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水清墨

9、第九章

　　年过完，到了二月出头时，周子屏就已经习惯没有季氏在的日子。

　　阿娘不在，他的日子过得也甚好，祖父天天给他买吃买好玩的，阿娘在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可以吃和玩的东西呢。

　　至于周悬，却是有些想季氏了。这些日子她偶尔和弟弟拌嘴，祖父总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先指责她一通，然后才问怎么回事，如果是她错在先，祖父就会指责她更凶，如果没错，祖父也依然能拿话来压她：“你是姐姐你要让你弟弟！怎么能这样不懂事和弟弟吵架打架呢！”

　　阿娘在的时候，是从来不会这样的。

　　周悬因此便不怎么爱着家了，每天吃完饭就出门去。但偏偏周子屏又爱黏着她，她到哪儿就跟着哪儿，简直是一条甩不开的跟屁虫。

　　她不许他跟着，他就回家去和祖父告状，说她不带他玩。等她回家，就少不了吃祖父一顿教育。

　　几次下来后，周悬愈加烦周子屏，就算允他跟着一起出门，出门后也不带他一起玩。她跟着小堂兄周子傅一块玩，玩伴们都是周子傅一个年纪的，一开始玩伴们还有嫌她是一个女娃子，但有周子屏跟着后，且不管是玩什么游戏，只要周子屏一输就耍赖耍赖没用就哭的对比后，玩伴们很快就接受了周悬的加入，不管玩什么也都愿意带上了周悬。

　　且周悬脑子很好使，只要和她一组，不管什么游戏，基本都能赢。慢慢的周悬就成了玩伴团的核心人物，而周子屏，一般情况下，是不带他玩的，只许他一旁看着。

　　周子屏年纪太小了，跑不快，又娇气，脾气还大，谁也不乐意捧着这么个小祖宗玩。

　　一开始周子屏还愿意在一旁看着，可看久了，他渐渐又不满足了，缠着周悬要一起玩。周悬哪有这么大的话语权，大家都听小堂兄的，小堂兄才是头头。

　　可小堂兄凶得很，周子屏是不敢缠他的，甚至连向祖父告他的状都不敢。

　　小堂兄一家已经分家了，祖父是管不小堂兄的了。

　　周子屏清楚这点，因而他只缠着周悬。周悬被缠得烦了，干脆也不和小堂兄那伙人一块玩了，每天带着甩不掉的小尾巴周子屏在村里晃荡。

　　这一日，周悬带着周子屏出门，晃荡到了村头的大樟树下。

　　村头的那棵大樟树据说已经有千年了，树干足足有一个小院子那样大，二十个大人手拉手才环抱得过来。树根凸起，弯弯绕绕的缠着主树干，宛如一个立起来的莲花台子一样，分不清哪些是树干哪些是树根。周悬很喜欢在上面爬来爬去。

　　樟树下是一块空旷的平地，夏日的时候，大人们都会在树下坐着乘凉，唠嗑点家常，说这家的母鸡一次下了两个蛋那家的菜地又遭谁家的牛啃了一半，说着说着偶尔还会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极了。就像镇上的集子一样。

　　周悬是很爱到这边来的。

　　但自过年开始，她就没来过了。村里关于她家的风言风语太多了，她听了会坏心情。

　　而如今已经二月末了，周悬想着，她家的事也该过去了。

　　周悬还没走近大樟树，就远远看见一群八九岁的小孩在树干上嬉闹着。

　　待看清都有哪些人，她停了脚步。这一群人，以村长的独孙小三福为首，和小堂兄那伙，是结了仇的，大家互相容不下，见了面不红眼就是红脸。

　　周悬转身打算往回走避开他们，但已迟了，为首的小三福已经眼尖地看见了她，大声道：“哟呵，我看见了谁，周三家的两个小杀人犯。”

　　小杀人犯。

　　这个词让周悬顿住了，转头看向小三福。

　　小三福和她同岁，都还未满九岁，但因为家里就他一个独苗了，给他吃得好，个头已经长得和刚满十一岁的小堂兄一样高了，但块头却比瘦得很猴子一样的小堂兄要大多了。

　　村里没一个像小三福这么胖的。

　　用小堂兄的话来说，小三福简直是一块行走的肉墩子。

　　“看什么看，难道我有说错了？”小三福自然是不怕周悬面无表情地盯着看的，反而被她这么一看，越发起了挑衅的心，昂首挺胸的道：“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爹杀了人，是杀人犯，那你也是杀人犯，小的杀人犯，小杀人犯！”
　　他话音一落，围在他身边的人顿时就哄笑起来，附和道：“对，小杀人犯，小杀人犯！”

