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溪云初起之卷，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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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国德高望重的冢宰，是有名的娴于政务之人，毕竟在先代和现任峰王登基之间，正是这位冢宰大人统御了芳国上下共渡难关。他面对任何突发事件都能镇定自如的本事，是令芳国甚至邻国人都有口皆碑的。
然而现在的冢宰，月溪大人，正单手支额，面对一桌卷宗以及来客头疼不已。
来客是芳国天官长步摇，以及峰王近侍女官统领胜雪。
而造成冢宰月溪头疼的缘由正是她二人所带来的消息。
“主上失踪。”
鹰隼宫人都听说过，峰王陛下非常喜爱在午膳后定时消失，躲到后宫某处偷睡午觉。由于王从来都会在消失后一个时辰准时出现，所以虽然一开始，众人会为了寻找王而人仰马翻疲惫不堪，但到后来也就习惯了而放任自流。
也因此今次王会彻底失踪，才令众人措手不及。
——果然这是传言中的胎果的恶劣习惯么？
月溪郁闷地想起流传甚广的一个流言。
胎果的王和台甫在常世人眼中看来，无异于是有着“对于消失和流浪的无可遏止的向往”的嗜好。雁主仆那对浪荡子就不用说了，传言一个月能在朝议上见到他们三次就可以谢天谢地了。而庆的女王似乎因为视延王为师，也经常留书“视察”便从金波宫中消失三五天，然后再若无其事的回来。再数就是戴国的泰麒。尽管并不是泰台甫主观意识做出的行为，但毕竟他也有着消失去蓬莱数年不返回的记录。所以常世间流传起关于胎果的怪癖时无不言之凿凿，深信不疑。
甚至在峰王陛下登基大典之时，月溪也曾听闻在他身后的大司空——凌谢，喃喃自语着“希望不会像东边那几位一样才好”。犹记得那时候自己还狠狠的瞪了凌谢一眼呢。
结果——言犹在耳，主上已然消失不见。
月溪揉着眉心。他看向天官长。
“步摇大人，主上是一个人出去的？厩舍状况如何？”
芳的天官长，也就是太宰•步摇，是为外表年纪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性。此刻她表情惨淡。
“骑兽一匹也没有少。”她回答。
“禁门那里呢？”
“也并没有见过可疑人等出入。”
月溪蹙眉。
“难道主上还在宫中？没有骑兽的话怎可能……”
“奴婢冒昧，但主上确实是离开鹰隼宫了。”伏在地上的女官统领胜雪说，“这一点，是经由台甫证实的。”
“……台甫？”
“是的。事实上，主上行踪不明之事正是台甫告知奴婢们的。”
月溪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步摇。天官长维持着惨淡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和胜雪大人……对不起，我和胜雪正在一如既往的在寝宫等待主上和台甫出现的时候，台甫回到了寝宫。当我还在想着‘今天怎么会回来的这么早呢’的时候，台甫便告诉我主上已不在鹰隼宫内了。”
月溪迅速地将步摇和胜雪前后说辞串联起来。“台甫现在何处？”
“小庸大人正在进行说教。请问要请台甫过来吗？”
天官长非常迅速的回答。
月溪点了点头。
于是胜雪领命而去。另一边步摇累极般坐在椅子上。月溪叹息。
“……步摇大人看起来压力很大啊。”
月溪说，示意一旁侍从为步摇斟茶。
“主上失踪了，我这个天官长首当其冲啊。一想起来要如何面对百官的诘问，这压力能不大么？月溪大人。”
月溪笑着摇头。“我是指，步摇大人方才可是脱口而出‘胜雪大人’这个敬语了呢。”
步摇险些将手中茶杯掉出去：“很明显吗？我还以为及时改口就好了。”
“嗯，相当明显。”
于是女子的脸色更加惨淡。“没办法，毕竟先王时代，胜雪大人正是天官长啊，我只是副手罢了……‘那’之后胜雪大人自请降格……果然还是无法原谅失职的自己吗？”
月溪轻轻叹息。“身为服侍王和台甫的太宰，却亲自打开了宫门放入了讨伐军……这种心情，我能体会啊。”
步摇沉默片刻，啜饮香茗，然后将茶杯放在几案上。
