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端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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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岸上翠华摇摇，天子御撵将至。
岸上公卿迅速依照等级排好队列，恭恭敬敬地垂首立在御道两旁。
禁军头插羽饰，手执斧钺、金瓜一类仪仗神色端肃地走过。其后遍身绫罗的宫女内侍有的手捧如意，有的手执拂尘，迤逦而来。荀兰卿立在人群中，偷偷往上瞥了一眼。
幢幢人影簇拥着一辆八宝璎珞七香车，晴彩辉煌，香气远播。上面坐着两个人，一个身着衮服，头戴冠冕，胡须长至胸口，头发半百，大约就是当今天子。另有一个人身着浅紫游龙戏凤高腰诃子裙，桃红纱衫，手上挽着粉色披帛，高髻簪花，斜签着身子坐在撵上，说不出的妩媚可人。
荀兰卿本以为坐在御撵上的那女子是当今皇后，等凤撵过来时，从飘飞的帷幕间看见凤撵里皇后一身绛红金丝绣凤礼服，方才意识到刚刚在御撵上的怕是天子的宠妃。
既然能跟天子同乘一车，想必是极其得宠的。前几日望气所见到的那幅画面倏然闪过，皇城上的老龙眼光混沌，犹如瞎子一般，背上那一团绯红气团正一鼓一鼓吸取龙气。那气团散发出来的，恰恰就是一股魅惑气息！荀兰卿心下骇然，又强自压下涌上来的那股想要把真相公之于众的冲动。
荀兰卿定了定神，言笑温文如常，不叫他人看出一丝破绽。
天子龙船渐往岸边停泊，因龙船船身沉重，吃水过深，又在河上放下了许多舢板，铺上蜀锦通往龙舟。天子搂着妃子下了御撵，言笑晏晏地走在前面，皇后反倒落在后面，连庄重华贵的礼服都掩不住脸上的黯淡苍老。
群臣中又爆发了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大约是天子冷落皇后，偏宠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不是好事，又或者想要劝谏天子不要被美色迷惑。荀兰卿听在耳中，暗自摇头，这些毫无修为在身的凡人怎么可能看出那宠妃根本就是妖物，而当今天子乃是被法术所迷。
天子走过后，就轮到群臣进入龙舟。荀兰卿深吸一口气，扣住袖中符箓，踏上江中的小船。小船左右摇摆不定，一如不可预知的未来。
龙舟之中金碧辉煌，满堂青紫，一派极尽奢华的景象。
太子已久候在船中，见皇帝进来，风姿俊美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向他深深一礼。皇帝见船中布置得华美无比，嘴上不说，但脸上却十分满意。陪伴在皇帝旁边的美人适时地说了几句俏皮话，惹得皇帝哈哈大笑。
太子笑容微不可查地一僵，又若无其事地请皇帝坐到上座去。
等皇帝搂着美人坐到上首，太子及群臣才敢入座。
隐在帷帐中的乐工敲击钟鼓，奏起上古流传的古曲，歌女跪坐在一边，清脆又悠扬的歌声伴着庄重的古曲缭绕在堂中。每逢天子大宴群臣时，总会奏起这首庄重的古曲。
荀兰卿听得津津有味，这曲虽然奏得一板一眼，但是在山上听多了或柔情或飘逸的乐曲，乍一听颇有端凝沉厚之美。
乐曲奏完，上首天子站起来，端着酒爵致辞，无非是愿江山永固，各位臣工尽职尽责之类。几句客套话说完，便又坐下，旁边美人又将酒爵斟得满满，嬉笑着把酒含在嘴里，一口口哺进天子嘴中。天子也欣然接受，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意味。
太子正坐在皇帝下方，见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不停向重臣敬酒。
“这位可是庄王亲人？平日里怎么没见到？”太子端着酒翩翩而来。
“这是小王长子，这些年与仙长在山上修道，故而常年不见人影。”见太子亲来，荀琨不得不站起身来回话，又回头看荀兰卿，“兰卿，还不见过太子。”
“哈哈，不用拘礼，今日宴会随意就好，随意就好。我可是盼着荀公子哪日修道有成，赏孤一粒延年益寿的仙丹啊。”太子也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精光流转，亲切地笑道。
“倘若在下能练成延年益寿的丹药，又怎会吝啬？”荀兰卿自是微笑以对。
“那孤就等着了。”太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大有深意地回了一句，朝他一举杯，将杯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转瞬又去了其他官员的席位。
皮笑肉不笑地回过旁边其他官员的恭维，荀兰卿抿着酒慢慢思考。刚才太子明显想要传达什么信息，联系到望气看见的画面，不难猜出太子早就意识到身边有妖物存在，或许正深受其害。正因为如此，才要逮着敬酒的机会向他隐晦地传达希望单独一晤的信息。
