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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劫 ...

  •   Bell只依稀记得回到伦敦是在二月的某个早晨,这个城市对他来说熟悉的就像身体的一部分,闭上眼睛就可以嗅到那些游弋的、脱略的灰色气质,一样的混沌,一样的讨厌。他是个很少对外界环境做出反应的人,他无须反应,他享受自我,极度遵从内心,目的明确,而他与生的才华又让他这种酷似冷傲的态度畅通无阻,17岁之前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在明显不明显的告知他:你就是天之骄子。而他讨厌,在他无悲无喜的心底深深的泛起讨厌的海潮,就像这座城市一般,漫过他的鼻息。
      可他还是回来了,打着旅行的幌子离开,生生将自己在这座炼狱画地为牢。
      机场甬道里的气息熟悉到他闻不到,很多次了,被强制带回来,再离开,再回来,他没什么感觉,他本就不会感觉什么,但这样却是第一次,这样一个人,主动地,自愿地。
      只是一切都变成了黑白色。黑白的世界,他曾经热爱的画面色彩,此刻却如同伤口一般预示着溃烂的绵延。他分不清交通灯,只能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人群,他无法判断指路的人口中的红色牌子是什么,只能在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抱歉离开,他曾经自由的像风一样,此刻却好比一只困兽。他感到深深的疲惫,抬头看着浅灰色的天,想之后的日子会更加可笑。
      的确很可笑,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要复杂许多,从衣食住行到洗衣看病全都成为了大问题,曾经为了躲避而在东区租住的阁楼就是最大的问题,他开始看不清道路,爬楼梯对他非常困难,而且这一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他一开口他的牛津腔就会遭来无端的麻烦,而对于一个几乎是盲的人来说,只能闭嘴给票子。医生建议他学习用盲杖好为以后作打算,他不情愿然而这无济于事,因为必须要在眼球溃烂之前切除它们并且医生会尽量保持末端活性好找到合适的配型,也就意味着他终将什么都看不见。
      一个摄影师看不见了,是不是很好笑?不在碰相机的生活反而变得莫名规律,他的手机每小时报一次时好知道该做什么,他竟然渐渐三餐不落,去同样的餐厅吃固定的东西,店主很习惯,无需说明。他学习洗衣服,但其实他也没什么可洗得,他再没穿过那些复杂而令他更像个艺术家的衣服,因为现在的他可能连扣子都系不对。他很久没有染过头发了,于是那些头发长出了他们本来的颜色,那些金黄色一度让他备受青睐,然而却只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纯种的金毛一样可笑。最头痛的是他那改不掉的坏毛病——半夜的牛奶,不喝的话下半夜是绝对睡不着的,但等他找到楼下那家便利店时基本也就天亮了。
      好吧,这全都没什么,反正他的生活无论怎样都是乱七八糟,他不介意再糟一点。不过有些事情很难习惯,比如很久没有看到沙朗和青定在吧台上肆无忌惮的接吻,比如太过安静听不到牙牙大呼小叫,比如没有小茉在身边像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一样问题不断,再比如......没有白白再偷偷的往他的冰箱里放牛奶,那些牛奶,永远都不会断货。他追白是因为白长得像炎,那么像,像的他要失去理智,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爱上了白,是白,不是别人,是安静温柔又善良的让人心疼的朝白。他看得出朝白虽然很害怕却还是喜欢上了自己,默默地为他做很多事情,即便知道自己是因为很像炎才会受到他的喜欢,可他没有办法去告诉白自己内心真正的感觉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如今已没有能力去爱他,白一定会有一个对的人来爱他,但愿。
      于是他就一直这样过着每天的日子,偶尔想念,偶尔吸烟,他没想过未来怎样,他本就不是一个对未来有太多念想的人,就像17岁那年远走高飞一样。直到,那是一个夏季的傍晚,他遇到了青定。

      青定是在八月十八到达伦敦的,这在备忘录里写得很清楚。他是那种绝对不会让自己做过的事和将要做的事出任何问题的人,包括皮包里的隔层的中间一个口袋有三张他的便签和一条黑色的头绳他都不希望有任何的差错。但这些一丝一毫都不会影响到这个男人的风情万种。和,那些他喜欢的香水味道。
      朝白把Bell的病情告诉他是在初春的时候,虽然总觉Bell走得蹊跷,但到底是不便开口问的,即便是知道他走得这样无奈之后青定也并不能再强求什么,他深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选择要走,横加干预反倒手足无措,只是见不得白白日日魂不守舍,更何况大家也都十分想念Bell,因此才走了这一趟。走前已与沙朗谈过,断不能让白白知晓Bell已全然失明,毕竟只有Bell才有这个权力。
      得到Bell的确切地址和青定推掉所有合约之后事情便推到了八月,青定疾步走在东区的街道上,他胡萝卜色的波浪卷总是会引来一些暧昧的目光,但其实他很不喜欢被认成女人。温带海洋性气候总会让这座城市布满难挨的雨气,和王尔德的小说一样,让人不免想要披件驼色的针织,青定讨厌驼色。
      他应该想到Bell的目标有多么明显,这小子的头发已经长到很长了,头顶的发丝是美丽的金黄色,尾端还有他走时就在得烟灰色,他穿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裤子,脖颈上有一圈细细的银链子,说实话青定从来没见过Bell可以穿得这样简单,那些皮穗铆钉似乎从来就没在这个男人身上发生过,他面色苍白脸颊消瘦,一圈白色的纱布覆住了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与之取代的是他手中那根黑色的盲杖。
