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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仿佛知她心中所想一般,周贤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季氏却是再也压抑不住,低声哭了出来。

      吓得她怀里的周子屏,也“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一时间,屋里尽是这母子二人的哽咽哭声。周悬本来挺平静的心被哭得烦躁起来,她颇觉无趣的揪了一下衣角,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哭的。

      与其由着她爹似平日那样,吃喝滥赌,醉酒了又是打人又摔家里东西的,不如真被捉了去,关在牢里一辈子也好,或是斩头也好,至少家里还落个清静。

      反正这个家,从来都是她娘撑着的,与他爹半分干系也没有。

      没有她爹在,日子过得更顺心。

      周悬想是这么想,却是不敢显露半分的。

      这时候,程氏从外边回来了,见娘俩哭得厉害,忙递了块手帕过去,低声劝了几句。

      等娘俩哭得差不多了之后,周盛勤才开口道:“行了,别的先不管,把人找着了再说。”

      早上的时候县衙已经来差役问话,将那把平日他用来雕刻木头的匕首作为行凶证据带走了,走前那带头的差役道:“周老爷,若是能找到人,还是请他自首罢。这事儿,毕竟因酒而起,真细究起来也不能全怪周三。他若是肯自首,量刑自会念在他醉酒神志不清放宽几分,可若是到了三天期限,他还下落不明,知县大人也会为难。”

      差役说得很客气,周盛勤也客客气气的把人送走后,仔细想了想这番话,便回过味来,差役这是卖他面子暗示这事有空隙可钻。

      但前提是人得找回来,自己上门去认罪。

      否则三天期限过了,人的行踪还不明,那就只能按逃犯来处理了。

      眼下要紧的,不是在这说服老大去找知县说情,而是得先把人找到了。

      周盛勤想了片刻,便开始指派:“老大你到山里去找找,老二你就去邻村走走,老大媳妇你就去族里请几个兄弟帮忙找找,老二媳妇你去村里头平时同老三关系不错的那几家问问,至于老三媳妇……”他看向季氏,顿了一下,重重叹了口气:“我就去老七家走一趟。”

      冯氏一听心里就不可意了。老大家的一个去山里,一个去族里,都是不见外人的,偏二房,一个要去外村一个要去那几个家里婆娘都是嘴碎的,这不是三房干的糟心事却叫二房丢脸么。

      老头子当真偏心偏得很,偏长偏小,就是不偏中间的,怪不得这心都是长偏的。

      她脸色忿忿,将头一别,不着痕迹的啐了一口。

      将自己叔叔捅死,这叫什么事,只怕她一走出这个门,就能听到一缸子的闲话。

      冯氏虽有不满,但到底不敢表露出来,眼见周贤兄弟二人已经动身出去了,程氏也起身,她忙站起来,抢先一步走出了门。

      “老大媳妇,早点回来,这一家子还得你看顾着。”周盛勤叮嘱了这么一句。

      程氏点了点头。

      已经走出门的冯氏听了,脸彻底拉了下来,一撇嘴快步走了。

      众人找了一天,皆没个结果。周忠似人间蒸发了一般,谁都没见过他。

      到了晚间,本来该欢欢喜喜的除夕年饭,谁都是一脸凝重,纵使程氏有心多做了几样平日少见的菜式,也没几个人有好胃口。

      周贤的一子两女,周发的三女一子皆到了懂事的年纪,而周忠的一双儿女,周悬早慧,周子屏胆小。这大人没动筷,几个半大的小孩也不动,周悬低头扒饭,周子屏嘴再馋也不敢碰的,也只好望着满桌好菜,一边吞口水一边吃白饭。

      满满一桌菜,临了竟是没几盘动过的。

      饭后,谁也无心守夜。周悬带着周子屏,同二伯父家的三个堂姐以及小堂兄周子傅一道回家了。

      大人们依然留在周贤家。

      周悬将周子屏哄睡后,她自己也烧了些热水洗洗脚后躺床上了。

      这个时候,外头天色一片黑,歇了一天的风又发作起来,狂得好似能把屋顶掀了去。

      屋里的烛火摇曳不定,周悬看得心烦,索性翻个身对着墙闭眼游神。

      她毫无睡意,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只忽然听到掩得严严实实的门忽然发出了很轻的“吱呀”声。

