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族》阶下霜

1、第一章

　　壹
　　冥国天和一年，冬至，位于常年不化白雪的灵山脉上的冥殿，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这位客人跨越漫漫的地域来到这个西南偏僻之国度，一路的跋山涉水却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惫之态，雪色衣衫与漫山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客人随手将信物交给早已等候在门前的侍童，不用童子引路，客人熟门熟路的踏进冥殿的后殿内。后殿燃起无数白蜡，使得漆黑的殿堂能够让人看清，身披繁琐巫服的老者端坐在千万根白蜡之间，客人想要到老者跟前，需穿过这些漫地的火苗，却是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祭祀，好久不见，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客人不再试图前进，直接随地而坐，目光穿过漫地火焰落在老者低垂的头颅上。
　　老巫师不为所动，“年轻人，你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何必执着，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祭祀，我不信命，你们巫族的预言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知晓百事的途径，最终的结局如何并非一定。”年轻的客人淡然微笑，即使他周身给人的感觉如此平和，也掩饰不了从他的话语里透出的浓厚杀气，惊灭了他周方一米内跃动的烛火。
　　“既然如此，汝又来此，是又想知道些什么呢？”
　　“时至今日，吾仍未找到改变预言中的人，请求祭祀再给点提示。”年轻的客人双手交叠附身而拜，“我知道精确的预言需要耗费更多的灵力，最后一次，这次之后，两族之间欠下的情分已了，我不会再来打扰。”
　　老者静默不言，只是睁开了他的眼睛，浑浊暗淡，已经快看不出来这是人的眼睛了，四周的烛火明明灭灭，无风而自动，良久，老者重新闭上眼睛，烛火渐渐平息下来。
　　“你要找的，往东方去吧。”
　　“多谢。”客人再次深深一拜，起身离去，步履显然已迫切不少。
　　他的身后老者紧闭的双眼留下一行暗血，“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结局，而不会后悔。”
　　空旷的大殿重又恢复寂静，良久，一双赤脚跨进殿内，素白的衣衫直垂于地，单薄的让人心惊，这种寒气逼人的温度，足以冻伤人的手脚，足以使人死亡。在这样的地方方女子素净的不像是人，她在访客走后，轻飘飘的由偏房就这样赤足单薄行走在雪地里，踏进大殿。
　　“老朽命数已尽，神女，巫族就交给你了，吾族欠下的老朽已归还净了，还烦请之后你可帮吾族重寻得安定之所。”
　　“你且安心，应汝之事，定当行。”女子并未张唇，却有清丽之音响彻大殿，如玉珠滚盘。
　　“如此，多谢。”老者呼吸渐弱，殿内白蜡于某一个瞬间尽数熄灭，端坐中央的巫族祭祀化为灰烬，无数蜡烛也消散无形，整个殿堂空无一物。赤脚的神女慢慢退出大殿，衣袖飘浮间右手一挥，巫族神殿的大门紧紧闭合，繁复美丽的纹饰缓缓下沉，直到只剩下漆黑如墨的外壳。
　　这一年灵山发生雪崩，世人皆知西南巫者毁于天灾，至此，世间最后一支拥有神力的族群消亡，众神之迹逐渐被世人遗忘。