“说了不好的话题，非常抱歉。”她带着故作的振作道，“这么说来，这次主上出宫……”
“是你的责任。”
步摇僵硬一秒。脑中飞快闪过“这个人啊……”的同时，她看见冢宰的黑眼圈。这让她心怀愧疚。
“总……总之主上应该是自发性离开的……因为台甫看起来并没有慌乱的状态。”步摇岔开话题，“如果主上真是出了什么事情，能感应王气的台甫应该会有所表现的吧。毕竟麒麟是相当恋主的呢。”
“最重要的是，如果主上真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这个天官长啊……”
步摇脸色刷白：“月溪大人！”
“对不起了。”月溪道，“但是，这是事实啊。”
步摇捂脸。“真追究起来的话，等主上回宫后我请辞好了……待在胜雪大人身边做副手更适合我也说不定……”
月溪叹息着将视线移往窗外。月阴朝十余年来，他代王职在御书房中处理政务，那时候轩外一株红梅，冬春之交时总是艳丽丽的开着，即便花落了亦有绿叶青果可赏。十余年来他每每将视线从奏章上移开，便落往窗外梅树，竟也成了习惯性动作。然而冢宰府轩窗外并无梅树。此刻月溪不禁苦笑。
所谓习惯这种东西啊……
这么想着的时候，低眉敛目的胜雪，领着一脸心虚的台甫和怒气冲冲的小庸进来了。
“绝对要出动禁军搜索主上。”
小庸说着。他的表情完全可以用“吹胡子瞪眼睛”形容。
月溪一边点头一边吩咐侍从上茶。小庸接过茶水便牛饮而尽。
“看来太师说教了很久。”
“从我知会胜雪她们荼蘼离开的消息到现在，足足有半个多时辰了，连刚才一路上都还不停的碎碎念呢。”
风行回答月溪的感慨。
“恕臣无礼，但臣必须说这是台甫及主上咎由自取。即便主上立刻回宫，我相信太师大人也会无间断训导个三五天的。但这是应得的。”月溪顿了顿，道，“说起来，主上离宫，想来是借助了台甫之力吧。”
此言一出，包括正低头听候发落的步摇胜雪、牛饮至第三杯的小庸，以及在场女官、下官、侍从等等在内，均发出不可置信的“啊”的一声。
风行吓了一跳似的反问道：“月溪大人怎么知道的？”
他并没有说出荼蘼是骑着白申离开的，因此认为自己大概能逃过责备吧。之前也仅仅是告知众人“荼蘼离宫了”，小庸也不过是针对他们“竟毫无觉察到主上孤身离开”这一点而几近责骂的说教着。风行没有想到月溪会直接切中事实。
应该说——不愧是月溪。
“厩舍里的骑兽并没有减少，禁门也并没有传来主上徒步离开的消息，况且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有逆贼逼宫之类的事情发生，因此只能推断主上是骑着使令离开的。再加上当时台甫和主上是在一起的吧，那么事实很容易便看清了，根本无须费力。”月溪简单的说，“更何况对方毕竟是主上，如果明确的命令了‘使令借给我’和‘不要跟过来’之类的话，留下台甫一人也是很容易的。您说是吧，步摇大人。”
步摇颔首。“利用了台甫决计不会反抗的特性么……”
风行苦笑：“荼蘼只是说有想见的人而已，过个两三日便回来的了。”
天官长讶异：“想见的人？主上不是胎果么……”
“我明白了，是升山途中的同伴吧。那么主上会去哪里也很明确了。是昭州吧。此去昭州，若是骑兽，也不过两天路程。走云海之上的话相信主上此刻已经进入了昭州地界。”月溪看向风行，“台甫以为如何呢？”
“王气确实是在西北方向。”风行承认。
另一边小庸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语气决然：“那么，这便去通知昭州方面注意主上行踪。”
风行连忙摆手。“荼蘼最厌恶人跟踪掌控她行踪。若是扰了她旅程，天知道她会做什么事情。反正她和我说定了，最多五日一定回转。由她去吧。”
步摇维持着烦恼的表情：“台甫的意思是……难道台甫是信任主上，所以才放任主上离开？”
那一刻风行的唇畔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的笑意。
“从我与荼蘼相识之初，直至现在，她向我承诺过的事情，从不曾毁约。”他眼眸清朗，看定步摇，“还是说步摇大人身为太宰，却不肯信任一国之王？”
步摇尴尬摆手，摆了两下又连忙改成拱手礼，头直低于双臂之间：“臣——不敢。”
一时间倒让风行手足无措起来。月溪出来圆场。
