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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无处可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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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浮在寺里的日子过得也算快活。她终日四处闲逛,寻着通往达摩院的小路、侧门、狗洞。而那十八罗汉好似无处不在,她爬墙时被逮到,差点挨揍。她钻狗洞时又被逮到,差点又挨揍。她与金星玉雨包子兵分三路,进军大门、侧门、狗洞。最终又差点全部挨揍。
她也就放弃了。只要达摩院里没有传出死讯来她就大可安生地在这里混日子。只不过自打少林寺里来了个余小浮,这里的和尚们可就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但凡十岁以下的小和尚大老远瞧见她便会喊破嗓子大嚎一声:“余小浮来啦,快跑!”小和尚们闻言四处奔逃,倒霉的那个没准就会撞进余小浮怀里。被余小浮逮着了可是败坏名节的大事,寺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专爱挑十来岁的小和尚毫无节操丧尽天良地调戏。想来她余小浮就是浪荡轻浮、拈花惹草、招猫逗狗的代名词,况且她还领着三个小跟班做帮凶,这四个人将寺里弄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长安曾经说过,有她一个,比养了一窝还闹腾。不闹腾点儿能行吗?小浮能让他安安生生地在寺庙里修身成佛?能让他一声不吭地撒手人寰?小浮就是要烦着他,烦到他忍无可忍的那天,他就会见她了。
而小浮相信,只要他肯见她,她就一定能留住他的命。
这一日黄昏时分,太阳光金灿灿的,小浮踏着金光绕着达摩院散步。方圆百步之内人畜皆无,小和尚们皆作鸟兽散,躲她躲得大老远,而她居然也没有像一匹进了羊圈的野狼一般去活捉小和尚当晚餐。达摩院难得安宁。
因十八罗汉看她看得紧,小浮不敢离达摩院太近,她的眼神不住地往那院子里瓢,忽然耳朵一竖,听见微弱的琴声自浮屠塔内传来。就在琴声传来的时刻,守在达摩院外的十八罗汉统统不见了。小浮毫不犹豫地拔腿跑向达摩院内,直奔达摩院西北角的浮屠塔而去。
浮屠塔几十载未经修缮,古旧的墙体石灰剥落,窗柩腐蚀不堪,门上结了蛛网,黏着几只垂死的苍蝇。小浮低头躲过蛛网进了浮屠塔的第一层。地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灰尘上并无足印,就连通往第二层的木梯上也不见足印。可是小浮不会听错,那琴声是自她头顶传来,音调低郁,沉痛哀伤,自打一听见这琴音小浮的心里就跟塞了粗石砂砾一般,堵得慌,钝生生地疼着……
小浮顺着楼梯一层层向上爬着,越往上越是阴暗,地上积的灰也就越重。她已经来到第七层了,顺着窗子向外望去,整个嵩山少林的苍翠岿巍景象尽览眼底。可是那琴声却好像离她更远了似的,她依旧没有发现长安的足印。“长安!”小浮喊了一声,幽森的塔顶传来她的回声,好似无数个余小浮在喊同一个名字:“长安!长安!长安!”
“长安我知道是你,我记得你的琴声,你在哪里啊?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
回应她的,依旧只有她自己的回声,和被她的喊声击碎的琴音。小浮静静等了一会儿,突然发了疯似的朝楼下跑去,然而楼下依旧空无一人。每一次在她以为那琴音就在她头顶或者脚下的时候,当她跑过去追寻,却会发觉琴音仍旧在她的头顶或者脚下。无论她怎样追寻也终是见不到长安的影子更是触不到长安的一丝气息。从日暮西山黄昏朦胧,到月上中天夜半子时,浮屠塔里徘徊着的尽是“咚咚咚”疲于奔命一般细碎紧促的脚步声,若有若无虚幻缥缈的琴声,还有小浮变了腔调的苦苦哀求。她累趴在了楼梯上,止不住带着哭腔哀求:“长安,你见我一面好不好?就一面……”
她是真的累了,伏在楼梯上就睡了过去。在浮屠塔里睡了一夜,翌日早上醒来之时琴声已经消失了。这一夜她宿在这阴森的塔内,墙壁四周皆绘有骇人的罗汉相,而她却不觉恐惧也不觉寒冷,却原来是她的身上被人盖了一件黑色的袍子。
长安从不穿黑色的衣裳,他的衣裳向来是鲜明浅淡的颜色。他说过,阳光全被墨色衣袍吸走了,就照不进他的心了。他怕自己的心得不到阳光会发霉。
可是这件黑袍子会是谁的呢?上边以同色黑线绣着暗底云纹,袖口处滚着几只四爪蛟龙,隐约有熟悉的气息侵染在这衣裳里……
达摩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回到禅房后也不见三个娃娃,这可把小浮急坏了。长安找不见,孩子们也突然不见了,小浮好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了,心里恐惧且慌乱,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怎么都丢了?我怎么把你们一个个地都弄丢了?若漪丢了,长安丢了,孩子们也丢了……我也不要活了啦……”
这时候却听一小和尚大老远地朝她喊:“师兄说了,余小浮的三个孩子被一个女人接下山了,那女人说在山下等你,让你尽快过去,不然……”
小和尚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余小浮擦干眼泪撸起袖子拎着菜刀怒气冲冲地出门去了,凶神恶煞地破口骂着:“敢抢老娘的崽,她是不要命了!”