　　哄笑的人群里，唯独一人没笑。

　　周悬看向没笑的那人，那里七叔公的小儿子，她的小堂叔周泓。

　　七叔公没被她爹捅死前，小堂叔周泓和小堂兄每天都腻在一块玩，偷鸡摸狗闹得全村鸡犬不宁的，感情好得比亲兄弟还亲。当然，和她关系也是不错的，有什么好东西，总会想着她，偶尔也爱逗她，叫她喊他一声小堂叔。

　　周泓只大她两岁，小堂叔这个称呼，不管周泓怎么利诱她，她是从来没有喊过的。虽然如此，但他却也没真计较过，反而和小堂兄一样当她是妹妹一样看待，不许村里同龄人欺负她，否则他必然会和小堂兄一块整回对方的。

　　可眼下，她被众人这般恶意的嘲笑，周泓却将脸别开了，无动于衷。

　　周悬垂下眼，在七叔公丧礼上，他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她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坏了修补不回来了。

　　但这样的发展也不意外，毕竟是杀父之仇，换了她，也不会毫无芥蒂的继续和杀父仇人的女儿一起玩，没落井下石跟着一起嘲笑自己就已经是念旧情了。

　　周悬悄悄握紧了手，转回头打算带着周子屏去别的地方，哪料周子屏却被他们的嘲笑声给刺激到了，怒气冲冲的喊道：“你才是小杀人犯！你才是！”然后人就冲过了去，风似的，一眨眼就从周悬身边掠走了。

　　等周悬回神，周子屏已经冲到哄笑的人群里，和他们扭打了起来。

　　寡不敌众，何况还是周子屏这样的纸老虎，冲过去纯粹就是送给人揍的。

　　周悬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周子屏被打，丝毫没有上前去帮忙的意思。

　　眼看周子屏被五六个人骑着打，脸上青了好大一块，终于有人不忍心的出声制止了：“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坏了！”

　　出声的那人，名叫周子裴，是村里周盛德的孙子，他娘就是过年时劝季氏一块去梁州的夏氏。

　　刚才一群人的嘲笑声里，笑得最大声的是他，现在出声制止的，也是他。

　　好在小三福当他是左膀右臂的兄弟来看待，他出声制止，小三福还真就停下了，骑在周子屏身上，有些不满的看着他：“你什么意思？你是帮哪边的？”

　　周子裴拉开小三福，又把其他人也拨开了，看到周子屏被打一身狼狈，苦着一张脸道：“打狗也得看主人啊，你们忘了他祖父是什么人了？把他打成这样，回头他祖父肯定要找上门来！”说着，他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打人不打脸啊蠢货。”

　　他这么一提醒，原本打人的几个立即轰然散开，离周子屏远远的，一副“我没动手”的样子。唯独小三福还撑着“我是老大我怕谁”的面子，纵使心里已经有些后怕了，但还死鸭子嘴硬的道：“我怕什么！他祖父是举人老爷，我祖父还是村长呢！”

　　但话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周子裴照顾他的面子，哄着他道：“是是是，老大你不怕，可你得想想我们啊，我们怕啊！我们家里可没有村长也没有举人老爷的！我看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有周子裴这话，小三福小胖手一挥，语气豪迈地道：“我们走，别让这小子坏了我们心情。”呼朋引伴的走了，在经过周悬身边时，小三福对上她的目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心虚的快步跑了。

　　周泓走在最后，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周悬一样。

　　周悬走到周子屏身边，周子屏被打得有点惨，嘴角被打青了一块，身上都是脚印，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姿势十分的狼狈。她本想拉起周子屏，不料他打掉了她的手，目光怨恨的看着她道：“不要你假好心，你走开！”

　　便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家走。

　　周悬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心里已经做好了回家被祖父痛骂一顿的准备。

　　待到了家门口，周子屏一只脚才跨进大门槛，嘴里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哭声大得很，足够在屋里看书的祖父听见了。

　　周悬跟在周子屏身后进了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四还没数到呢，就见祖父从正屋里急急走出来了，手里拿着的书都没放下，看见周子屏哭得委屈，嘴角边上又青了一块，登时就道：“怎么哭了？你脸上怎么了？”

　　周子屏哭得越发厉害，索性就站住不动，等祖父近了身，就一头扑到祖父怀里，哇哇的哭得几要背过气去。周盛勤心疼手里的书都扔地上了，搂着小孙子哄道：“不哭了不哭了……”待周子屏哭声渐止，他这才看向站在门口处的周悬，眉头皱得很紧：“怎么回事？”

　　周悬正要说话，周子屏从周盛勤怀里抬起头，气呼呼的指着周悬道：“阿姐坏！阿姐看着我被人打！”

　　周盛勤目光落在周子屏嘴角青肿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