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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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梭，一晃已过了小半年。荀兰卿和温重黎在这些日子里修为各自精进。荀兰卿往存放宝物材料的火精阁里换了些星辰砂和息壤，粗粗炼制了本命法宝。荀兰卿想起原先世界的传说，突发奇想地把法宝命名为“星辰河洛图”，河洛图在他命名后自动生出一层宝光，似乎十分欢悦。
温重黎进境更是一日千里，就连观妙真人也十分惊诧。偶尔几次见面，温重黎浑身剑气缭绕，让人心惊。似乎是因为收了个天资极高的徒弟，传下道统，放下心结之故，观妙真人的身体越发不好。
尧光山上风调雨顺，云华斋花园中各式琼葩异卉争相吐艳，在拂面的微风中，香气混杂在一起，尤其令人神清气爽。
但它们很快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场瓢泼大雨倾盆而至，落地立刻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急促响声。无数枝头上的花朵被打落枝头，化作春泥里的一抹落红。
在繁密而急促的雨幕中，数道流光自羽山山腰发出，像一道闪电隔开绵绵雨水，分向四面八方飞去。一张淡黄的符纸飘飘荡荡，自云华斋支起的木窗缝隙挤进去。他认得这是门内特有的传讯符诏，伸手接住捏碎。
“速来羽山。”他听出是观妙真人的声音，不过已经十分虚弱。
荀兰卿不敢耽搁，立刻牵出步景，化作一道紫虹朝羽山飞去。
观妙真人平日修行的石室已站满了人，像他这等后辈只能一再后退，直至站到洞口外的瓢泼大雨中为止。
后背抵到了一个冰冷坚实的东西，荀兰卿回首一看，温重黎站在雨里，浑身冷得像是块石头，脸也像是块冷冰冰的石头。夏夜的冷雨顺着他一绺一绺的头发流到脸上，仿佛流了满脸的泪。
“重黎，你还好吗？”荀兰卿轻声问道，温重黎这个状态实在有些不对劲。
“无事。”温重黎平静道。荀兰卿更担心了。
“你淋了满身的雨，可要回去换身衣服？”
“不必。”
温重黎凝定的眸光直直看向前面被真人们挡住的方向，什么表情也没有。越是如此，荀兰卿就越能感到他的难过。
“灵坚，进来。”观妙真人声音传了过来，在淅沥的雨声里显得有些断断续续。
几位真人自发让开一条裂缝，温重黎走过去，在干燥的石板上留下一串水渍。
观妙真人盘膝坐在一块寒玉上，骨瘦如柴，神色憔悴。观妙真人阳火反噬，体表温度极高，不得不以千年寒玉镇压。寒玉表面裂开丝丝缝隙，甚至隐约能听见滋滋作响。
荀兰卿心头咯噔一跳，上次见到观妙真人时，他随然受伤颇重，但还是个行止潇洒，颇有英雄气的青年。而如今他皮肤焦烂，气息奄奄，今日恐怕这位师叔凶多吉少。
“隐仙派第七代弟子灵坚，天资卓然，不过半年便能自行领悟我离火剑一脉精义。我素来病榻缠绵，不得不兵解转世，只恨我不能够再教导于你。今日传你这块玉简，里面有我毕生所学，也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
观妙真人停下喘了几口气，方才颤颤巍巍地拿起膝上洁白如雪的玉简。
温重黎单膝跪下，恭敬地双手伸出接下了那双枯瘦如柴的手上递来的玉简。
“唉。”通玄真人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青黄交加的丹药。“没想到第一个要用到这个的竟然是你这个当年号称挑遍昆仑无敌手的天才，老头子我还以为第一个用到的会是我呢。”
“哈！咳咳咳，这话你还是省省吧，通玄你还有个千八百年可活呢！把轮回丹拿来，咱们下辈子见！”观妙朗笑出声，中途又变成了连续不断的咳嗽。
“下辈子见。”
雨依然在下，连绵的仿佛没有尽头。
没有人说话，只有几个人泪眼朦胧地看着观妙真人放声长啸，剑气劈开石室，整个人被反噬的阳火烧成一团火球，最后留下一团灰烬。
“来生还入隐仙山门！”观妙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夜雨从头顶上的缝隙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散了散了，都走吧。”真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毁坏的石室里走出来，或许是物伤其类，或许是单纯为了他而伤心，每个人面上都或多或少的带了些悲戚神色。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生生死死，都莫不是天地间的规则。不管你生前是富连阡陌的豪族，还是钟鸣鼎食的世家，是庸庸碌碌的凡人，还是超山挟海的修士，死后都不过一抔黄土掩尽风流。