余小浮一溜烟地消失在了他眼前,小和尚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不然她就替你把孩子带回长安去了。”
原来金星玉雨包子是被秦楼月接走了。秦楼月的小秦楼里消息灵通,她派了人帮小浮打探着,得知轩辕长安在少林寺治好了伤后就动身去南诏了。他此去南诏,定不会是因为什么小事,多半与若漪的事有关。秦楼月知道小浮必定会追去南诏,索性先一步赶来少林,帮她把这三只小拖油瓶带回长安也好让她没有累赘。
大李南诏之战此时仍陷在天香城的僵持之中,虽暂时停战,然而随时都能爆发战火。况且边疆之地时常有两国流匪流窜作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她一个女人独自上路风险太大,秦楼月早已帮她安排好一家走镖的镖行,付了不菲的酬金,要镖头务必把小浮送到南诏王城。届时会有人在那里接应小浮,帮她找到轩辕长安。秦楼月说:“姐姐就这么点子能耐,再多的就帮不了你了。若你一心想进皇宫去见你妹子,怕是只能等到与轩辕庄主汇合之时央着他带你去了。”
小浮这已经感动得不得了了,欢欢喜喜地告别了秦楼月,坐上了镖行的软轿。小浮留心看了那镖头几眼,此人年逾不惑,面相忠厚,手持关公长刀,武功定是不弱。就连他手底下领着的一班人也尽是高手。镖行自打上了路就连夜赶路,每日顶多歇息两三个时辰,饶是如此,小浮也时时可见那镖头呼喝着大伙抓紧赶路,一时半刻都耽搁不得。秦楼月曾特意叮嘱镖头,说是金主坐不了马车只能坐软轿,出发的第一日镖头确实为小浮备了软轿,她也算坐得舒坦,可是第二日镖头就把软轿换成了脚力快上两三倍的马车。小浮本还觉得这镖头忠厚可信,如此一来她不免心里头犯嘀咕。
趁着午饭的空档小浮与一个伙计攀谈:“小兄弟,我都不急,你们老大怎么那么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老大向来很守信。”
“是吗,哈哈,你们急着把我送去南诏,然后你们干嘛去呀?”
“回帝都复命。”
小浮手里的馒头被她捏开了花。“回帝都复命,说吧,你们是谁的人?”
镖头一刀架在小浮的脖子上,使个眼色命手下拿绳子把小浮绑了。小浮不敢反抗,只问他们:“你们不说,早晚我也是要见到那人的。何不提前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无需准备,到了南诏,你自然就知道了。”
“容我多嘴问一句,去了南诏,我这辈子还回得来大李吗?”
“自然回得来,待主人杀了李巍登基为帝,你做了主人的皇后,整个大李都是我们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真有人谋朝篡位。
小浮不住地捻着手里的馒头渣子,她现在最最担心的,只有她那三个孩子。
她被五花大绑塞进马车中,即将启程之时她听见那镖头与旁人的对话:“主人怎么说?”
“主人要我们今夜子时之前务必赶到婆罗城渡口,他在渡口安排了两千兵马等待接应。只要余小浮安全到达,有他那两千精兵在,即便是御林军也抢不回她了!”
“什么?你是说……御林军已经追上来了?”
“还早着呢,不过我们是时候启程了……”
一晃,夏天也快要过去了。秋天来了,冬天也不远了。这里的气候与长安不同,想必这个时候的长安已经天气微凉了吧。她的孩子们还没有秋衣穿呢,她这个娘可真是……还不如陈落落,陈落落还曾给包子缝过衣裳的。想起包子穿上新衣的欢乐模样,若是金星玉雨穿上她给缝的衣裳,必定也会开心。
马车启动了,硬板的轱辘轧过坑洼不平的路面,颠簸得她心碎……忽然起了一股疾风,耳旁划过一声剑鸣——每把剑都有自己的声音,品格不同而剑鸣不同,刚刚那一声剑鸣小浮不会听错,那是她极为熟悉的……寒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