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记之蛋生》上官清飏

30、叫我叔叔

　　杜慎离开之后，李长烟再无顾忌，使出雷霆手段，死讯、争夺、镇压，上清派中乱成一团，只有紫霄峰上不受外界干扰，遗世而独立。
　　裴昭盘腿坐在密室里，独自修行练功，还不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变故。
　　待群妖退去之后，他便觉身体有些不好，于是带着晏玦回到洞府，简单交代几句后，随即便闭了关。
　　这密室是云玄以前的修炼之所，不仅十分隐秘，而且坚固非常。饶是如此，他还是先布下了防护阵法，以免为外界所扰，又仔细翻看了段磊赠予他的太清派心法，尤其是吸取日魄阳气的法诀，记忆纯熟。做好准备后，他将暂时封印住的日魄取出。
　　一枚朱红色的果实悬浮在半空之中，散发着淡淡的幽光，温暖柔和，然而却没有人能想象它到底蕴含了多么巨大的能量，正是太清派的镇派之宝日魄。
　　裴昭念动口诀，体内灵气缓缓向外释出，试探地将日魄的纯阳之气导回体内。他没有得到师门指导，更没有人为他护法，一切全凭自己领悟，因而必须倍加小心，唯恐一个不好便会引火烧身、甚至形神俱灭。

　　不过幸好，这种悲剧没有出现。日魄的阳气缓缓进入裴昭体内，立时与膻中气海中的阳气汇合。神识沉入，裴昭能清楚地看到，红色的是日魄的阳气，白色的是月髓的阴气，正被一层淡绯色光丝密密地包裹住，正是当初晏玦注入他体内的灵气，而他自己本身的灵气则是纯金色的，护住了全身的骨骼经脉。正是这几道力量互相制约，才保持了一个微弱的平衡，也保住了裴昭一条小命。
　　随着日魄的阳气不断进入，红光渐渐壮大起来，那绯色光丝再也束缚不了，因同属阳性灵气，反而被更纯粹的红光吸收了。如此一来，阳气愈发大盛，气海的温度骤然升高，无形无质的灵气竟也开始沸腾起来，四下冲击，险些儿收束不住。
　　裴昭吐出一口血，满头是汗，随即又被蒸干，眼中全是鲜红的血丝。他强忍着痛苦，按照太清派的法门，将肆虐的红光从气海引导入周身经脉之内，阳气在每一条经脉中缓缓流动着，最后形成了一个大循环。而原先散入他体内的寒气则被红光不断地吞噬，慢慢融合，凝结成纯然无垢的——元气！

　　裴昭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所谓元气，乃天地之始，万物之祖。古云，天地成于元气，万物成于天地。传说在上古之时，天地未分，元气混沌于其间。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元气始分为元阳之气与元阴之气，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天地和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但因杂质相侵，世间的阳气与阴气多已不纯，也就再也未曾听说能直接凝为天地元气的事，没想到这千载难逢的奇景竟被他遇到了。
　　随着阳气与阴气的不断融合，他体内的元气愈发壮大，渐渐化为一团有形的雾气，似散非散，将他的灵府笼罩其中。
　　这是一片混沌的世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光，世间万物全都不复存在。突然之间，虚空中被分开一线，阳清上升，阴浊下沉，阳气与阴气互相激荡、交感而化生为山脉海洋、日月星辰，接着是虫鸟草木、走兽飞禽，由此万物始生。
　　裴昭不自觉地为之沉迷，就在这生老病死之中，他似乎感知到了道的存在，然而当他仔细去追逐时，却又不可得了。天地造物仿佛不过一瞬，随即又变回了一片混沌。
　　就在造物消失的刹那，他似乎看到了一双眼睛突然睁开，闪着红黑色的光芒，桀骜、孤傲，刺入他的灵魂深处，转眼却消逝了。
　　当他回过神来，发现不过弹指之间，元气已分解为普通的灵气，适才的奇迹只是昙花一现，犹如梦境般，再也不复出现。
　　这也符合自然之道，唯其难得方能称奇迹。然而就在短短一瞬他已得到了天大的好处，不仅体内的灵气充盈了数倍、且愈发精纯，单是道心的提升就足以令人称羡了。

　　此时，他体内的寒气与晏玦的灵力都已化尽，然而日魄的纯阳之气仍在不断导入，裴昭心念一动，从乾坤袋中召唤出月髓。月髓似乎感知到日魄的力量，也自动漂浮起来，阳气与阴气同时滚滚进入他的体内。
　　很快，裴昭便错愕地发现，自身经脉已膨胀到极致，若再继续下去，随时有爆体而亡的危险。他有一瞬间的失措，随即停止运转心法，切断阴阳二气与体内灵气的沟通，方知人体的容纳有其极限，过犹不及。
　　虽然有些遗憾，但裴昭本也不是贪婪之人，何况刚从道境中洗练过，灵台空明、心无尘垢，这遗憾之念也就一闪而过，随即被抛开。他将体内险些泛滥的阴阳二气重新加以炼化，循环一个大周天之后，身体已然无碍，于是将日魄与月髓收起，走出密室。