生死间有大恐怖。也正因为如此，才驱使着人们不断探索超脱生死轮回，无衰无劫境界的方法。
他之所以叫我来，是为了让我明白，修行之路，不进则败，甚至有身死之危！一但我领悟到了这一层，就要承他的情，多照拂他的弟子。果然不愧是半步元神的真人。
荀兰卿明悟到观妙真人临终前发出符诏的意义，不由感慨。
荀兰卿跟在通玄真人身后，看了眼温重黎，看到他还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当即改变主意走到他身旁。
“重黎，”荀兰卿低声道，“逝者已矣，还请节哀。”
“我知道，多谢师兄。”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坚硬而冰冷的钢铁。
荀兰卿的不安感反而更加严重。
“我无事，师兄，你先回去吧。”温重黎似乎并不想让他跟着，荀兰卿即便担忧他的状况，也只好离开。
荀兰卿牵着步景往山下走去，忍不住回过身去看他。借着手中微弱的灵火，荀兰卿看见他站在原地，也没用避雨的法术，浑身上下打得透湿，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着水。
步景不太满意地扯了扯衣袖，荀兰卿方才回神，驾着龙马远去了。
四声钟声穿透大雨，传遍隐仙派上下，不少人因此从睡梦中惊醒，得知派中有真人陨落了。
雨声淅沥不停，荀兰卿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又挂心温重黎的状态，一早就起来跑去羽山。
他先去敲了温重黎房间的门，无人答应，又转道去了温重黎常年练剑的试剑崖，果然在那里找到了他。
温重黎还穿着昨晚的白衣，单手持剑对着试剑崖上的石壁不停挥剑。石壁上剑痕斑驳，有些入石三分，散发灼热火气，是已故的观妙真人所发。还有些只在石壁上斩出一道白痕，七零八落，然后由浅入深，由凌乱变得逐渐规整，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温重黎练剑的场景他在这小半年来已看过不知多少次，从没有一次像这次那样令他松一口气。昨夜温重黎实在冷静得过头了，让他觉得温重黎之后就会去干点什么傻事。
见温重黎依然练剑如常，荀兰卿心里的石头也稍稍放下，寻了个干爽地方打坐入定。
不多时身边似乎有人挨着他坐下，荀兰卿结束入定，睁开眼睛。温重黎换了身衣服，头发也似乎洗过，隐隐散发着皂角的气味。因为修行功法的缘故，温重黎的额头上有一道浅淡的红痕，经过昨天观妙真人过世后，更加鲜艳。
“我昨晚担心师弟你干出什么傻事，一整晚牵肠挂肚，你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山上练剑。”
“师兄多虑了。”温重黎摇头道，“我虽然难以忘怀师尊过世之事，还不至于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师尊身体一直不好，更饱受阳火之苦，兵解转世对他也许是一种解脱。师尊临行前几日就把我叫到身边仔细嘱托，对于兵解一事，我早有准备。更何况掌门真人还拿出了轮回丹给师尊。我虽不明轮回丹作用，但掌门直到在师尊转世前一刻才拿出，想必不是全无效果。听轮回丹之名，应当与轮回转世有所关联。”
荀兰卿点点头，猜测道：“轮回丹药效，应是用于保持师叔不堕于胎中迷？”
“大概是如此。师尊轮回后，若无意外，应当有门人前去接引。再过几十年，就又可以见着师尊了。只是有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温重黎向后仰躺到石板地上，一向清明眼睛有几分怅然。
“我是遗腹子，自小邻里就常背地里说我是煞星，刑克六亲。我为此常常和那些小孩子打架，每次回家都有些伤口，我娘就常宽慰我，叫我不要理他们。后来娘过世，再后来师尊也要转世，却由不得我不信。”
“重黎！”荀兰卿好笑又生气地摸了摸他的头，“庸碌之人的言语，你也往心里去？天道飘渺，大道难求，就连各位真人都不敢说窥尽天道，他们的话哪里值得信？更何况我等修士求的便是超脱，打破拘束，等到真正飞仙之时，哪里还有命理能束缚你？”
“我不日便要下山寻找金丹机缘，到时你跟着我去散散心，也总好过东想西想闭门造车。”
“好。”温重黎脸上阴霾尽去，微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