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橹声摇月

1、遇见陈西宁

　　何田田不经意间提到上学期的高数成绩时，杜小铮的心沉了一下，纯属惊魂未定。差点就被灭了，教高数的师太是她最不愿面对的老师，没有之一。
　　桌上的菊花茶已经盛开。杜小铮一边做作业，一边习惯性地对自己的过往、人生现状做总结。这与别人是本不相干的，她觉得自己的人生自己会看着办。
　　杜小铮是C大的学生，大二，信息学专业。直到现在，她还没找到一个人生目标。所以，任由日子浑浑噩噩，没有目标的努力只会事倍功半。
　　当何田田推开杜小铮面前的书，亮了个相，摆了个POSE时，杜小铮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也跟着悄然翻页了。
　　“杜小铮，把你最不漂亮的衣服找出来，穿上，跟我走。”何田田转身又对程景下达指令：“你也是，哪件难看穿哪件。”又看看江柳西，说：“你穿什么衣服，自己斟酌吧。”
　　杜小铮没有最不漂亮的衣服。虽然它们都廉价，低端，却散发着青春逼人的气息。她认真想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何田田的用意。于是，拿出一件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丝绸连衣裙。
　　这是外婆年轻时穿过的，经历了半个多世纪，墨绿色的丝绸并未变质，犹如刚刚从商场的货架上取下来的，闪着幽暗的光，低调的奢华。颈口的荷叶边上的褶皱还是蓬松的，并未随着岁月沉淀下去。
　　这件墨绿色的连衣裙比其他任何一件衣服更能满足何田田的需求。因为，现在的杜小铮就像是从好莱坞黑白片里走出来的，整个人笼罩在庄严肃穆的沉重里。
　　十九岁的杜小铮看起来像三十九岁，这是对何田田最好的衬托。作为好友，这是她在关键时刻给予何田田的最强有力的支持，这也她自己最满意的妆扮。宁可看起来不够时尚，不够年轻，不够漂亮，也不希望自己看起来像从地摊上捡回来的一样。
　　程景也很捧场，只穿了一件小T恤，一件牛仔裤。虽然还是很漂亮，可杜小铮知道她已经尽力了。程景的衣柜里挂满了名牌，这是其中最不招眼的两件衣服。如果说一点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但也仅限于羡慕而已。
　　一个人的出生被决定了，命运就已经被决定了。大家都清楚，一切的不服输，一切的努力，能改变的只是细节。但依然执着挣扎，只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罢了。
　　杜小铮好心提醒江柳西，穿那条深色的卡其裤吧，千万不要穿打底裤出门。作为室友，她尽到了自己的义务。何田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有胸有臀的江柳西穿上紧身衣到哪儿都是威胁。
　　大家都穿戴完毕，何田田也化完妆，吹干了头。一切就绪，就等她一句话了。
　　“走，陪我去教育系砸场子去。”
　　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去美女如云的教育系砸场子？何田田，你确定吗？
　　江柳西看了杜小铮一眼，又看了程景一眼，最后瞄着何田田，豪气冲天，说：“还有咱241搞不定的人。看上谁了？”真是无知者无畏。
　　何田田卖关子，不肯招：“到了你们就知道了。”说完又回头叮嘱大家：“你们做好绿叶的本职工作，要做到不抢镜，不招眼，全部以我为中心，衬托我的高贵和美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鬼杀鬼，遇神杀神。出发吧。”江柳西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请叫我女王大人。”何田田摊开裙裾，曲了曲膝。
