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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十四阙下 ...

  •   于是第二天清早阿眉哆哆嗦嗦捂着口罩出来的时候,看见了阮城熙的妙计,哆嗦得更厉害。
      一辆花花绿绿古怪的漆皮自行车。
      他献宝似的得意地笑:“嘿嘿,这还是五年前俺从旧货市场上淘回来的,昨晚刚从仓库里翻出来,你就说帅不帅!!!”
      阿眉只笑笑,不说话。
      阮城熙拿带了厚厚毛线手套的熊掌拍拍后座:“哎你看我还给你找了个软垫,保证不硌屁股,快快快,上来。以后不用走路了。”
      阿眉看了一眼后座上那个蓝底子大红牡丹翠绿叶,针脚歪歪扭扭俗气不堪的坐垫,搭配着这锈迹斑斑,老得快要散架的铁漆自行车,她觉得自己晕倒当场也是不无可能,或者勉强上路,也会在路人的眼光里羞愤而死。
      再回头看看包裹得和粽子一样,红色线绒帽,橘色碎花羽绒衣,绕三圈格子围巾找不到脸的阮城熙,这村花造型她都不忍心多看第二眼。
      于是,毅然决然的,阿眉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
      阮三在后面乱叫,吱吱哇哇。
      阿眉却走得更快。
      于是阮三无法,只能哼哧哼哧推车赶上阿眉,在背后哭丧着脸咒骂。
      “顾阿眉你个表脸的,老子为了驮你去上学,大半夜跑去找车,敲敲打打一晚上,好不容易修了个七七八八,你居然甩了老子走人。”
      阿眉继续加快步子。
      阮城熙一边跟在阿眉旁边走一边喘气,口里的热气蒸起来,凝成睫毛上晶亮的小水珠子,看上去倒有股子我见犹怜的意思。
      “顾阿眉你好歹说个谢谢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啊,爸爸这样对你好你怎么这么狠呢你。”
      阿眉只低着头一个劲挪步子。
      他带着哭腔,仿佛无限委屈的样子,停下步子,一个人留在苍白的背景里:“顾阿眉你太坏了,傻叉,混蛋,冷血动物。”
      阿眉使劲往前走,他的声音渐渐模糊在身后,被呼啸的风统统淹埋,钝化成脑子里的一片空白。
      走啊走,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她叹气,叹气,再叹气,停步,然后回头。
      低着头哼哧哼哧跋涉回到停着破车的地方,抬屁股在那花垫子上坐稳,把口罩拉得几乎遮住眼睛。
      阮三看着阿眉回来坐在后座,傻了半天不动,阿眉忍不住出声:“傻愣着干嘛,还不快走。要迟到了。”
      阮三傻乐,眼睛弯成月牙,合不拢嘴:“好嘞,请好吧您,小的这就带您上路喽。”
      于是破车吱呀吱呀乱响,每个老掉的关节的粗糙地磨砺着,一晃三摆,歪歪扭扭。阮三吹着口哨,明明前面没人,铃却打得叮叮响。
      阿眉突然想起从前村子里头被丈夫骑车带着去赶集的新媳妇。
      新郎官踩着崭新锃亮的车子,在粗粝的石子路上颠簸,新媳妇拿双手环了他的腰,红着脸偎在他背上,担心提醒着“慢点慢点”。
      他们经过路旁住家的时候,合院里头的小孩捏着牵牛花追在他们车后头跑,一张张明媚如朝霞的笑脸,大声喊着:“羞羞羞,新娘子跟着姑爷去赶集喽!!”
      那新娘脸红如火烧,藏着额噙笑低吟:
      “山水悠悠呦,心随郎去呦。
      山路百折呦,妾伴身后哟。
      情深深意浓浓呦,心若磐石无转移哟。
      ……
      ……”
      历历在目,恍如昨见。
      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新娘当时的心情。
      羞涩,兴奋,为难,尴尬。
      有子相伴,任尔熙熙。

      阿眉口罩下的脸红了一半,头埋得更深。
      又想到哪里去了,八成被阮三那个神经质影响了,脑子越来越不好使。
      不过,这样真的好丢人,于是又有了自欺欺人的念头,反正带了口罩……没人认识我……没人认识我……没人……
      她抬头看见他被衣服包裹得滚圆却依旧看的出竹节挺拔的后背,眼睛里渗出笑意。
      突然记起从前在广播里听过的一曲英国民谣,是汉译过来的。
      汉字浸润得词句深沉灵秀,再加上本来曲调伤感忧郁,颇有一种曲径通幽,月落乌啼的凄切之感。
      于是借着口罩掩护,眼眸温柔流转,千山万水融成一片悠长,却月涵烟若凌波横月,端的是婉转切切,哑声启唇吟唱:
      “我思断肠,伊人不臧。
      弃我远去,抑郁难当。
      我心相属,日久月长。
      与卿相依,地老天荒。
      绿袖招兮,我心欢朗。
      绿袖飘兮,我心痴狂。
      绿袖摇兮,我心流光。
      绿袖永兮,非我新娘。
      我即相偎,柔荑纤香。
      我自相许,舍身何妨。
      欲求永年,此生归偿。
      回首欢爱,四顾茫茫。
      伊人隔尘,我亦无望。
      彼端箜篌,渐疏渐响。
      人既永绝,心自飘霜。
      斥欢斥爱,付与流觞。
      我燃心香,寄语上苍。
      我心犹炽,不灭不伤。
      伫立陇间,待伊归乡。”
      不应情,不应景。只是想唱,罢了。

      她只轻转唇舌,不声不响,手指扣着车座,斜刺里看见他细长食指半拢在车把手上,因为使力,骨节凌突成峰,中指骨上有一颗小痣,正点在手背上一抹淡青血管的末端。
      阮三的一双手极为漂亮,自己却恰恰相反,手指略短略胖了些,指节处皱巴巴的,又格外苍白寒冷,血管清晰,像是十条长不足时的病态的丑蚕。
      她唱着,他骑着。
      她看不见他的眉目,他听不见她的吟唱。
      清晨薄雾暝暝,雾气交缠成丝,他们藏在朦胧雾气里,包裹在湿白的茧子里,做了一场美梦。
      然而或是昭光破雾,或是滴水蚀茧,这梦终将在更声里漏尽。
      只剩在草叶下头匿挟的将逝白气和在破茧里枯槁的蛹,来不及清醒,也来不及缅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十四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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