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谭衡

1、第一章

　　外面的雨下的有些大了。
　　林以是被客厅的声音惊醒的，她坐起身的时候摁亮了床头灯，旁边铺平的床单明显的透露出，至少在她醒来之前，是没有人在这里躺过的。
　　她赤着脚走在地板上，初春的冷意顺着风攀上她的身子，穿过走廊，她看到客厅的落地窗几乎是全开的状态，被吵醒正是因为窗帘被雨打的不断撞击着窗户而发出的巨大声响。
　　而这一切都没有吸引她太久的注意力，因为她看到沙发上睡着的人，单薄的衬衫在身上皱成一团，酒气隔老远就已经闻到了。许衍熟睡中仍然紧紧皱着的眉让林以知道，他一碰酒就头疼的老毛病应该又犯了。
　　她艰难的把窗户关了，被雨淋了一脸，衣服湿湿的贴在了身上，让她突然显得有些狼狈。尽量放轻脚步的走了过去，蹲在了许衍的前面。林以想，如果他不是许衍，是不是见他的时候都可以不那么狼狈。
　　她还在思考这些的时候，许衍显然已经察觉到有人在他旁边了，职业养成的敏锐让他在醉极了的状态之下还是迅速的睁开了眼，可是当他看清楚面前的人的时候，整个人又放轻松了下来，他伸出手摸她的脸颊，语气沉醉又似痛苦，叫她，林以。
　　林以的眼泪毫无征兆的，在这个夜晚无声而又剧烈的落下。
　　或许她应该是开心的，毕竟许衍叫出来的，是她林以的名字。
　　可是又怎么会是这样，心脏仿佛被时间的大手紧紧的攥住，疼的让她哭的直不起身子。她想叫醒他，可是又不敢。只有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他的名字，许衍，许衍。

　　1.
　　五年前。
　　对于林以来说，许衍本来就应该是和她毫无交集的人。可是已经出现了，上天也不能把这条路重新走一遍。只是让林以疑惑的是，菀城这个本来就小的走十步能碰见一个熟人的城市，为什么她要自己走了十八年的岁月，才能正好在这个夏天遇见许衍。
　　快要高考了，班主任一直在让自己把头发染回来黑色，对于十八岁的林以，发尾染成了大红色，她觉得那像一团火焰，也像极了她遇见许衍的时候一颗燃烧热烈的心。
　　中午翻墙出来，林以还真计划着把头发给染回去，绕过最后一条街的时候，一群年轻人说笑着向她走来，她一眼就看到走在最左边的人，手臂搭在旁边人的肩膀上，走路姿势随性，嘴角带着笑，剪得有点短的头发又把他衬得英俊。十分大概是看到林以直勾勾的看着他，笑容稍稍收敛了一点，但是并没有搭话，准备绕开她走过去，但是林以十分相信，就是这一秒，她的心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倒戈。
　　许衍停下来，讶异的看着这个扯住自己衣袖的女生。旁边的几个哥们儿倒是见怪不怪的说了句我们在前面等你，然后就径直往前走了。
　　林以松开手，壮着胆子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怔了一会儿，然后笑开，小姑娘你不认识我就和我说话，不怕被骗？
　　林以想，如果不是那天中午太阳太刺眼，她怎么可能被眼前这个人灼灼的目光烫伤了眼睛，还至于整个脸都开始变得有些红。
　　后来还是他们在前面叫他，许衍，快点，等会儿还要签到。
　　许衍对她歉意的一笑，然后没有迟疑的就直接往前走了。林以傻傻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白色的衬衫衬的他身材十分之好。一直到他的身影凝成了一个小小的点，林以才回过神来，整个人轰的一下，乱了。