　　这些天来，晏玦一直守在密室外，以免有外人闯入，见他神采奕奕地出关，显然大有进益，不自觉地开心起来，笑道：“你终于出关啦！你这一闭关就两个多月，我正担心呢，可算出来了！对了，你师姐要找你，我这就给她传信去。”
　　裴昭见她面上颇有疲惫之色，不由得颇为感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晏玦给李长烟发了信，熟不拘礼地拉着裴昭进了屋，倒了杯水给他，笑道：“闭关了几十天，连口水都没得喝，真可怜。饿不饿，我去做点东西给你吃吧，想吃什么？”
　　见她这么自然熟络，裴昭有些惊讶，不自觉地摇头，“我早已辟谷，倒不需饮食。你……你也歇息下吧。”

　　晏玦点点头，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似乎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裴昭看着她，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急切间找不到话说，开口便道：“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该回家去啦，女孩子不要在外面乱跑，家里人会担心的。”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想收回却已不及，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一出来就赶我走……”晏玦有些失落，蔫耷耷地低下头，又抬头问道：“不过，家是什么？”
　　“家……就是爹娘和孩子一起生活的地方。”见她懵懵懂懂的样子，裴昭有些怜惜，便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你爹娘呢，他们在哪儿？”
　　“爹娘……我从小就没有爹娘，是族长把我养大的。”晏玦皱皱眉头，“不过族里其他孩子倒是有自己的爹娘，唔，那他们都有家，只有我没有家……”

　　裴昭胸口一痛，想摸摸她的头安慰，却强行忍住了，柔声问道：“那族长对你好吗，其他孩子有没有欺负你？”
　　“族长对我还好啦，就是管得有点严，整天板着个脸，老逼我学术法。”晏玦笑吟吟地道：“至于其他孩子，他们的修为都没我高，打不过我，除非想死，不然谁敢欺负我。不过，也有两个家伙老是跟我过不去，哼，他们就是嫉妒我！”
　　裴昭心头一紧，忙追问道：“谁跟你过不去？”
　　见到他关切的目光，晏玦忽然觉得有些小委屈，嘟着嘴，不自觉地撒娇道：“有一个是族长的侄女儿，叫炎……晏雯，还有一个叫晏绥，是她的小跟班。晏雯年纪比我大，但是脾气很差，法术也学得没我好，大家都不喜欢她，只爱跟我一起玩，所以她老找我的茬儿！”
　　裴昭心疼不已，不自觉地哄道：“别怕，别怕啊。”
　　晏玦嘻嘻一笑，傲然道：“我才不怕呢，她们敢来惹我，我就把她们揍回去，就算不找帮手她们也打不过我，横竖不是我吃亏！”

　　见她神采飞扬的样子，裴昭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晏玦愣了愣，讷讷地道：“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你对我笑呢。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啊，干嘛老是板着个脸？”
　　裴昭怔住了，晏玦笑道：“说起来，咱们也算认识好久啦，还没通过名姓呢。我叫晏玦，你呢？”
　　“……裴昭。”
　　裴昭一愣，才发现的确如此，只是因为他一直知道她是谁，所以也没想起这回事。晏玦，晏玦，他知道她的部族以炎为姓氏，晏应该是炎的化用，至于玦……
　　玦是半环形有缺口的佩玉，一向是表示决绝……
　　他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那族长用这个字给蛋生做名字，心思自是可想而知。
　　也罢，也罢，往事已矣，是该早做决断……
　　晏玦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歪着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你就觉得很亲切，看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不如我叫你裴大哥吧，如何？”
　　裴昭：“……叫叔叔。”

　　晏玦一呆，叫道：“你又没比我大多少，凭什么叫你叔叔啊，哥哥！”
　　“叔叔。”
　　“哥哥！”
　　“叔叔。”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叔叔。”
　　…………
　　正不可开交之时，一个女声笑道：“一大早的在吵什么呢，这么热闹？”
　　裴昭回头，见是李长烟到来，有些赧然，站起来道：“二师姐。”
　　晏玦这两个月时常与李长烟见面，倒是混熟了，撅嘴道：“姐姐来得正好，裴大哥明明大我没多少，非要我叫他叔叔。我要是叫他叔叔，岂不是得叫你婶婶了？”
　　“小鬼头胡说八道。”李长烟心下了然，见裴昭一脸窘迫，不禁好笑，对晏玦道：“你让我评理，可是不管我说什么都得听了？”
　　晏玦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李长烟瞟了裴昭一眼，笑道：“我的意思是，他的确大你没多少，就叫他裴大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