　　作为一个满脑子美男腹肌，张口就是黄段子的资深腐女，却长了一幅小萝莉的模样。如此的表里不一，何田田的外表非常具有欺骗性。当然，一旦出口说话，给人的心理落差也非常大。
　　女王大人带着三个宫廷女官优雅地来到教育系阶梯大教室，优雅地向第一排靠近。今天的目标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教育系学生会会长，新任读书社社长，教育系系草秦声在台上冲她们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坐下。
　　女官之一力排众人，挤进了中间的四张椅子。这种教室的桌椅分六栏，每栏四张椅子一排。显然，教室的布局与宿舍人数相得益彰，越发显得四人霸气外漏。
　　江柳西坐在最边上，隔着杜小铮询问何田田：“是我替你传情，还是你亲自出马？”
　　何田田傲娇地仰视了一下台上的秦声，抬了抬下巴，示意江柳西上。穿着萝莉装，长着萝莉面孔的腐女一旦展露出女王气势，台上的秦声都不忍直视了。他的眼光直接掠过第一排，没有焦距地望着教室后墙。
　　江柳西身负重任，三步并做两步走上了讲台，站在秦声耳边低语。只见秦声的脸一阵白一阵红，表情一个接着一个，像微信一样变幻着。
　　杜小铮正热切地注视着江柳西上下翻飞的手指和询询善诱的低语，旁边一个男生看到空位子坐了进来。这是江柳西的座位。杜小铮推了推男生的胳膊，小声地礼貌地说：“同学，这里有人了。”
　　男生只笑了笑，没有挪开的意思。别说，这一笑还真是挺秒人的。但这并未打消她撵他走的决心，于是强调了一下：“同学，这里有人了。”说话间杜小铮还冲他挑衅地翻了个青白眼。
　　男生终于明白了，又冲杜小铮笑了笑。帅气、温暖，又秒了她一下，还是没走。
　　杜小铮是谁啊，是见过世面看过帅哥的杜小铮啊，不能够重色轻友是不是。台上的江柳西诱捕秦声的行动已接近尾声，教育系几个别有所图的女生已然看不下去准备上台抢人了，杜小铮再次撵人：“同学，这里有人了。”语气严厉，不达目地不罢休。
　　男生又笑了笑，终于抬起屁股走了。她小声嘀咕：“长得帅就了不起啊。”直觉中男生看了自己一眼，回头一看，果然发现他正看自己的那一眼。不能背后说人坏话，杜小铮吐了下舌头，长得这么帅确实挺了不起的。
　　江柳西终于传情完毕，成果丰硕，手机、座机、邮箱、微信一个都不少，统统到手，同时也把伪萝莉的一片痴情准确无误地倾倒给了秦声。
　　“同学们静一静，我是教育系的秦声，从今天开始，担任读书社社长。今天是读书社成立五周年的日子。作为社长，我一定尽自己最大努力组织好读书社的活动。大一的学弟学妹若有兴趣会后可以加入微信群申请入社事宜。下面，有请陈西宁教授为我们做本学年第一次读书报告。”
　　程景拉着何田田的手大力鼓掌，教室里别人都安静下来了，她还在鼓掌。秦声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四个人的脸都被程景丢光了。
　　陈西宁教授挤过人群，向讲台走来。必须是挤啊，过道里都站满了人。秦声的号召力果然非同凡响。教育系的漂亮妹子们倾巢出动，将100多人的大教室挤得水泄不通。
　　陈西宁站到讲台上，台下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杜小铮将脑袋埋在桌子上不敢抬头。刚刚那个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被她赶走的男生竟然有个名字：陈西宁。关键是后边的称谓：教授。作为教授，跟学生抢什么位子？还长了一幅高年级学生的面孔，这不是红果果的陷害吗。不，这是个祸害才对。
　　果然，她听到了诱供的声音。
　　“这位同学，我想问个问题，长得帅就了不起吗？”周围一片目光华丽丽的投过来，连旁边的江柳西、何田田、程景都近距离盯着杜小铮，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有好事者起哄：“她不叫这位同学，她叫杜小铮。”后边一片附和声：“杜小铮，雄起！”
　　何田田大声抗议，一展腐女本质：“她是女生，雄起什么啊。杜小铮，fighting!”