耳畔眼前歌舞未休，荀兰卿视线追着太子而动，只见太子脸上挂着亲切又矜持的笑容，风度高雅地周旋在各位官员之内，半点看不出不妥。
荀兰卿遂低声和周遭官员询问太子近况，得到了太子殿下一切正常的答复。
能在太子位上稳坐十余年，被妖孽近身这么久，还瞒得死死的，这位太子爷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啊。
“那，陛下身旁的那位……是个什么来历？在下虽久处山野，但也知道，这样的宴会上，这不合礼制啊。”荀兰卿皱紧眉头，做出一副忠君爱国好臣子模样，既疑惑又担忧地向旁边一个年轻官员问道。
“嗨，谁说不是呢，但是陛下高兴，咱们也管不着不是？”那官员果然年轻气盛，忍不住说开了，“话说啊，自从陛下纳了这北狄献上的贺兰氏，也不知道贺兰氏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不仅封为夫人，陛下走到哪儿都离不开她。听说皇后娘娘为此还劝谏了几次，结果还被陛下给罚了，平日里陛下可是最敬重皇后娘娘的呀。
况且这贺兰氏跟了陛下以后，陛下就不怎么爱理朝政了，幸亏还有太子殿下顶着，才没出什么乱子。这贺兰氏漂亮倒是漂亮，可是这样子倒有祸国殃民的架势呢。”年轻官员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旁边官员也没提醒他，想是这些官员的心里都憋了一口怨气。
“上官兄莫急，只要谨守臣子本分，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荀兰卿低声安慰道。
“这道理我也不是不知道，但是这么日复一日的下去，究竟要守到那一日才能够见月明啊？”上官郁闷的嘟囔道，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块冰糖肘子。
荀兰卿不答，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咬着，假作欣赏歌舞，实则意守于内，神游于外，有意无意间注视着上首的贺兰氏。
贺兰氏身为妖类，灵觉远超常人，这若有若无的一点注意力被她察觉后，索性光明正大地端起酒爵凑到嘴边，迷蒙着一双鱼儿似的美目，满堂逡巡起来。
“爱妃……嗝……爱妃，在看，什么？”皇帝早已被她灌得醉醺醺的，见贺兰正直勾勾地盯着大殿里某个地方，心里还是腾起一丝不快，又舍不得对他千娇万宠的爱妃说一句重话。
“今儿个看见个生面孔呢，平日里大小宴会也没见着他。”贺兰曼声娇笑，一双媚眼看得皇帝心头一酥。
贺兰伸出一只纤纤玉指，往某处遥遥一指，道：“喏，那不就是~”皇帝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一个少年坐在席间，丰姿都雅，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正对着堂上手执莲花灯起舞的歌伎露出柔软的微笑。旁的人和他相比，如同萤火比之皓月，雉鸡比之凤凰。
皇帝妒火骤起，嫉妒之余又有点微妙的倾慕，正要发作，贺兰却缠过来，笑意盈盈的堵住了他的嘴。几杯酒下去，便把刚才那点怒火忘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贺兰氏看皇帝就要发作，她陪伴皇帝也不远了，深知天子一怒血流千里的道理，生怕皇帝发火，打搅了她看美少年的兴致。向周围内侍低语几句后，站起身来盈盈一礼。
“都是臣妾不好，惹得陛下生气，臣妾这就赔罪好不好。”贺兰乖巧地低头，声如黄莺出谷，更是世上难得的妙音。
“好，好，好。”皇帝大乐。
贺兰夫人款步来到堂下，手执莲灯的歌伎轻巧的裂作两排，正在欣赏歌舞的臣子都转过头去。乐声陡变，奏起北狄乐曲，多了几分异域风情。贺兰夫人伸出空无一物的一双玉臂，五指纤纤，两臂交叠。
贺兰两眼微垂，神情淡漠，似在全神贯注地摆弄手臂，两手翻覆，如两只灵雀追逐嬉游，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不可捉摸。五指尖尖，指尖微红，如花瓣般忽开忽合，整个大殿仿佛充满了熏人的暖香。
皇帝看得入神，身子不住往前倾。满堂公卿既碍于礼节垂下眼去，又忍不住悄悄看上几眼，满脸通红的样子，分明是色授魂与。
贺兰伴着北狄乐曲，立在堂下，也无多的动作，只一双玉手回环旋舞，做出千百种曼妙姿态，偶尔轻慢地挪上两步。和着大有胡风的北狄乐曲，凭空多了几分妖娆撩人。乐曲将终，这独特的舞蹈也行将结束。
贺兰指尖相衔，两手贴着脸颊柔软地结成一个小框，冲着御座上得皇帝危险而妩媚地勾起唇角。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端午（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