吹了冷风，也可能是因为受了惊吓，伤及元气，一连吐了两趟，面色苍白，虚脱无力。桂小妹吓了一跳，急忙找药倒水扶我上床休息，再也不提姬小弟的名字。
如果给姬小弟颁发一个中国好男友奖杯，他一定受之无愧。几年的时光已经让他脱胎换骨，精神焕发，几乎无可挑剔。他身高理想，面容白净，五官俊朗，声音清亮，外貌协会的苏姑娘对其赞赏有加，直言华小主找到了如意郎君。姬小弟对华小主无微不至，有求必应，在初雪的早晨亲自送来热乎的早饭，约会从不迟到，任何一个节日纪念日都会早早准备惊喜，从不排斥逛街，随叫随到，家境殷实，从不让女友埋单，衣装整洁大气不浮夸，爱美食，颇通厨艺，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正是居家旅行之必备。每每听到苏姑娘这些言过其实的赞美，我表面上随声附和，内心里却不屑一顾，不愿承认超级屌丝居然逆袭成功，完美上位。
时光如流水，冲淡了无数陈年往事，偶然再和姬小弟见面，我也可以面带微笑，心平气和地打声招呼，看着他和华小主快乐牵手，恩爱长久，我也感到由衷的释然。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毕业之前，大四那一年，我们各有各的生活版图，渐行渐远，桂小妹投身于考研大军，终日披星戴月，心无旁骛。苏姑娘还是傻乎乎地粘着华小主，从清晨到日暮，甚至在约会时也甘愿做一条笑眯眯的小尾巴。有一次我调侃苏姑娘，说：“华小主和姬小弟晚上去饭店吃饭，那家饭店完全不必开灯。”苏姑娘惊讶地问：“为什么啊？”我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有你在啊。”大家听了哈哈大笑，苏姑娘一开始不解，之后明白过来生气地嘟嘴走开，华小主白了我一眼，连忙跟去宽慰几句，不一会儿，苏姑娘的小肉脸上又挂满甜甜的笑容，丝毫不计前嫌。有时候我很羡慕苏姑娘，什么样的有福之人以后娶了她这样好脾气的女孩，必定此生无憾了吧。
至于我，漫无目标，得过且过，总喜欢宅在宿舍里看电影读杂书，做什么事情总是三分钟热度。一开始跟着桂小妹身后屁颠屁颠准备考研，一看见她堆在自修室的厚厚一摞书，便开始打退堂鼓，不出几日便逃之夭夭，再不提考研之说了。后来信誓旦旦要在毕业之前给我们宿舍写一部传记，不求高大上，但求留个纪念，冥思苦想多日，落笔不过寥寥数行，于是果断放弃，又准备另辟他径。桂小妹一开始就对我下定论，头重脚轻根底浅，眼高手低定性弱，难成大器。居然说得入木三分。
五、决裂
忙完考研，忙完论文，忙完简历，时间猛地穿越到六月，快得令人发指。我们又经常聚在一起，嬉笑打闹的背后隐藏着深深的落寞悲伤，大家都心知肚明，相处一室已经时日无多了。六月，离别的季节。华小主策划着自己的告别仪式：“你们全都给我放开了哭，眼泪用水壶兜着，不收集满一瓶不许停，一定要有气势，可不能被其他人比下去。”我连连点头：“那必须的，孟姜女是我本家，眼泪要多少有多少。”桂小妹也不甘示弱：“洋葱什么的都准备妥当，万事俱备，就差送你上路了。”我们笑得风生水起，苏姑娘却一反常态，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几句，我看了看她，觉得蹊跷，很不寻常。
记得那天下午，暴雨如注，雷声阵阵，这是夏季常见的大雨，来的快去的快。我和桂小妹坐在各自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约好等雨停了之后一起出门看海，每年夏天的暴雨过后，校园里的低洼处都集满雨水，最深处能没过膝盖，确是观海的好去处。
突然，门怦的一声被推开，苏姑娘浑身湿透冲进宿舍，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我吓了一跳，慌忙地要爬下床，就在这时门口响起尖锐的叫声：“苏XX”。我惊得几乎从梯子上掉下来，差点崴了脚。定睛一看，华小主正走进来，也是浑身湿透，怒目圆瞪。华小主指着苏姑娘劈头盖脸一通骂：“苏XX你个不要脸的，成天跟着我们转悠就知道是没安好心，这么死皮赖脸贴上来难道全世界男的都死光了吗，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狐狸精，抹再多香水也盖不住浑身的小三狐臭味儿……”声音里带着哭腔，含混不清。华小主脸上的水不停的往下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我立刻明白过来，跟姬小弟有关。苏姑娘的胸脯急剧起伏，脸上的肌肉痉挛，双拳紧握。我刚开始是惊慌，现在开始害怕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一向温柔的苏姑娘居然迎着华小主走了几步，厉声说道：“你以为自己生就一副花容月貌就有多高贵了吗？你以为别人给你使个好眼色就当自己是公主下凡了吗？你这么纯洁优雅，怎么就喜欢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搞那些脚踩两只船的勾当？”