      青定就停在那里,看着Bell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他的盲杖击打在他的靴尖上,他停下来,过了很长时间才开口,声音里带了长时间不语的生涩:“二哥。”
      青定但笑不语。聪明如他,定然知道会有人来找自己,只是二哥用的香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用过。他们彼此了解,因为他们是兄弟。
      再见时的对话莫名多了,只是谁都没问未来的事情,他们都是聪明人,不希望把事情推到一种决绝的地步。
      他陪他去吃晚餐,他没想过他惯去的地方是中餐厅,他看不到,舀起什么吃什么,不是不停的吃白饭就是不停的吃酱菜,对不准角度总是弄得自己狼狈不堪。他自嘲,他本那样骄傲,如今却是如此失态。青定什么都没说,接过他手中的勺子,将一盘饭菜拌均匀,舀起一勺触在他的唇上,然后静静的看他咀嚼,静静地说:“Bell,我们都很想你。”
      青定住在Bell旁边的旅店里,每天陪他去默顿夫人那里做例行的检查和护理,渐渐了解到Bell是生理性双眼球溃烂,只要有完好的眼球合适的配型是可以恢复视力的,所以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一天早晨默顿夫人送走两人后回到办公室看到一位陌生的少年安静的站在她的窗前,这个瘦削的东方少年如同透明一般似乎随时都会碎掉,他静静的转过身,竟是如此美丽的一张脸,他轻轻的开口,语言生硬,目光中是海一般的寂寞,他说:“只要有合适的眼球就可以,是么?”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不科学、不合理、不讲道理之处纯属瞎掰,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3Q~)

      ————————割线、切线、平分线...————————
      青定接到沙朗的电话是在那天下午,那时他和Bell正趴在地板上擦地,他看了Bell一眼,然后走到房间外面接起手机。
      “靛,白白去了伦敦。”
      青定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因为这或多或少都让他有点意外。
      倒是沙朗很坦然:“靛,有些事情要他们自己面对才好。”
      “沙朗你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到时候你做好欺骗的准备了么?”青定没来由的有些窝火,所以语气不觉重了。
      “靛,我们不能......”
      “为什么不能等等,等一个万全之策,我不想他们任何一个人会失去什么......”青定靠在背后的墙上蹲下身来,将散落在额前的长发捋起来再揉乱,心里难受得要命。
      “靛,我们不是要欺骗,感情上的事我们无能为力,选择也是,牺牲也是,我只是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要这样离开,我希望,我们的家还可以像原来一样。”
      言既至此,青定什么都没再说,心里绞的像一团乱麻。沙朗既见如此便没说下去,只是改口吩咐:“等明天我推掉通告大概后天会过去,白白我会联系,你不用担心。小茉还不知道这件事,我安排老三留下来照顾她。那就先这样,你照顾好自己。”说完挂了,他知道多说无益,毕竟都不是小孩子了。
      青定在那里蹲了很长时间,然后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子前吸了半支烟才回去。推开门方巧看到Bell摸索着放下了电话。
      “有什么事么?”青定本是随口问问,继续趴在地上擦地。
      “默顿夫人说......”
      青定僵在那里,心里说不出的紧张。
      “她说找到了合适的配型,是一位匿名的好心人,他愿意把他的右眼球捐赠给我。”
      青定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握着抹布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但是他没有办法,他勉强着笑着开口:“那真是太好了,我们......我们的大摄影师终于可以重见光明了。”
      Bell却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窗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一言不发的坐了整整一下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他不可以看不见。他拍的照片,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说话时,少年绞着双手。他身形瘦削,皮肤皙白,眼中是水一般的温柔与忧伤,他那么美丽,仿佛天赐的孩子,孱弱的令人生怜心爱。
      沙朗走在朝白身边,看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对街店门外静静站着等待青定的Bell,他握着黑色的盲杖,长长的头发系在身后,有着罗马男神一样俊美的容颜,却被厚厚的纱布蒙着双眼。
      他看,他就只是看,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很满足。
      他喜欢他,很喜欢。从第一次见到他,他就被这个有着灰绿色双眼的沉默男人深深吸引,他一个人吸烟,他话少得让人害怕,却从不和人发脾气,他时常忘记吃东西,却总是半夜爬起来去便利店买牛奶,他可以很多天不睡觉,也可以一觉睡很多天,他似乎从来不会喝醉,尽管他酗酒成性。他看他的目光总是让他读不懂,那样温柔又那样寂灭,可就是让他觉得心安。他寄来每一张明信片他都有收好,他的字迹龙蛇大草但他就是喜欢,他拍的照片冷峻陆离又干爽宁静,他的才华是那样的耀眼,他睿智冷静,他觉得好,是真得觉得他很好,被他喜欢,是他觉得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可是他的照片背后为什么会写满了朝炎的名字?为什么偏偏是朝炎?为什么总是朝炎?