　　中朝王都，聚都。
　　经历现今帝王的休养生息政策，整个都城展现出一种生生不息繁华之貌，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两个半大的孩子嬉闹的追赶着，身后却没有大人的跟随。
　　“三弟，你就不能慢点，等等我啊。”落在后面大点的孩子喊道，“又不是什么好戏班子，跑那么快做什么？”
　　“反正你快点。”前面的男孩头也不回，径直往前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废话，我也知道戏班子没什么看头，要不是爹派来的侍卫赶上来了，我至于吗，二哥啊，要是你被逮回去了，就麻烦你顺便连我那份打先受着，分担一下爹的怒火，等我回去就没那么受罪了，这份恩情我会牢记的。
　　很快，在人群中像条泥鳅一样的男孩消失在大男孩的视线里，“三弟，”大男孩急得乱转，拼命钻挤，“哎，三弟。”还没等他钻出人群，一双大手直接揪住他的领子把人给提了起来。
　　“呦，二弟，跑那么快，这是要做什么啊？”少年人独有的清爽音色响在男孩的耳边，瞬间，男孩的身体僵硬了，机械的转过头，男孩看着那张俊朗风逸的脸，欲哭无泪。
　　“呵呵呵，大哥，的确好巧啊，我…呃，那个，我是来追三弟的！”男孩见势不妙，果断把三弟出卖了，果然是亲兄弟，眼都不带眨一下：“大哥，你不知道三弟他个不听话的，背着爹偷溜出来了，我是要把他捉回去，看爹不揍他，关他禁闭，三天不吃饭！”
　　“哦～”少年似笑非笑，他招招手，身后的护卫瞬间散入人群，单手把男孩夹在胳膊下，少年轻轻松松的往回走：“有什么好的建议你可以回去跟爹详细的讨论一番,二弟，大哥我可没那闲工夫，三弟要是追不回去，你猜后果……”
　　大哥，求你不要再说了好吗，男孩痛苦的捂住脸，简直不能更痛苦。
　　熙熙攘攘的人群让搜索变得困难，护卫们想在汹涌的人群里寻找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更加的困难，而搜寻的对象早已溜出人群，出了东城门。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可那股机灵睿智却是顶好的，男孩在同龄人中更是更胜一筹，独自一人外出上山且这些年来从未被人发现他的秘密基地，每次溜出来男孩总是要找个机会去看看，这次也不例外。
　　离目的地尚且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男孩就发现有人闯入了他的地盘，并且改变了他设下的格局，变了阵法。不同于一般孩子发现自己的所有物被抢走的愤怒，男孩单单觉得好奇，不知道解开阵法的人长什么样子，如果让他教我的话会不会被拒。仔细思考可能性的孩子没有注意脚下的阵法,这种阵法显然只是针对成年人。
　　昏暗的石洞空间不大，石洞的最里面是一堵石墙，左手虚握成拳敲击石墙三下，石墙应声而开露出里面的别有洞天。男孩缓步踏了进去，毫不意外脖子上瞬间架上一把剑，剑身通体泛着银蓝色的光，男孩从未见过这样一把剑，全身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在剑身上，连自己正身处危险中的半点觉悟都没有。
　　“喂，你的剑叫什么名字？”男孩虽然也很想拥有这样的一把剑可惜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退而求其次，知道剑的名字也可以啊。
　　持剑者隐在男孩身后，黑色的披风兜帽盖住大半个脸看不见神情，开口的声音暗哑显然是经过了处理，“你胆子很大。”
　　“这可是我的地盘，我为什么要怕你？”
　　“哦。”持剑者发出一个无所谓的单音节，使得男孩无法从他的话语中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啧，沉默寡言的人最不好对付，男孩在心里舒了一口气，还好此人身上没有杀气。
　　“你是什么人？”男孩只好直白一点。
　　持剑者没有回答的想法，不过却是把剑收鞘转身重新回到原先的地方打坐，男孩这是才有机会看清对方的长相。真奇怪，对自己的声音做了改变却没有要掩盖自己面容的想法。这是一个中年男子，很普通的容貌，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不过单看眼睛与这个人的内敛的气势的话，不简单，男孩快速的在心里做了评估。
　　“喂，你要占用我的地盘多长时间？”
　　中年男子抬头略微思考了一下，伸手解下腰间的钱袋扔给男孩，男孩掂量一下手里的分量，哟，还不轻，打开一看，本以为只是银币而已，却是被一片金灿灿差点闪瞎眼。不是吧，看着这人穿着不像是有钱人，看来事情更好玩了。
　　转手又把钱袋扔给对方，男孩抬抬下巴示意：“我不缺钱，你把那把剑给我摸摸抵消如何？”
　　本以为剑客都是视剑如命的，绝不会让任何人触碰自己的剑，谁知道中年男子却是眨也不眨一下眼，直接把剑解下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
　　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出乎男孩的预料，谨慎小心是家族的传统，男孩仔细判读了一下男人的表情，可惜他很难在一个面瘫的脸上解读出任何信息，有时候，师父也教导他要抓住时机。
　　男孩毫不迟疑的走向前去，弯腰去拾。男人始终注视着那把剑，看这样子也不是无动于衷。
　　男孩本以为这把剑的会很重，拿起来才感知到轻，太轻了，已经不再是一把剑该有的重量，小孩子的木剑都比它重，狐疑的摸向剑身，随着男孩的动作，剑身泛起淡蓝色的光，慢慢的光芒越来越淡，最后整个一层覆在剑身上堪堪与剑身融为一体。
　　“小孩，跟我学剑怎么样？”在男孩还在研究这把奇怪的剑时，一直没出声的男子冒出一句话来。
　　男孩挑挑眉，干脆利落的回答：“我已经有师父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亲只有一个，师父亦是一生只能拜一位。
　　“只教你学剑，不拜师。”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男孩盯着男子的眼睛沉思，半响回到：“好！”
　　“名字？”
　　男孩眼珠一转，停顿一秒道，“子术，你呢？”
　　“无名。”男子第一次对上男孩的眼睛，庄重严谨的嘱咐：“这把剑交给你，从此以后剑名就叫子术。”
　　奇怪的人，男孩心想，不过那又何妨，对自己没有恶意的人和对自己有利的事，当然来者不拒。
　　而此时，据此向西的雪山深处，冰霜气息的女子回首对身后垂首而立的人道：“找到了。这只是其中之一。”
　　“是，我会尽快占卜出结果来，请神女放心。”巫族的新任祭祀答道。
　　神女颔首：“又一个十年后，命运会让他们到来。”
　　“那时，一切都将水落石出，我们巫族的冤屈都将洗刷。”祭祀接下去，眼里是对未来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