门外已经聚集了几个探头探脑的围观者，他们眼神殷切，似乎对接下来的剧情颇为期待，桂小妹立刻走过去，用力关上门。华小主表情狰狞，大吼道：“狗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你说清楚点，什么意思？”苏姑娘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那我就明说好了，X月X日晚上你在学校门口上了一辆白色奔驰轿车，车牌号是XXXX，可别告诉我你不认识那个频繁出现的奔驰哥啊。”华小主愣住了，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你居然跟踪我，四年的情分，跟在身边的竟然是一个随时准备捅上一刀的大侦探啊。”片刻的寂静后，华小主猛然转身，拉开门就走，消失在茫茫雨幕中。苏姑娘见她一走，哭得稀里哗啦，一边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我和桂小妹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一句话。片刻，苏姑娘扔下一片狼藉的行李跑了出去，我们呆若木鸡，不知该怎么拦。
宿舍里安静下来，我猛地一拍脑袋，对桂小妹大喊：“快把电话给我，打给姬小弟。”桂小妹也如梦初醒，急忙拨姬小弟电话，电话接通后我一把抓过来：“是姬小弟吗？”对方含糊地答应了一声，隔着电话，都能闻得出酒气冲天，两个女人为了他大动干戈，他却喝着小酒逍遥快活，我顿时怒不可遏，吼道：“你TM还有心情喝马尿，姬XX你立刻给我滚过来，给我解释清楚华小主和苏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子这么多年没揍你，皮痒了是吧……”突然，电话断了，姬小弟居然挂了电话。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他打电话，他居然不听我说完就轻而易举地挂掉了，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下来直喘粗气。我突然想起来，姬小弟早已不是当年的鸡婆，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他当然有权利挂掉任何人的电话。
距离毕业离校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我们的分别就这么猝不及防突然降临了。
直到离校的那一天，我再没见到华小主和苏姑娘，她们一定在某个我们不在的时候回来过，因为行李突然消失了。送走桂小妹，我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转身看了最后一眼空荡荡的宿舍，物是人非的凄凉涌上心头，顿时泪如雨下。我从没想过这竟会是结局，不敢相信亲密无间的华小主和苏姑娘会到如此地步，吃散伙饭时，她们泪眼婆娑，推杯换盏，推心置腹，难道那都是掩人耳目的逢场作戏？难道四年的亲密友谊就这样被那场大雨冲刷殆尽？难道四年的美好时光就轻易地被那场狂风吹得灰飞烟灭？
难怪张爱玲说过，同行相妒，天下的女人都是同行。
六、再回首
毕业一年后，我实习期满，终于在公司站稳脚跟，虽然业绩平平，却很满足，和身边的同事相处融洽,除此以外，竟别无他求。经历毕业前的那一场风波，我怕极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有一天，我接到一通电话，是姬小弟，说他刚刚毕业回到家乡，想要见一面，有话要说。我同意了，心里积压着太多疑团，不解不快。
约在街角的咖啡店，很清静。姬小弟和我几乎同时到达，我挑了靠窗的座位，一言不发。那一天天气炎热，阳光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发痛，咖啡店里冷气过足，我从包里拿出披肩盖在肩上。姬小弟喝了一口咖啡，淡淡地说：“该从哪里说起呢？不如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说起吧。”
“小时候，爸妈总是吵架，有时候甚至打架，等我长大了一些，从争吵的内容大概可以了解他们感情不和的原因，爸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家境殷实，总说妈嫁过来就是图他的钱，妈抱怨爸没有责任心，长年累月不顾家。大概是小学四年级，爸不顾妈的阻拦硬拉着我去医院做检查，几年后我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检查，那叫亲子鉴定。检查结果出来后，爸妈离婚了，我跟着我爸。那时候虽然小不懂事，但心里总是很恐惧，患得患失。奶奶搬过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表面上吃得饱穿得暖，心里却孤独得像个无依无靠的野鬼。”