　　最后一个进了值班室，许衍在签到簿上一气呵成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接过同事递过来的警服套上，还有人打趣他说，听说你又在路上被妹子拦了？
　　许衍笑笑，脑袋里一瞬而过因为那阵风飘过而扬起来的红色头发。坐到沙发上，随手拿起案件记录薄翻了下，今天的案子倒是有点少。
　　哎别说了。一个警察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没案子就轻松了？省省吧，快高考了，上面要从所里抽调几个人过去执勤，要我说，顶着大太阳晒那么久，谁愿意去。
　　高考的时候学生在被封闭的教学楼里考试，而他们的职责，就是全校戒严，维护秩序，防备所有可能扰乱高考的事情，而六月天往往又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几个月之一，对于连续几个小时要暴晒在太阳之下执勤的警察们来说确实是一个不小的考验，许衍还没去过，但他见过去年执勤回到所里的弟兄，一躺下来整个人都焉了，恨不得抱着水桶喝水，确实苦。
　　许衍想到，几年前，他也是在承至中学参加的高考。那是他的母校。
　　他合上手上的案件记录薄，说，我去吧。
　　高考和炎热的天气每年都约好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如期而至。
　　今年莞城的教育局只在承至中学设立了一个高考考点，但是安保工作并没有比以前轻松多少，反而需要更多的警力来维持秩序。以往两个考点只需要四部警车，今年的一个考点却足足开来了五部警车，警察在校门口一字排开，放行赴考的学生，隔开盼望孩子榜上有名的家长们，人群密密麻麻的拥挤成一团，但是秩序还是没有乱。
　　林以从来没有想到，她会再这里看到许衍。
　　事实上那天过后，她也懊恼自己胆子太小，没有再问更多。她并不觉得那是喜欢，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毕竟一见钟情是电视剧里面才会有的桥段，可是她自己也非常清楚，她如此迫切的想要见到这个人。后来也再去那条街游荡过几天，但是上天并没有成全她，她一次都没有再碰到过许衍。
　　而今天，在这里，她作为一个即将迈进高考考场的学生，而许衍，是一个维护高考秩序的警察。
　　他们相遇了。
　　那一刻林以感觉自己握着考试包的手都颤抖了起来，她在心里偷偷的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我和你的距离原来差了这么远？
　　于爱注意到了林以的反常，她们来的太晚了，前面的路都被送考的家长给堵住了，现在要穿过去太困难了。她拉着她在拥挤的人群里前进，同时转过头大声问她，林以你是不是被挤傻了啊？！
　　或许是靠近了那一条警戒线，许衍大概是听到了，不经意的望过去，只是觉得后面被拉住一头黑发的女生有点眼熟，但是并没有多想，他给旁边的人说了一下然后拨开人群走了过去，因为他离开而空出来的位置很快又被别的警察堵上。
　　高个子好处就是多，在人群里太显眼，林以只看见许衍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只是几分钟，就走过了她们在人群中好像要走十分钟的路程，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到了她们的身边。
　　许衍看了看她们手上的考试包，然后将她们护在了自己的前面，对着前面的人群喊，大家让让，这里有要参加高考的学生。
　　人太多，林以和于爱两个人几乎都是靠到了许衍的怀里往前走，林以悄悄的偏过头，看到了许衍的警号。记下来正在默背的时候她看见于爱正对她挤眉弄眼的对口型，这个警察好帅啊。
　　林以也回口型过去，省省吧人家是警察。
　　于爱拉住她往前挤，看到穿着警服的人在中间周围的人都很自觉的散开了一点，她们比之前轻松多了成功的进了学校大门。许衍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去时其中一个女生对他笑嘻嘻的说了句，谢谢警察叔叔。
　　他倒是有点没想到，声音带着笑意的问，我有那么老？
　　林以说，许衍，我知道你是许衍。
　　没理会于爱的叽叽喳喳，林以一脸认真的开口后，果真看到许衍愣住的时候，随后整张脸的表情却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但是并没有说什么话。
　　她还想和他说几句话，却听到教学楼封闭线处传来预示着进入考场的尖锐哨声，连再见也没来得及说便被于爱扯着向那边跑去，她回头，看到许衍警帽上的国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不能要求一个平时不怎么学习的人高考一发奋就考上国内的知名大学，特别还是碰到特殊情况，例如现在坐在考场上的林以，还沉浸在遇到了许衍的惊喜中。甚至连于爱拼了命的对她示意选择题答案也没有看见。
　　一结束出了考场于爱便抓住了林以的肩膀摇，你傻啦！！？你做了多少题！！？
　　林以把她的手抓下来就径直往校门口跑，但是显然晚了一步，考试结束了刚才还挤满了人的校门口已经散了，她叹了一口气，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于爱追了上来，问你呢，你跑什么？
　　她烦躁的用手抓了抓头发，许衍走了，不知道下午会不会来。正当她准备回休息室的时候，却听到好听的男声从门卫室传来，她抬眼看过去。
　　许衍靠着门卫室的门框，双腿随意交叠，本来平时看着还蛮宽敞的空间这时候因为许衍的衬托突然间就感觉小了一圈，他的警服外套已经脱了下来随意搭在手臂上，只穿了一件警用的天蓝色衬衫，显然为了今天执勤时候能给菀城电视台一个好的上镜形象，所有警察都穿的是春秋常服，一副银色手铐挂在他的钥匙扣上。许衍说，你在找我？
　　看着林以突然烧红的脸结结巴巴的好像想解释什么，指了指原本警车停放的位置，但是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许衍并不是一个生性多么热情的人，事实上他能和这个小姑娘说这么多也只是因为有过那么一面之缘对她有点印象而已。在门卫室里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出来看一看。
　　看着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许衍，林以反而镇定了下来，她说，许衍，我叫林以。双木林，以为的以。你能不能把你电话给我？
　　莫名其妙。这是许衍对林以的第一印象，他并不认识她，也没有必要去了解她姓甚名谁，更没有必要给一个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人电话号码。搭讪的方式男女通用，但是许衍并不认为，他会和这个还是高三的学生产生什么纠葛。
　　他应该回绝的。理智告诉许衍，应该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