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之猗猗》苏故

2、初遇

　　“天下第一名妓，落欢楼头牌梨夜近期将与良人退隐洛城”这一消息一出来，整个梨城就如炸开了锅一般，茶楼酒肆街坊巷里议论纷纷。
　　梨夜其人，未见其人，先闻其芳。容颜清丽，国色天香。
　　公子走在梨城的大街上，笑眯眯地听着各种议论，转头问我：“兰猗，想不想看看这位大美人？”公子笑起来很好看，端的是一个萧逸风流。
　　一进落欢楼，喧嚣淫靡的气息迎面而来。公子今日穿了件水蓝色锦袍，玉树临风。一阵浓郁刺激的脂粉味扑鼻而来，花枝招展的老鸨已经扑到公子身前，两只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白花花的银子：“公子，您是第一次来吧。您来我们这就对了，我们这什么样儿的美人都有……”公子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温柔地笑，我打断了老鸨的话：“我们是来找花魁梨夜的。”
　　“哟，是找我们家梨夜的啊。梨夜近来可不见客。”老鸨的脸色立马转变，冷冷淡淡，还带着一丝防备。
　　公子却是不看她一眼，只是声音里夹杂着内力远远传开，“夜儿，我来了。”
　　话落，三楼最里边的一扇木窗被人从里面猛地打开，开窗的那个人似乎过分激动了些，难道公子原先就认识梨夜？我暗自疑惑。“兰猗，还不上来？”回过神来的时候，公子已经在梨夜房间里，我一个旋身也落到房内。房内萦绕着淡淡的梨花香。
　　眼前的女子就是梨夜。“公子终于来看夜儿了。”美人眼角微红带着三分喜悦三分委屈，一滴清泪欲落不落，甚是惹人怜爱；秀眉轻蹙，愁容似轻烟罩面；贝齿轻咬朱唇，声音如春夜的黄鹂叫声，婉转动人。
　　“两年不见，小夜真是越发我见犹怜了。”公子放荡不羁地斜倚在贵妃榻上，似笑非笑地向着梨夜。
　　梨夜娇羞地看了眼公子，破涕为笑，飞起的眼角眉梢艳光四射，容色惊人，她的美是梨花染泪时华光四射的惊艳。若是她穿上大红，必定容光艳丽，倾国倾城。
　　“听说，夜儿找到了良人？”公子轻轻柔柔地问道，声音难辨喜怒。
　　梨夜脸色白了又白，颤抖着双唇：“公子难道不明白梨夜的心？”
　　原来，又是一个单相思，跟着公子的一路上已经不知见过多少出了，这次公子会怎么处理呢？
　　我没能知道答案，公子没有答复，因为梨夜的门被人粗鲁地从外面推了开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楚非，紫衣俊美的他，当时一脸风尘，金冠中还有几缕发丝飘散在外，平添几分疏狂。眼中的惊怒掩不住一脸的喜悦，真是矛盾啊。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帝都楚郡王府的世子，楚非。倾慕梨夜已久的他，甫一听到梨夜近日将与良人归隐，惊怒之下，快马加鞭从帝京千里迢迢狂奔而来。那时的我只觉得，又是一个痴情儿。
　　“他就是你的良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风云变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在心里叹道：鲁莽，鲁莽啊。想来梨夜也是这么觉得，看她那本就被公子吓白了的小脸上忽白忽红，而根本不看楚小世子一眼就能知道。
　　我在一边乐呵呵地看着，饶有趣味。遇到这等事，自是身在局外，心思悠然。殊不知，自从遇到楚非，我就身在局中了。
　　被忽视的楚世子剑眉怒张，星眸喷火，却又不能对心上人怎么样，自是把这股怒火妒火烧到公子身上。“你给我出去！”语气及其恶劣，态度及其嚣张。
　　公子施施然站起来，一脸温柔暧昧地对着梨夜笑。我和公子走出房间时分明看到公子挑衅地看了那位世子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
　　听说楚家世子派重兵包围了落欢楼；听说梨夜为此和世子大吵了一架；听说楚家世子扬言非梨夜不娶，为此楚郡王气得一病不起；听说梨夜被限制了自由，只等京都的十里红妆。这些都是茶楼里的段子，每日我都会去听些回来和公子听。
　　距见到楚非第三日，公子说，邀梨夜游湖。我很荣幸地负责去请梨夜。
　　谁料，我根本没见到梨夜，在落欢楼门前就被士兵拦了下来。“世子口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后院也有人把守着，这位世子这次真是用情至深了？本朝以文治天下，王公贵族士大夫最重礼义廉耻，就算楚家以军功出身，如若楚非真把梨夜迎娶回去……轻轻一个纵身，我避开守卫飞进院里。
　　这是一个偏小的院子，曲径通幽，花木葱茏，看得出来主人细腻的心思。“怎么是你？”