      周悬登时僵了。

      门,被推开了。又被掩上了。

      有人小心翼翼的摸了进来。

      周悬心里一窒,以为是遭贼了,屏住呼吸后细听了半晌,屋里仍是静悄悄的,闭上的双眼偷偷撑开一条线,瞧见了映在墙上的影子,随着烛火也摇摆不定着。

      她忙又闭上眼,绷住的身体缓缓放松,呼吸也慢慢调得均匀有序,装出一副俨然睡熟了的模样。

      又过了许久,她装睡装得周身发酸,眼看就要装不下去的时候,门又一次发出了声响。

      只这一次没有先前的轻微。

      周悬吊着的一颗心,这才彻底松下来。

      这一次,是她娘季氏回来了。

      季氏刚推了门还没来得及进屋,看见了屋里的人,当场便愣在了门口。

      这屋里的人,正是众人找了一天无果的,她的丈夫,周忠。

      屋里火盆子,碳已烧尽,她开着门,一阵冷风便往屋里灌。

      周忠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低声说了句:“进来,把门关上。”

      季氏这才如梦初醒般,赶紧进屋,关门前朝对面张望了一眼,确定没引起对面二房那边注意后,才将门闩上。转过身望着周忠,心绪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忠看着她双眼红肿,眉头皱了一下:“怎么回事眼睛肿成这样?”不等季氏回答,他又问道:“你身上现在还有多少钱?”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周忠这话一问出来季氏便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轻声道:“还有一两多。”

      周忠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才剩这么点,前阵子不是还给了你五两银子?”

      季氏苦笑了一下:“后来不都被你又拿去了。”不止那五两,连同她自己攒的四两多银子也一并被他拿去赌了。

      如今仅剩的这一两多,还是公公周盛勤暗地里添过来给她家用的。

      周忠便沉默了。

      季氏看着他也没话。过了好一会儿,她自怀里掏出荷包给他。

      周忠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伸手接过荷包,紧紧攥在手里,低声道:“我出去避这一阵子的风头就回来了。”

      季氏猛然抬头,周忠心虚的别开眼,并不敢看她:“七叔那儿,就劳你去一趟说几句,我……我不是有心的,等七叔伤好了,我便亲自上门去赔罪。”

      他一脸诚恳,季氏眼中的泪意却再也忍不住,涌了出来。

      “七叔……”季氏哽咽了一声,轻声道:“没了。”

      周忠一抖,手中的荷包便掉到了地上。

      “没了?”他有些惊疑又满是茫然,随着季氏抽泣声渐大,眼中慢慢出现了惊慌。

      “我…我没想过要伤了七叔,七叔怎么会没了……”周忠颇有些语无伦次的喃喃,脑中隐约浮现当时的情景。

      他喝多了,因为什么同七叔起了争执,闹得太凶旁人也不敢来劝,后来他手里不知怎么的多了把匕首,听七叔还在喋喋不休,他便持匕首挥了过去,想让七叔闭嘴。

      是了,他最初只想让七叔闭嘴而已。那些个做人做事顾家立业的道理,他爹说,他俩个哥哥说,连季氏都埋怨的提过几句,他早已听得不耐烦,又哪肯再听七叔唠叨,兼之那七分醉意的性子,素来就是没个理智可言,他只想那匕首挥上去便能落个耳根清净,旁的却是想不到的。

      直至手上沾了血,浑身一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见七叔倒下去,他第一反应不是扶起人,而是弃了凶器落荒而逃。

      他以为他只是伤了人,当时若是不跑,必定要被族里长辈逮住唾骂训责的,连带他那不管事的举人老爹也会一块跟着没脸。

      他在外头躲了一天,趁着夜深回来,想叫季氏拿些银钱给他,出去再避一阵。

      周忠心里算盘打得清楚,这等事只要过了风头,再诚诚恳恳的上门赔礼道歉就能揭过了。

      却不知他那一挥,短小犀利的匕首就要了一条命。

      事关人命,哪能是避一阵风头就能了的。

      周忠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那是自己的七叔,年岁不过比自己长了七岁,正值壮年,拜他所赐,就这么没了。

      “我不是有意的……”周忠低声自言自语,忽然攥住了季氏的手腕,死死的盯着她,重复道:“我不是有意的。”

      他手上的力道大得很,季氏只觉腕上一痛,低眼一看,已经被抓出一道红痕了。她忍着没叫,只点头同周忠道:“我知道,我知道。”夫妻十年,这个丈夫的脾性她还是能摸得准的。性子虽暴躁了些,但若说要伤人,尤其还是长辈,却是万万没这个心的。

      周忠却根本没听进她的话,且自低言:“我也没打算伤他,我只是想吓唬他……吓唬他叫他别再管闲事……”

      话到这里,他颓然松开了季氏,面上一片死灰之色,“我真没想伤七叔......”