“好吧，既然台甫都这么说了，那么也只能这样了。毕竟主上是利用使令离宫的，这在芳确实并没有先例——最重要的是，臣也没有想到台甫会放任主上离开啊。”月溪意味深长的停顿数秒，“这件事情就先这样吧，没有办法归咎为谁的过失，毕竟还是主上自己离开的。步摇大人也请和胜雪大人检讨一下主上身边的警卫工作，照这样下去，如果主上和台甫身边不能时刻有人跟随，那么也许在未来，会有真正的危机出现也说不定。无论如何，主上和台甫都是芳国祈求了十余年才得来的，其中意义相信各位都能明了。”
众人点头。而风行呐呐：“很抱歉……真的非常对不起……没拦住荼蘼是我的错。这几天我会尽量代替荼蘼完成政事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月溪叹息。
“这么说来，今天本来要请主上定夺的政事，也积压了不少。”月溪揉揉眉心，将注意力转回早应该提出处理的朝政上，“今晨朝议上，地官长提出的虞州堤防修整之事，到现在也还未找到合适方案。且不提预算要从何处来，就是人手也远远不足啊。”
话题归到朝政之上，步摇便和胜雪一同行礼离去了。太师小庸在一旁继续向侍从讨要茶水。
而风行则带着困惑问道：“人手不足？”
月溪点头。两人神态仿佛共解习题的师生。
“冬闲季节已然过去，春耕即将开始。不，实际上因为芳国地属北方，因此春天才来的晚一些。在南方的恭国和范国，春耕已经开始了，甚至再往南的才、奏、涟等国，此刻田野间只怕已经是绿油油一片了吧。不管怎么说，原本在冬季整顿街道、修复堤防的民夫们，一开春，便是要回到田野间耕种和放牧的。毕竟春天不播种的话一年都会没有收成。”
这样的道理风行明白。“但是，军队和服役者不是会在农忙时期接手修筑吗？”
月溪苦笑：“问题正出在军队之中。事实上正是指挥军队的夏官本人出了问题。想来台甫已经注意到了，夏官长已经连续两个多月称病不出了。”
风行一愣。他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朝议上百官的样子，但能想起来的只有纱帘之后跪坐的大片人影。毕竟他才从昆仑回到生国不久，而政事也仅仅初触皮毛而已……这么说来确实是，在风行的脑海中几乎没有关于大司马本人的印象，只影约记得是位男性而已。可再仔细一想，连是不是男性都无法确定。直到此时才猛然明白对方从登基大典后就基本不见踪影了。
“但是……既然身为夏官，不应该是无病无痛的仙人体质？”风行道，掩饰不住的惊讶，“怎可能如此……”
月溪苦笑。他看向小庸。年迈的太师佯作不知的扭过头开始消灭冢宰府的茶点。冢宰月溪只得叹息。
“事实上，今日正是打算请台甫走一趟夏官府邸。”
芳国冢宰如此正色道。
冢宰府的轩窗外，日已西斜了。
云海之上，白虎仿佛逐日一般向西飞驰着。
妖魔的速度就是比骑兽快。
骑着使令往昭州方向赶，荼蘼虽然考虑了让白申的尾巴变成螺旋桨像直升机一样加速前进的可能性，但是考虑到风行事后发现时那显然会有的表情，还是罢了。
俗话说出来混的，毕竟是要还的，别人的东西还是别乱玩的好。
一边欣赏左手方位的云海落日，荼蘼一边在白申背上把发髻散下来，抽出一早便已经备下的丝带，绑了个清清爽爽的马尾辫。几根簪子便顺手揣在怀里，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当掉当旅费。
天黑前荼蘼到达昭州猷嵬。在城外让白申驰狼隐形之后，荼蘼在大街上行走，一边辨认着当初她混入韩州宰队伍的街道，一边思考着夜间投宿问题。这时候她意外地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声音微弱却熟悉非常。
她猛然转身。有一刻她被熙攘人群迷惑而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但下一刻她准确找到声源。
“马……小军？”
她看着街角衣着褴褛的男子发愣，恍然便有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地之感。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溪云初起之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