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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三十阙(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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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城熙失踪了。
莫名其妙的。
从2012年的第一天开始,没了踪影。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阿眉还是老样子,坐在床上,躺着,或者醒着,没什么分别。
有时候不大注意,她会一个人站在窗户边上,轻轻呓语着什么。
淼缈站在她身边,缓缓地,捏着牛角梳子,一梳至中,二梳至尾。
“阿眉,今天是一月15号,我们放假两天了。该死的学校,又布置了好大一堆作业,还是你幸福,都不用想这些破作业。”
“有很多人问你去了哪里。我没说。随他们乱猜乱说去好了,咱也不能剥夺人家那一点爱好不是。这都说了多久了,等他们没说的了,你估计也就没什么价值了。”
“他们还问阮城熙去哪了,我倒是想说来着,可是鬼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城熙好奇怪,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人了,真是,他爷爷急得要死,我和大施都被拉去做调查报告了。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阮城熙是那种背景,怪不得平时那么张狂。”
她取下缠绕在梳齿上的头发,把梳子放到桌子上去。
“他也是,居然把你一个人丢下不管,你要是醒了,一定不要理他。”
“算了,你还是理他吧,我又在瞎说了,他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阿眉。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真不可思议,我们这么多人,居然就能这样凑到一起去了,特别是你,乖宝宝,不知道怎么就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了,明明你这个人就是个挺冷淡的性格,偏偏我还就喜欢你了,自虐的不是。”
“最奇怪的,还是阮城熙。其实啊,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老是抓着你不放。他和你明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他不接近你的话,依你的性格,你们两走到最后,也就只是两条平行线。可是,阿眉,他对你,真的太好太好了,我觉得以后不会再有人对你像他对你一样好了,我也不行。”
淼缈轻轻抱住她:“可是啊,你千万不要喜欢他,他对你再好也不行,你知道的,他这个人有太多太多的不确定性,没办法看透。你这个人,又是一根肠子通到底,要是被困住了,多难过。”
“如果阮城熙不是阮城熙就好了,如果那个人不是阮城熙,他对你那么好,就一定是要一辈子都好好保护你,好好喜欢你。如果他不是阮城熙,那他对你一定是真心实意的,那我们阿眉一定会很幸福。可是,为什么偏偏......他就是阮城熙呢?”
她抱着她,没有看见,那虚空了许久的眼睛,有了什么难解的哀伤。
他们都不知道。有时候,有的人,被困在梦里的时候,也会偶尔清醒,是那种可以听到可以看到也可以心痛的清醒,只是,那个人,她不愿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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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城熙背着大大的双肩包,站在有些潮湿黏腻的土地上。
这里的空气,比b市更干燥些,可土地却潮湿得很,不是他从书里看来的——干旱的西北荒漠。
他踩着脚下厚实的土,没了在大巴上那种虚浮的颠簸感,心里踏实而安静。
清晨,微风。
冻人的寒冷。
他摘下帽子,看见圆润的橘色的太阳,轻轻说:“我来了。”
我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阿眉的家乡,因为爱屋及乌的缘故,倒莫名觉得亲近,好像,来到这里,就是跨越了十多年,来到了她的身边——那个过去的小小的阿眉的身边。
那个阿眉,是什么样的呢。
他希望着,那时候的她,不是她现在的样子,不是那个有着很多秘密有着很多忧愁的阿眉。
他希望,她是一个快乐的姑娘,像那些平常的小姑娘一样,偷偷藏着自己的小心事,做许多幼稚离谱的事,他希望,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会有好看的阳光,他希望,她是一个不会皱着眉毛的还假装微笑的姑娘,他希望,他亲爱的阿眉,笑的时候,是真心实意而明媚的笑,哭的时候,是任性放纵的大声的哭。
这样,多好。
这里是北方特有的农村的样子,有很多连在一起的微型四合院式的小房子。阿眉家的房子,就在不大宽的马路的边上,正面对着铁路。
阮城熙站在她的家门口的时候,恰好有一趟火车经过,咣当咣当,咣当咣当,他脚下的土地都震动起来,嗡嗡传到身体的每一处去。
他想,这么吵,阿眉晚上怎么睡得着。
门是那种老旧的掉了漆的木质门,挂着铁锁链子,墙上糊着脏兮兮的旧了的春联,不知道这春联是什么时候的了,烂的厉害,好像只要伸手碰一碰,就能马上变成灰烬。
门面尚且是这个模样了,里面都不知道会荒废成什么样子。
“你找谁啊?那家早没人了。”
阮城熙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坐着个小板凳,面前摆着竹簸箕,怀里抱着个红彤彤脸的小孩。
那女人用怀疑的眼睛打量着他,像是看着什么奇怪的外星人一样的神情。
阮城熙颔首:“请问顾眉生家的房子现在是谁在看管呢?”