　　陈西宁，你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名教授，这么斤斤计较活的开心吗？
　　教室里终于安静下来，陈西宁将节奏把握的恰到好处。
　　“长的帅的确没什么了不起，但是读书读得多了就真的了不起了。读书社的同学们，你们说是不是？”
　　杜小铮心中好生气愤。人总是对毫不费力就拥有的东西说不在乎，这让相貌平平，一定要照镜子才敢出门的杜小铮情何以堪。
　　“陈教授，我们学不了你。你已帅到没朋友，不需再读书。”教育系的御姐开口百无禁忌，直白露骨，说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
　　每个系都有这么一个奇葩的存在，比如信息管理系的何田田。秦声向御姐投了个严肃的眼神，御姐笑妍如花，知道自己刚才有点搅局了，连忙说：“陈教授，给我们推荐个书单吧。”
　　陈西宁并未生气，而且很受用。他接着刚才的话题：“我们读书社的目的就是为大家提供一个读好书、读懂书的平台。一个人需要有文化底蕴，不要觉得自己上一门马列主义的公开课就是懂了哲学，也不要以为看一本网络小说就自称文人。这个速食文化的时代，作为一名大学生，若你不在校园里读书，走出校门就更没有机会读书了。”
　　“杜小铮同学，你最近读什么书？”陈西宁突然转向杜小铮，让她措手不及。
　　最近到底在读什么书呢？
　　“C语言程序设计。”杜小铮只能据实回答。那些低俗的爱情小说搬弄出来更是笑话，不如不说。
　　没想到答案正中陈西宁的圈套，他借题发挥。
　　“同学们，大家平时到底都在读些什么？我们这里是大学，不是技校。每个人的大学只有一次，我们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学会思考，而不是学一门C语言，一门VC语言，一门PERL。”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到：“读过《罗马史》的同学请举手。”
　　陈西宁目光炯炯地看着台下，没有一个人举手。
　　程景小声说：“我们是理科生，陈教授，不是历史系的。”
　　听到这句话，杜小铮隔着何田田掐了程景一下。这厮晚饭吃多了，正在消化中，大脑严重供血不足。程景，你捧哏不要太起劲。
　　“如果没有底蕴，一个理科生就永远是一个匠人！”陈西宁看着杜小铮，他只看着她，慷慨激扬。
　　不是我啊，杜小铮捂着脸，你看我干嘛？
　　陈西宁双手拄在讲桌上，向前探了探身体。当年那个哭鼻涕的小姑娘长大了。再也不是跟在他后面拽着衣角怯怯的小女孩了。小女孩儿长大后还学会了翻青白眼，学会撵他了。
　　杜小铮，几年不见，你长本事了，想翻出我的手掌心了？不，一切都未改变。陈西宁笑得春暖花开，眼角眉梢都是笑，充斥着阴谋得逞后的轻松惬意。
　　“杜小铮同学，你读什么专业？”竟然还点名，杜小铮心中几万只乌鸦飞过。
　　江柳西奈不住寂寞，抢答：“我们是信息学专业的。”
　　陈西宁作恍然大悟状：“信息就是不确定性，信息学本身就是数学、物理学的衍生物。大家想一想，那些数学家是不是理科生？”
　　台下一片附和声，这没得反驳，陈西宁不去当律师真是可惜了。
　　“笛卡尔，学过解析几何的同学不陌生吧，哲学系的同学们对笛卡尔也不陌生吧。请问笛卡尔一生中最重要的成就在哪里？对，哲学和数学。他所缔造的哲学体系开启了近代哲学的序幕，他所创造的解析几何成功地把代数和几何学联系起来，对近代物理学和天文学影响甚巨。”
　　陈西宁旁征博引，从数学到哲学，纵贯古今，可是……杜小铮的沉默让他郁闷，她真的忘了他。
　　十二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的人竟然忘了他！
　　“在古腊，数学、物理学、化学、哲学、神学是不分家的，或者说一切自然科学都是哲学的衍生物。从这个角度看，理科生更要多读书。”
　　杜小铮整个晚上都没有抬起头，生怕一抬头就会再次成为靶子，陈西宁不会放过她的。
　　终于，煎熬结束了。陈西宁鞠躬下台，教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年轻、帅气、知识渊博的陈教授赢得了满堂彩，也赢得在场女学生的无限倾慕。
　　秦声宣布了读书社本学期活动安排和人事变动，散会。江柳西站在教室门口，堵住秦声，再在确认联系信息，并介绍了何田田。一众教育系女生见四人将秦声团团围住，几番试图美人救英雄未果后悻悻离去。
　　陈西宁饶有兴致地看着杜小铮四人。一年前，他从欧洲留学回来，重新找到杜小铮时，他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
　　他匆忙之间入职C大，只是为了找一个理由接近她。半年来，看着她去教室上课，去图书馆看书，去食堂吃饭，回宿舍睡觉，一切都还好。
　　杜小铮和江柳西一唱一和，卖力地把何田田推销给秦声，大有不答应就休想走人的架势。
　　陈西宁踱着四方步慢慢悠悠地走过秦声面前，说：“秦声，我先走了。”
　　几天前，秦声邀请陈西宁到读书社作演讲时，陈西宁马上意识到，机会来了。杜小铮的舍友何田田在学校论坛里直白地向秦声告白，秦声为此已经向陈西宁请教过了。
　　杜小铮那个傻劲儿，她要不来凑热闹她就不是杜小铮了。想到此处，陈西宁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在自己看不到的日子里，杜小铮快乐得让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