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闺密物语》巧克力汤圆

11、第 11 章

　　深色碎花的壁纸使得屋内显得十分的精致华丽，却也吸收了不少光线，除了窗户附近，角落里都被衬得灰暗；带着椭圆镜子的梳妆台上，只有一把梳子和一盒老字号胭脂铺出的雪花霜；床头四脚柜子上摆放着一把西式台灯，灯罩是蕾丝的，灯座是身姿婀娜的洋少女雕塑；角落里，一台落地式座钟，钟摆有规律的晃动，指针神经质的跳动着，发出嚓嚓响声。
　　陆红梅弓着背出神的坐着，柔软的床把她陷进一个小窝中，迎面的窗户射出白色的光，把她的前身照的通亮，后身却一团漆黑。在耀眼的白光下，她深渊般的黑眸子变得通透了，眼角处细密的蜘纹淡化了，苍白泛紫的唇色也粉柔了，她不知道，在这无比明亮的光线里，她变得丰盈美好，她只是固执的让自己的置身于久远的，飘渺的往事云烟中。
　　陆红梅记得，那年自己十二岁，在一个下雪的傍晚，自己被一个三角眼，薄唇，尖酸长相的老婆子带到了一户姓白的乡绅家里，洗了脸，洗了脚，被穿上了红棉袄，红棉裤，红绣鞋，辫子上被扎了红头绳儿，鬓角还被插了一朵嫣红的假杜鹃花，她本是有些高兴的，因为从未这样打扮过，照了镜子，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长得还算好看。接着，一只粘了鼻涕的小手伸了过来，拉了她的手，她有些嫌恶，想要甩开，但是看到那对朝自己不停忽闪着的大眼睛，又忍不下心来。她抽了手绢给他擦鼻涕，他调皮的嬉闹，扯了她的辫子，摘走了她那朵杜鹃，那双小手轻而易举的碾碎了那朵鲜艳的假花儿。
　　时光带走了那淌着清鼻涕的小破孩儿，带来了清秀俊逸的少年，他读书时她为他亮起灯盏；他在院子里练拳法时她捧着手巾和水壶静静的等；他睡着了她为他掖被子，缝衣服，钉扣子。只要他亲切的唤她一声红梅姐，无论这一天又吃了多少打骂，垂了多少委屈泪，她都能释怀，都能挺过去。
　　转眼，青涩少年一去不复返，走来的是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青年。他开始展露出男人的风采魅力，总是被花蝴蝶般的“女同学”们簇拥着，她却不介意，因为她觉得“女同学”和“姐姐”总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她认定自己是他的亲人。然而，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同学”的出现，让她第一次对他心生怨恨，不过，她很快便原谅了他，尽管他从未求过她的原谅。不久，一个玲珑娇嫩的女婴落世了，与此同时，婴孩儿的生母也不知去向，据说是寻新情人去了。白家老爷情急之下出了个荒唐的主意，让这呱呱坠地不久的女婴变成了白家的二小姐与自己的生父成了兄妹，白家这辈男名儿范金，女名儿范玉，娇娃便得了个玉鹭的名儿。
　　她是不管不顾那些的，她只知道这个婴孩儿是他的孩子，她要爱她，护她，把她养大成人。
　　好景不长，一场大火烧毁了白家的大宅，也烧死了白老爷和白太太。她还记得面对漆黑冒烟的废墟，她掉了几滴眼泪下来，不是为了白家大宅尽毁，也不是为了白家老爷太太暴亡，只是因为怀中的婴孩儿哭得厉害。后来，她随着他住进了一个窄小的阁楼上，她依旧不辞辛苦的照顾孩子，他出去谋营生赚钱养家。那段时光里，她过得惬意，也活得开心，因为他已经不在唤她姐姐，人前人后，他唤她红梅，他说她是他的妻室。
　　时光荏苒，换走了唤自己名讳的“丈夫”，硬生生的推给她一个一身戎装的铁血军人。他久战不归，她便在家里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然而，生活越发的富足，她领着孩子搬进了大公馆，又换进了大洋楼，她始终不适应这些冰冷的华丽，还好有个宁馨儿时不时握紧她的手，愿意依偎入她的怀中，脆生生错喊她为娘亲。
　　一切美好都是昙花一现，如今，伏在她膝盖上央求她抱抱的小女孩的身影已然消失殆尽，当时间让幼稚变得成熟，当残酷的真相把亲近变成疏远，到头来，只剩下这华美，冰冷的房间与她为伴，日日依靠着对往事的回忆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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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了，玉鹭悄然无声的矗立在二层的廊道里，面前是一道门，门下透出昏黄的灯光。睡裙的蕾丝花边落在她的脚面上，她正赤着脚，冰冷的感觉让她有种冲动，想要马上推门而入，投入那温暖的怀抱。突然，门内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她心中惊慌不已，提了裙子飞奔回自己的房间了。
　　摔倒在床上，她觉得心脏跳动的激烈，她觉得胸口郁结。
　　“你这又是何苦呢？生恩不如养恩大，她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和她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姑嫂关系，况且，你若有埋怨也是该冲着你哥哥的，这样冷待她是公平的。”
　　珏慧的一番话再度响在耳畔，刺痛着玉鹭的心，泪水滴滴落下，玉鹭蜷缩了身体无声的哭泣，“就因为她是我最最至亲至爱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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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绀色的夜空下，樱似雪；夜风无情，樱吹雪却是何等的壮观，唯美。
　　珏慧立于案台前，想起玉鹭的身世，不禁怅惘——雍容华贵的背后竟是如此的令人心酸。然而，她也万分清楚玉鹭绝不是外强中干的软弱之人，更不是冷酷无情之人。
　　感慨过后，激情汹涌而来，珏慧提笔挥毫，瞬间，隽秀有力的两个大字现于纸上：“樱落。”
　　入窗的夜风吹干了笔迹，珏慧折了纸，放进一个紫色绣有猫戏球图案的布袋中，伸手挂于窗外的樱树的枝干上，关了窗，熄了灯，怀着满腹心事的就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