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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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我振作了精神，按时用药进膳，一个月后便能下床走动了。我不再将自己关于滟荷小筑闭门不出，而开始与其他女眷来往。在别人看来，我不再是个摸不清底细自闭且内向的女子，失去了孩子的打击似乎令我改变，变得温和平庸，很好相与了。
我时常与另两位侍妾相聚闲谈，话题很轻易便扯到我的身上，变成一番并不真切的叹息和安慰。我毫不掩饰伤心欲绝的神色，且表露出幡然悔悟的情状，自言是自己孤僻乖张的行为处事引来祸患，一切皆是上天给予的警示和惩罚。我尚不具备成为母亲的资格，于是上天带走了我的孩子。我伪装出完全没有疑心过它人的纯善，只是沉溺在沮丧和懊悔的世界中。
我小心翼翼的隐藏了我的恨，以善良无心机的模样接近她们，让杀害我孩子的人渐渐的放下防备。我知道这将是一场长期作战，而且我毫无把握自己能够得到答案，但是惟其如此，才能让我暂且安抚我的恨意与不甘。我不期许她会露出马脚，我也不需要真凭实据，那些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因为这里的主子已经名言，便是查明了真凶，也不会有公平的处置。
那么，便由我来吧，让时间为我指明方向，我再不会懦弱无争，定要拚个玉石俱焚，两败俱伤。让她为我的孩子和我陪葬。
“妹妹放宽了心，毕竟来日方长，况且王爷对你是另眼看待的，日后养好了身子，孩子迟早会再有。”锦和说罢，温婉一笑，丝毫不具心计的样子。
我也浅浅一笑，淡然道：“青漓并非有福之人，以前未能认清，才发生这许多悲痛往事。如今只想用心伺候王爷福晋，余时念诵经文，诚心向佛，为我那未能见上一面的孩子祈祷冥福，了却残生。”
“瞧妹妹说的是什么话，双十年华还不曾到，便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未免太轻贱自己了。”
“福晋言重了，青漓本是轻贱之人，又怎敢有僭越的心思。青漓期盼福晋能与王爷琴瑟和鸣，并且早日诞下麟儿，王府亦后继有人。”
听闻我的话，锦和的笑容变得凝重了，隐隐透露出几分哀寞。我自信决不会看错，果然便是哀寞，锦和还是在意王爷恩宠的么。
锦和与吟皖，究竟谁才是杀害了我孩子的真凶？我困惑于这个问题，在众人处旁敲侧击的探听，然而终不能明了。
她们，分明都很可疑。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亦愈发痛恨这样的自己。再不能以真情与人交往，猜疑和心计淹没了我，我径自沉溺在这场或许永远无法结局的游戏之中。
虽然真相无迹可循，却有些异常渐渐流露。
其中，最令我在意的便是一个人。王爷的挚友，翰林院编修司马中。他为人端肃，擅长诗文，待人彬彬有礼，堪为儒臣，且长得英俊文雅，风度翩然。与威武潇洒的王爷立于一处，一文一武，竟尔毫不逊色。
他偶尔来府中走动，总是不苟言笑，偶遇我们一干女眷，也是微一颔首，便目不斜视的走过。然而我特别留心他与锦和逢见的数次，他的冷淡中总隐匿了一抹温和，且有淡淡笑意舒缓了眉角的严肃。而锦和亦有所不同，仿佛周身孤高淡定的气质因了某道目光的注视而柔软低调，温柔的便要滴出水来。
虽然他二人从未交谈，却总有些莫名的氛围浮动于他们之间。若在以前，我定然难以发觉，然而小君的失去，如同破冰之力，粉碎了我无心于尘世的漠然，我的敏感和细致由此苏醒，并且到了极致的程度。与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令我特别在意，那便是司马中的名字，不由使我想起锦和的那枚青玉手镯，间中的玉絮，便状若一个“中”字。
司马中与锦和之间，定有些难以言说的关系。于是，我愈发密切的注意他们，渐渐的了解了一些非常态的状况。
锦和每个月逢五之日，必不在府内，而是前往城郊的白云观斋戒祈福。
我曾以为孩子祈祷冥福为由要与她同去，她却说祈祷冥福应往寺庙，拜地藏菩萨，修读《慈悲地藏忏法》，而不与我同往。
十一月的三个逢五之日，我遣月牙儿暗中前往白云观查探。五日、十五日、二十五日，锦和的轿子确实都停留在白云观的正门侧，然而二十五日，却有另一顶小轿自偏门而出，轿子旁跟随的丫头竟是锦和的贴身丫环洇月，险些便与正欲回府的月牙儿打了照面。
