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一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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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眉坐在那黑暗里许久，觉得自己没了掩饰的力气，索性借着这虚弱不成器的昏光任性一次。季杨的脸色，是颓唐而懊丧的，一点也不像平时高高在上。她心里，几乎是恶毒地想，可不就是么，我可不就是你妹妹么，哪里有一个字是错的。
她收起脸上嘲笑的神色，依旧啃手上的面包。
她感觉季杨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说：“顾眉生，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一刻他拿定了主意，就算她再刻薄，他也要耐着性子完成这次对话，这是他的目的，他的固执。
这一刻阿眉却也下了决心，这一刻我只做顾眉生，做个会发脾气会冷言冷语折磨人的顾眉生，等到灯光亮了，我就做个温温柔柔不闹不怒的好阿眉。这是承诺。
她以前想哭的时候，想笑的时候，甚至是想发疯的时候，都要给自己一个承诺，让心里头那个叫嚣着的冷酷绝情的顾眉生懂得放缩——可以一时疯狂，但一定要学会收手。那时候她咬着牙给自己承诺，能看见的也只有冰冷的雪白的墙壁和消毒水味的惨蓝色的被单。
她眼里淬毒：“是吗？你是什么意思？我是笨人，听不大懂。”
他捏了拳头：“顾眉生！”
顾眉生倒轻笑起来：“季杨，原来你也会这么沉不住气。”
停顿了片刻，她语气平淡漫不经心：“你想让我是谁呢？你们所有人，不都喜欢替别人指挥人生么。我是不是你妹妹，其实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眼睛在冷笑，“季杨，你觉得我该是谁？”
他心里头仿佛一只吊桶在井壁上乱砸，可又触不着一丝儿水，只是七上八下。眼前这个顾眉生，容色相貌确是他家里那个顾眉生无疑，可又是全然不一样的，语刃锋利，见血封喉。他咬着牙，带着质问和严厉：“顾眉生，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平常笑得那么虚伪是给谁看！！！”
顾眉生轻嗤了一声，凉意全搅在唇齿间：“你只是不承认罢了，不肯承认你们都是喜欢掌控别人人生的人，季杨，你问问你自己，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一厢情愿地一直以为我是破坏你家庭的人，是不是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是在妥协包容？”
他们两人一言一语来回，都是问句，却没人作答。
他在这逼问里褪尽了颜色，冷意渗人，自己过去那点清高心思现在只觉得龌龊肮脏无比，跗骨之蛆，刺心之痛。
她不再咄咄逼人，只是声音清冷：“季杨，你看看，你不也是那样的人，所以你问我是谁，一点意义也没有，你觉得我该是个破坏你们和睦家庭的侵略者，我就是，你觉得我该是个满身秘密携仇报复的敌人，我也可以是。你大可以怀着你那点圣母心思干净纯洁地活下去，不用在我这种人身上刁钻费时。”
灯光骤现，刺目眩晕。
他皱着眼睛，看见阿眉笑得温柔：“季杨，我告诉你，其实我不是你妹妹。”
黑暗的时候，她说，我是你妹妹啊，明亮的时候，她又说，我不是你妹妹。
他筋疲力尽大动干戈，她却风轻云淡完整了她的答案，兜兜转转挑不出刺却让人发狂的答案，是对的，可是，又不对。
他像打了一场仗，没胜没败的尴尬，全身没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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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眉想，今天怎么这样赶巧，人人都逮住她不放，向她逼一个答案。
路灯下人形有些扭曲，风也冷得厉害。阿眉裹紧了校服，只盯着地下那一圈光晕。
淼缈是没有神情的，语气也是平淡：“眉生，你确实有忍性，也足够狠心。”她说完这句话便住嘴，挣扎了一会子，有些难过：“我一直拿你当好朋友的，什么秘密都拿出来给你听，可现在，你让我觉得，我是个笑话。任我怎么难过，你连笑脸都没有变过一次。”
阿眉蠕了蠕嘴，仍是没有抬头：“淼缈，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认了，可我确实没什么话好说。我是错了，只求你原谅。”这样戏剧化的一句台词，她从电视上听了不知多少次，所以用的格外流利，所以显得虚情假意。