      季氏红着眼眶,别过了脸。

      夫妻二人又一度陷进了沉默里。

      床上的周悬觉得她要真装下不去了。

      维持一个姿势太久,她半边手臂都麻了。

      想了想,她还是咬咬牙,动了一下身,装作熟睡的样子,随意的换了个姿势。

      甚至为了装得像,她还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冷。”

      季氏忙起身,压了压被子,见周悬睡得香沉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心里怜爱又苦涩得厉害。

      她这懂事可爱的闺女啊。

      季氏哽咽了一声,往火盆子里添了几块木炭,这才低声道:“你去自首罢。”

      周忠一愣,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人。

      自首意味着什么,一命偿一命,意味他去送死。

      “自首?你叫我自首?”周忠呢喃。

      季氏却不看他,目光空茫的望着地上,重复方才的话:“你去自首罢。”

      语气却比前一句要重,一如她忽然抬起的眼,里头满是坚定之色。

      “就当是给我们娘仨一条活路,你去自首罢。”季氏道,目光一挪,落到了装睡的周悬身上,声音又轻又柔,“若是没这一双儿女,就是随你一起逃到外边讨饭过活,我也愿意的。”

      可偏偏有这一双儿女,尚且年幼,都还顾不得自己周全。

      她不能让他们没了爹,以后还要受尽村里人的白眼闲话。

      只有他去自首,她带着一双儿女,才能在村里挺直背脊过活。

      否则,就只有她带着儿女一起死了。

      死在众口悠悠里,死在旁人鄙夷的眼光里。

      周忠红着眼,几番欲言又止,抖着手将掉在地上的荷包捡起来,塞到季氏手里,又顺着她目光看了一眼床上的周悬,终是点了头。

      “好。”

      季氏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己。却也没忘将声音压低,以防吵醒了睡着的女儿。

      周悬忍不住睁开了眼,呆呆的看着墙。

      她见过她娘哭过很多次,有时候是只流泪不出声的,有时候只抽泣不流泪的,也有既流泪又放声哭的,那些都是她娘同她爹争吵之后,她娘悄悄躲进房里,以为没人听到才会哭的。

      若是有人在,她娘永远都是一副温柔微笑的样子。

      只有在次日时,才能从那微肿的眼猜出来她娘夜里是哭过的。

      许是听多了,她渐渐麻木,也知道了她娘也只是发泄,哭完就没事了,根本不需要人安慰。

      可是这一次,却是不同的。

      和以往都不同。

      那刻意压抑的哭声,小小细细的,甚至要屏住呼吸才能听清,她听进耳里,只觉得窒息。

      难受她想爬起来,像阿娘以前哄她那样,抱住阿娘,拍拍阿娘的头,让阿娘别哭,阿娘还有她。

      可她到底没有动。

      只静静听着她阿娘慢慢哭得没声,最后连气息都慢慢稳了下来。

      周忠这才哑声道:“回屋吧,别吵醒了阿悬。”

      季氏抹了抹眼,起身时又替周悬压平了被子,将烛火吹熄,便和周忠一块出去了。

      只是回屋前,她又去周子屏屋里看了一回。周子屏睡觉比周悬要安分些,不会乱踢被子,但是她每每临睡前,去看周悬,总会也顺带去瞧周子屏一回。

      季氏在周忠眼里,唠唠叨叨,性子又懦弱,还是傻傻笨笨的,算不得好妻子,可她却是一个好母亲。

      她是他一双儿女的好母亲。

      有她在,他的一双儿女,会顺顺利利的,平安长大。

      周忠站在阴影处,看着季氏摸进了周子屏屋里,亮起来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映在窗上,摇摇曳曳,羸弱又纤细。

      一时间,他心绪百转。

      他头一次厌恨起自己的不是来。

      “若是还有命在,若是还有命在......”他低声道,“我不会再负你了。”

      两人走后不足一刻钟,周悬就听到了外边震天响的鞭炮声,隐约还夹杂着鼎沸人声。

      周悬坐起来,抱着被子看向窗口处。

      百家欢庆,唯有她家悄无声息的静。

      就连对面二伯家,都象征性的放了一只鞭炮,以示除旧迎新。

      周悬怔怔的,想起往年这个时候,一家人会围着火炉,吃一碗饺子,许几个多半不会实现的小愿望,再讨巧的说两句喜庆话,她娘就会满含笑意的递来早已准备好的红包。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送走旧岁,迎来新年。

      可是这一年,周悬坐在黑暗中,低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迎接她的,只有窗外渐稀的炮竹声。

      没有饺子,也没有红包。

      屋里静静的,伸手不见五指。

      周悬觉得眼眶有些湿,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竟不知道为什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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