之后我又派月牙儿接连跟踪了两个月，发觉每个月里必有一日，锦和会坐着轿子自侧门出行，只带着素装低调的洇月，秘密前往南郊的一栋宅邸。这日子十一月时是在二十五日，十二月时是五日，一月时又是二十五日，次序颠倒，仿佛乱无章法。而南郊的那栋宅邸，据附近的佃户说，为京里一位复姓司马的大官所有。
条理便清晰起来。锦和与司马中必有私情，以斋戒为幌子，每个月都暗中幽会一次。这个八九不离十的猜测令我吃惊，但也消弭了我对锦和的怀疑，对她而言，司马中是值得以名誉甚至性命为代价去珍惜的人，她没有了毒害我孩子的动机。
于是，只余下吟皖。功利心重，且有些飞扬跋扈的她，在府中一向是高调自处，人缘却又出奇的好，至少表面是如此。她很会做人，动辄打赏下人，举凡王爷赠了些素日里不常见的小食摆设，她也大方的仍由各位姐妹挑走，或者根据个人的偏好依次送去，从不见冷落了谁。平日里为人处事颇有些心直口快，少不得说些让别人下不去台面的话，但是她一贯的作风便在那里，谁也不会真地记在心上。而我，约莫是她的一个例外。
府中谁都知道侧福晋与我有些交恶，故而多数人碍了她的面子也不愿与我来往。直到我失去了孩子，吟皖方一改初衷，放下冷淡高贵的姿态，集众姐妹小聚闲谈时，也会遣人至滟荷小筑相邀，如待他人一般待我。
我很难揣摩透她的心思，虽暗中认为她必是害我孩子的凶手，然而隐约又觉得有些不对。
离小君的失去荏苒已半年时光，我走了许多的岔路，至关重要的线索一条也没有寻见，一次次的沮丧泄气，一层层的愤怒焦急，直要将我逼入疯魔的境地，却仍要维持着表面的不动声色，与一群难辨善恶的人们虚与委蛇。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抛开满心烦躁，沉稳了身形，抬步迈入锦绣阁。
锦绣阁是锦和的住所，园内遍地花草，皆是她亲手所植。平日里便素来宁谧，蕴静悠然，下人并不算多，每一个也都稳重静默，安静来去。
泠月迎面而来，见了我盈盈一拜。她及洇月、洹月、洄月是锦和的贴身四婢，在府中下人里地位较高，四人各司其职，对锦和忠心耿耿，锦和虽鲜少过问府中事务，一切仍是有条不紊的运作，其中少不得这四位侍女的功劳。
“福晋在屋里么？我从侧福晋处来，顺道带了些侧福晋挑选的糕点，送些给福晋品尝。”
“有劳漓夫人了，福晋在东厢房里刺绣呢。”
我点了点头，向她微笑颔首，往东厢而去。
沿着小花园的碎石小径走至东厢一侧，我顺着覆着荧白纱帐的轩窗望去，果然见到锦和坐在桌边，正端着一只白瓷碗，似是喝着什么。我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转过回廊，便看见洇月守在门口，我含笑走了过去。
洇月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瞧见了我，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继而行礼道：“漓夫人吉祥。”她的声音一改以往的温婉低沉，倒显得清脆的有些刺耳，紧张的情绪仿佛绷在舌尖，以至于音色有些异常。
“福晋……在吧？”
“在，请漓夫人稍等。”她转过身去，向门内说道：“福晋，漓夫人来了。”
片刻之后，听见锦和轻柔的说：“请漓夫人进来。”
洇月这才推开门。
我装作无所觉察的走入东厢，对锦和施了一礼，才将手中的绿萝小篮置于桌上，眼角余光淡淡一圈扫过，看见床头衣柜上搁着一只白瓷碗，内有黑重的液体在微微荡漾，显然是放下不久。室内弥散着一股药香，汤药的气味稍淡，间中夹杂着某种淡渺的香气，我细细闻取，竟觉得有几分熟悉。
“这些是什么？”锦和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
我轻轻掀开篮盖，露出篮中摆放整齐，颜色鲜丽的凉果糕点，说：“今日侧福晋远嫁南方的妹妹随夫婿进京，便带了些南方特有的糕点探望侧福晋，我刚才在侧福晋处分了些，她让我将这些送给福晋品尝。”
锦和点头微笑，顺手便拈了一枚放入口中。
我看见桌上还放着一小碟冰糖，心知是她吃药后解苦所用，便淡淡地说道：“福晋喜欢冰糖么。”
锦和蔼然说道：“昨夜受了点风寒，觉得身子骨有些酸疼，所以让洇月抓了些治伤风的方子，正打算喝完了吃这些冰糖去苦呢，你却刚好来了。”
“看来是青漓来的不巧，竟耽误福晋吃药了，青漓这便告退了，还请福晋安心修养，早日痊愈。”
锦和颔首，脸上始终神色如常。
回去的路上，我脑海里始终有那股熟悉的香味徘徊不去，然而并不记得自己吃过的哪味药中曾有这个味道，而思绪却是向着令我痛不欲生的那个午后而去。记忆中，这股香味忽然如同附骨之蛆，沾染了回忆中的片断，愈发清晰起来。
梅子羹。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