那女人和那小孩一样,脸上有着大块的像冻伤一样的红色,她神情不大自然,低头念叨:“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有人回来找。”
“什么?”
她不大耐烦的样子:“那房子现在没人管,也没人要。谁吃饱了撑的住那么个晦气的房子。”
她的口音有些奇怪,说着方言,阮城熙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意思却也大概明白了。
她一只胳膊拦着孩子,一只手在竹簸箕里捞了一把菜,择着,问道:“你是他们家什么人?”
阮城熙皱皱眉:“我是顾眉生的......哥哥。”真奇怪,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对着旁人说他和阿眉的关系。
“哥哥?她们家就她一个女娃子,哪里冒出来什么哥哥?”那女人挑眼睛看他。
阮城熙转开话题:“您一直都是顾眉生的邻居么,可不可以麻烦你跟我讲些过去阿眉家里的事情。”
他不知道的过去,他没有参与过的小小阿眉的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听别人讲给他听。
那女人眉毛扭成一团,乱糟糟像是一窝草:“有啥好讲的,他们家里那点破事,谁不晓地哈。”
路边经过个自行车里塞满菜的中年妇女,停下来打招呼:“郑二姐,带着孙子晒太阳哪。”
那郑二姐和颜悦色起来:“你今个去赶早集了哈,怎地你们老王没跟你一起。”
那妇女拿腔拿调学起话来:“‘珠霞她妈,我是有正事的人,哪里来的闲工夫去菜市口。’我可没本事请动那尊大佛。他还正事呢,啊呸,哪个晓得又鬼混什么去了。”
郑二姐咧开嘴巴,哈哈哈笑起来,声音刺耳,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似得:“男人还不都是这么一个狗德行。”
阮城熙听她们说话刺耳粗俗,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难看,那个推着自行车的女人突然尖着嗓子说:“郑二姐,这小伙子是你家亲戚哇?”城熙抬头,看见那女人笑眯眯看着自己,接着说,“你家哪来这么个俊俏城里小伙子,我都没见过。”
郑二姐也把眼睛移到城熙身上,鼻子里嗤气:“丹琴,这你可就想错了,我家里哪能来这么个娇皮的城里人,咱镇上除了顾婆家里,谁家来得了那么多‘客’,谁家玩得起那么多花头精喽。”
丹琴像是有些吃惊,只把眼睛牢牢锁在城熙身上:“怎么?你是顾家的亲戚?”
城熙被她们眼睛盯着,心里不耐烦,脸色也冷了下来:“是啊。”
丹琴咧嘴笑了:“你要找顾家哈,跑我们这穷旮旯干啥,”她笑里带着嘲讽,“顾家人都散光了,地下埋了的,牢子里蹲着的,房子早空了,还是他们那姑娘最有心思,装疯卖傻的,结果倒还麻雀飞到城里当凤凰去咯。”
城熙脸色冷得厉害:“你说什么?”
郑二姐接话:“可不是,你跑这里干什么,有什么好问的,我们可没什么好说的,冷不防就给自己添晦气咯。”
城熙捏着指头,脸色灰冷一片,可依旧执着了:“拜托你们了,我想知道阿眉以前的事情,这对我真的很重要,拜托你们。”
他低着头,是从未有过的谦恭。
郑二姐鼻子里嗤了嗤气:“阿眉?就是那小女娃子?哎呦,谁还敢说她,母女两个,没一个省油的灯,你看看把个好好的顾家,搞成什么样子,顾婆可死得真冤枉噢。”
城熙咬牙:“拜托你们了。”
郑二姐看了他许久,拾了竹簸箕,抱着孩子站起来:“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