　　楚非从小径另一头走过来，那是通往梨夜房间的必经之路。没有初见的狼狈暴怒，今日的他凤眼寒星，紫衣张扬，俊美如神。他似乎对于我的出现毫不惊讶，反而是惊诧于公子的未露面。
　　“我们家公子邀梨夜姑娘明日游湖。”既然见到了他，我也没必要再去找梨夜，话已带到。
　　楚非似乎怔了一下，或许没想到我来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亦或许他根本没和梨夜说清楚，还是以为公子是那位“良人”？
　　楚非静静地立着，目光幽深近乎虔诚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白袄青裙，裙摆上绣了朵兰花，端秀雅致。说完话后就敛眉低眼，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阳光洒在她身上，倩影纤细瘦长。微微翘起的嘴角是一抹温柔的弧度，明明没有笑，却给人愉悦的感觉，像那双永远带笑的眼睛，只是注视着它，都会让人舒心如意。
　　“好。明日我会和小夜一起去。”楚非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我知道，我的任务完成了。
　　我一个旋身就要飞出院子，却被人从后拉住了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温暖有力。我不解地回头，以目示意。楚非非但没放开，反而还捏了一下，“不用爬墙，直接走前门。”愉悦的笑意弥漫在话语中，我两颊似染火，稍微用力挣开他的手，转身就跑。
　　“放荡子。”含羞带怒的话散落在风中。他如今怎么这般不正经了，心跳在加速，血液却也在身体中一点一点变冷。面对他我居然还是没有办法不动心，我抱紧了自己，试图攫取一些温暖，努力挥去脑海中深藏的血色记忆，关于我和楚非。
　　楚非感受着刚刚手中柔软细腻的触感，眉眼微弯。他的兰猗，一如既往的可爱和害羞啊。可是我的兰猗，你怎么不认我了呢？
　　三楼最里面的一扇木窗轻轻关上，倚在窗边的人神色变幻，不辨喜怒。
　　四月的梨城风景独好。春日融融，满城梨花，杨柳依依，风过花落，一城花雨。本是游湖的好时节，城郊外的镜湖里居然只有一艘游船在湖中央晃悠悠，楚非走在梨夜身侧，紧了紧拳。小九这次真是找了一个好帮手！
　　我把公子他们引到船上，独自去布置膳食。楚非，梨夜和公子在船头品酒赏景，如今他都能心平气和地和公子饮酒了，果然这些皇家子弟都深藏不露啊。我摇了摇脑袋，专心做我的糕点花茶。
　　端着花盏，盛着做好的糕点，我刚出船舱，便见公子和梨夜已经离了座，在靠近湖水的甲板上笑谈，模样甚是亲密，而楚非一个人坐在那里一手端着玉杯摇晃，神态落寞。直到我轻轻为公子布置好龙须糕，杏仁佛手，金丝酥雀，紫玉糕和梨花茶之后，他才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还是你喜欢你们家公子？”那一眼太过复杂，又太过透彻，以至于我莫名地感觉有些心惊肉跳，惊心动魄。那一问太过突兀，又透露着明显的暗示，以至于答案明明就在眼前我却不敢深究。
　　“啊！”一声尖叫，带着震惊和伤痛，紧接着一声“噗通”，我和楚非齐齐抬头望去，梨夜落水了！距离梨夜最近的公子悠悠然地看着楚非，一脸温柔，甚至漂亮的丹凤眼里还隐着笑意，“这可是英雄救美的机会，还愣着作甚？”
　　我没能看清楚非的脸色，就见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又是一声落水的“噗通”。四月的天虽然已经大地回暖，不过，水里应该还是冰冷刺骨的吧。我的心也似落进了这冰凉的水里，楚非你对梨夜当真是好啊。
　　楚非抱着梨夜上船时，梨夜的小脸已经被冻的惨白，妆容已花得不成样子，却别有一番楚楚风姿。而且梨夜今日为了游湖，特意选了一件雪白的纱裙，不得不说真是飘飘似仙，容色生香；但是这衣服一旦进水，就会湿淋淋地紧贴在身子上，曲线毕露。
　　“还不回去拿件衣服来。”楚非高大宽厚的身体挡住梨夜的身子，黑着俊脸对着我和公子大吼。不知道我有没有看错，楚非那一瞬间的神情有焦急有愤怒，但更多的是震惊和懊悔。还有躲在楚非身后的梨夜，那猛然睁开的双眸中透露出的是彻骨的痛和恨。
　　是不是有什么弄错了？公子说，不管楚非愿不愿意，都要让他娶到梨夜，只有这样三皇子和五皇子才会放松警惕，九皇子才会明白和我们合作的紧迫性。事情按照我们计划的一步一步发展，可我的心却越来越惶惶不安。
　　后来，我想问公子，公子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耐心地和我解释，只是眉目清淡地对我说：“兰猗，相信我。”
　　我从来都是相信公子的。从我重新活下来后，这是我余生的信仰。可是后来的我却没有做到相信公子。世事是不是都是如此无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