“小学毕业后，我爸开始长期出差，或许真是生意繁忙，又或许他根本不愿意面对我，我和奶奶两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夜里上厕所都会害怕。那段时间我经常生病，魂不守舍，奶奶很担心，日夜操劳，有一天病倒了，躺在床上无力动弹。我只好学着奶奶的样子做饭，她吃了有生以来最难吃的一顿饭后，居然煞有介事地表扬了我一通，从那天起我打起精神，发誓再苦再难都要熬下去，爸现在不愿回家，我会一直等到他回来，实在不行，等我再长大，可以出去找他，问问他这样对我到底是为什么。”
“读到高中时，情况开始好转，我爸回家了，几年不见，他老了很多，他原本就偏胖，如今更是发福。可是奶奶却一病不起，医生说是癌症晚期，活不过几个月。医生的话很准，奶奶在过年之前得知生病，走的时候是风和日丽的五月，每年的五月我都要去给奶奶上坟，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再后来快高考时，我骑车外车，出了车祸，左腿粉碎性骨折，没能参加当年的高考，这些你当年应该有所耳闻，就不再赘述了。”
姬小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轻描淡写，好像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事。我捧着咖啡，听得心惊肉跳，不敢再看他一眼。
“下面说到华小主，可能任性是美女的通病，那一年的五月假期，她定好车票要我陪她去看海，那时间刚好是我给奶奶上坟的日子，我要求更改时间，她坚决不同意。每一次的迁就讨好已经让我心生厌倦，我不想再多说什么。回家的那一天，苏姑娘突然出现在车站，说她正好也去X市，可以同行。有那么一刻我确实对苏姑娘动了心，毕竟她和华小主截然不同，华小主常常任性自我，而苏姑娘总是顾全大局，但是对她仅仅是止于动心，并无非分之想，这一点是非对错我还是能够分辨的。后来，不知华小主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她和我大吵一架，那天下着倾盆大雨，苏姑娘也在场，她们吵得不可开交，我听得头昏脑胀，能记得的就是雷鸣和大雨……”
我无言以对，时隔一年，听到的解释并未能打消我的疑惑，可是事实究竟怎样又有什么关系？知不知道还能改变什么？真真假假还有谁去关心？
接着姬小弟缓缓说：“那日一别，大家各自天涯，从今往后，有缘再见吧。可能的话，帮我问候华小主和苏姑娘，说我祝她们幸福。”他说得简单明了，丝毫不拖泥带水，听来像是肺腑之言。
我渐渐平静下来，有多少你情我愿能够天长地久，有多少爱恨情仇值得延续一生。姬小弟目光真诚，言辞恳切，似乎早已放下了多年前绝望凄凉的成长之痛，也放下了一年前惊心动魄的感情之殇。我终于抬起头鼓足勇气轻声说：“小时候的事，对不起。”他微微一笑：“什么事啊，都过去了。”一句道歉，迟到了十多年，一声原谅，却一直等候在原地。
我和他挥手告别，也许今生不再相见。
七、尾声
再后来，我们会从网络上了解彼此的动态，互相聊天，一如平常。华小主和现男友去香港血拼，自拍照笑靥如花，女神范十足。苏姑娘大婚在即，婚纱照美得让人惊叹，她瘦了不少，居然能看得出尖下巴。桂小妹还在埋头苦读，潜心钻研，在修炼成为圣斗士的漫漫道路上跋涉求索。
我不会再去追问当年的种种细节，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所见之处不过是表面的浮华盛装，所闻之声不过是言语的温柔相待，人情冷暖终究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抑或就连他们自己也如雾里看花，不胜明了。华小主也许会移情别恋奔驰哥，骄傲美丽的公主去追求丰厚富足的物质生活，有何不妥；也许对奔驰哥只是若即若离，毕竟不知该如何狠心拒绝，一刀两断；也许奔驰哥只是一厢情愿，甘心拜倒在华小主的石榴裙下，难以自拔。苏姑娘或许对姬小弟日久生情，不起眼的灰姑娘会对守护公主的专情男心生爱慕，情有可原；或许她只是看惯了华小主任性跋扈，对姬小弟的逆来顺受竟有些同情之心，想要送上体己的关怀；又或许姬小弟对苏姑娘曾有所表示，本性纯良的苏姑娘顾念情谊，模棱两可，未能决断。
我曾经再三揣测，却终究无解，可是我愿意相信她们对彼此善良正直，热情诚恳，心怀感恩，而不是居心险恶，伺机而动。她们只不过在感情的岔路口一不小心迷了方向，结果四处碰壁，痛心不已。但愿她们在今后的人生中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会收获长久的幸福。
时过境迁，大家都开始了自己全新的人生，当初谁对谁错似乎并不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们在这些独一无二的人生经历中逐渐成长，日趋成熟。回首这一路，没有谁会一帆风顺一马平川，大家都走得很辛苦，泪水与欢笑齐飞，失败与收获共存。这些成长中的必经之痛教会我们在下一段的人生道路上小心谨慎，拼尽全力，勇往直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