淼缈是悲伤又愤怒的，她恨着阿眉践踏了她的心思，明明知道自己对季杨有心，却看着她出丑，她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巴巴介绍人家兄妹两个认识，最后才发现自己荒唐的可笑，被人戏弄得团团转，简直傻。兴许阿眉早就把她那点弯弯肠子告诉了季杨，两个人一块笑话她呢，她只想着就觉得心灰意冷。
从知道季杨和阿眉是一家人开始，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了留最后一点可怜的颜面，保全那一点微薄的骄傲，她选择了逃避，冷漠着回敬这两个恶毒的人，可有时候又在想，是不是眉生有什么难处呢，是不是呢，可是眉生却好像一点歉疚也没有，任她怎么冷漠，眉生也还是过得和以前一样，她等着眉生的道歉，等到心凉，等到自己没法相信眉生是无辜的。终于忍不住，忍不住要做个了断。
今晚排练的时候季杨一直在她身旁走神，有时候在苦笑，有时候又强忍着火气一样。她想，反正今晚琴是弹不下去了，还不如一次摊牌来得干净。于是她把手搭在琴键上，止了音，声音轻描淡写：“季杨，我对你的心思，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要是拒绝，我大大方方不干扰你就是，你大可不必和顾眉生合起伙来欺负人。”
季杨眼色暗了暗，有气无力的：“并不是捉弄你的意思。于淼缈，我其实是个糟糕透顶的人，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假模假样，多虚伪可笑，我不是一个好人，成天看不起别人，最自以为是。”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她一个解释。
说着说着他又不说了，只是恍惚着。淼缈蜷了手指，低声说：“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苦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总之不是什么好事。”他顿了顿，好像神志清醒了许多：“她应该很在乎你这个朋友的。”
这个应该，有人也对她说过。
那个人说，眉生应该是很难过的。
应该应该。
她为了这一个应该，低声下气地找了眉生出来，看到的却是淡漠。
她想了许久，觉得词语足够妥当：“眉生，我知道你有难处，可你既然瞒了我，起码，起码......”
所谓的知道，不过是一句场面话，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理解对方呢。阿眉最喜欢在这些微末字眼上挑刺。
思忖了一会儿，缓缓地:“淼缈，我知道你想要我一个解释，可是我，说不出口。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一直拿你当好朋友，我这样隐瞒，其实只是怕......我知道这样很是矫情，可是淼缈，你愿意信我一次么。”
阿眉心里头像是一堆死灰，这会子燃起了几点火星子，眼睛都被刺亮了，几乎是自己也没察觉的哀求的神色。
怕你从此像那些人一样说话客气小心，怕你可怜我，怕你从此对着我也要刻意谨慎。
你让我怎么说呢，我一心只觉得，要是我承认了他是我哥哥，就等于承认了过去全部的屈辱，那样的屈辱我怎么敢让它再重演。
阿眉几乎耗尽了全部力气，站也站不住，只依着路灯柱子。她瞧见地下那一圈光晕里有个飞蛾影子，往那最明亮的地方来回撞了好几次。
淼缈说，顾眉生，我真讨厌你。总喜欢藏着掖着，装什么圣母。
我真讨厌你，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秘密。
我真讨厌自己，让你那么轻而易举成了我交心的朋友。
她停下来，不再说话。
阿眉喉头涩得厉害，忍不住发抖。
良久，却有温暖包裹了她的手。淼缈说：“可怎么办呢，顾眉生，我最讨厌的是明明这样丢脸难堪了却还是宁可相信你。”
她抬起头，看见淼缈脸上熟悉的笑容，温暖的，干净纯粹的。
眼前，聚拢云雾。
淼缈说：“眉生，我信你。”
“以后你不要害怕，有再多不好的事情，你都不要害怕，也不要强装无所谓，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轻易走开了，我们是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她看得到眉生眼中的苍凉，也看得到自己心里的疑惑。
只是，还是选择了相信。
眉生想。
感谢上苍留情，带着温情的怜悯，给了她这样一个朋友。
手指温暖，笑容未变。
可以宽容，哪怕不解。
因为是朋友。
一辈子的朋友。
阿眉想，虽然，虽然她有着许多的波折和磨难，可这一生有幸有了这样的陪伴，她便不怕，便可以坚强。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一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