      他好难过,是真得好难过。
      17岁那年他还住在京都的舅舅家,上国中,外婆去世后他就只能到这里来,舅舅家开居酒屋,很挤,舅妈本来就不想收养他,说他像个拖油瓶,他睡在储物间里,冬天很冷,没有早餐,便当也只能每天拿两个隔夜的饭团,晚上回来还要在店里帮忙,一直到很晚很晚。
      明日香是在四年级的时候从中国转来的,一开始她就莫名的对他很好,早晨会在课桌里给他放早餐,看到他手指冻裂了会给他买药,她对他笑,温柔而好看,她说她喜欢他,他好开心——那是因为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喜欢和接纳。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就只是简单的觉得好。直到那天放学他在转角的楼梯听到她对闺密笑着说他长得好像朝炎,就好像朝炎的影子一样。
      像他的影子一样。
      他知道朝炎,7岁的时候他跪在走廊上擦地,突然外婆从屋里冲出来一边拽着他的头发一边骂着“杂种”把他拖进房间摁在电视前面失声叫骂着:“快看你这孽种!这就是你的死老爸!就是他和你的贱老妈生了你这么个孽种......”
      那时他听到“爸爸”于是赶忙向电视看去,荧幕上的男人英俊有礼,他穿着漂亮的令他不可想象的华贵礼服从一辆看起来很昂贵的车子上下来,很多人冲他拍照,他微笑着向周围挥手,风度翩翩。他还握着一个男孩的手,那男孩和他差不多年纪,竟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只是那孩子穿着非常华丽的礼服,头发一丝不苟,脸蛋白皙红润。他怔怔的盯着电视,想那就是爸爸和哥哥,他们好漂亮好漂亮,像神仙一样好看。而他同时也记得,他有个哥哥叫朝炎,朝炎朝炎,真好听。
      可他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竟只能做朝炎的影子——只配做他的影子。
      为什么总是朝炎,爸爸是他的,明日香是他的,连如今他喜欢的Bell也是他的?他不是朝炎,他有自己的名字,他叫朝白,他也会难过,会很难过很难过。
      他不想Bell再靠近他,不然又会像17岁那样,那样心痛的不知所措。可他还是喜欢他,他不吃饭他心疼,他不睡觉他也睡不着,他给他买很多牛奶,他不想他很冷的冬天还要到处跑着找便利店。他想为他做任何事情,即便他心里面装的是另一个人,只要每天都可以看到他,每天可以出现在他面前,就好了。
      沙朗看着面前的少年就那样猝不及防的泪流满面,眼泪一滴接一滴的淌下来,好像谁的心碎了一地。沙朗小心的将少年搂进怀中,轻轻安慰道:“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朝白抖得像一片飘落的叶子,涣散着目光不住的轻喃:“我不要他看不见,他一定要痊愈,只要他看得见,怎样都可以,要我怎样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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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术很快被提上日程,Bell却变得越发的沉默,他总是追问默顿夫人,试图弄清楚那位好心人是怎样一个人,但默顿夫人自然不会回答他。青定看着这样的Bell,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
      而沙朗陪在朝白身边,看朝白每天静静的呆在Bell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仿佛就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再也看不到一般,那些隐隐的不安。
      除了Bell所有人都在努力维持着这种微妙的联系——造成一种朝白还不知情而Bell即将进行恢复视力的手术的假象,直到命运的钟摆重重响起的那一刻。
      那是个夏末的早晨,医院外的绿地上有鸟雀三两低低掠过,青定站在医院走廊的窗边,阳光筛进来,一窗窗的玻璃在他脚下碎落一片,他似乎只是在看风景,但颀长的食指却在死死的扣着窗沿,让指甲盖里的皮肤泛起晕晕的青白。沙朗走来,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另一只大手紧紧握着他扣着窗沿的手,他的两片嘴唇轻轻贴上他的耳郭,安慰他:“别担心,靛,会好的。”
      Bell和朝白被分别送进了麻醉室。Bell的纱布被拆下,两片薄薄的眼皮软绵绵的耷拉着,那下面曾经有双深邃的灰绿色的眼睛,只是现在空荡荡的,好像他的心一般。麻醉室里的味道阴冷刺鼻,他可以触到床边的扶手冰冷异常,这一切都让他非常的不适,一时间他很想朝白,想听他说话,听他笑。
      隔间里的两个女医师似乎还没配好药,渐渐传来玻璃瓶碰撞和女人闲谈的声音。她们的对话也在Bell的耳中逐渐清晰起来......
      “你听说了么?这次手术的捐赠者和受捐者都非常迷人呢,我看病历上受捐者姓吉尔伯特,不知道是不是梅费尔那个,要是那就是贵族了,一定又英俊又有风度......”
      “病历上捐赠者的国籍是日本哎,听说是个非常漂亮的男生呢,不知道一会儿去手术室的时候看不看得到。”
      “我听他们说捐赠者是受捐者的弟弟,不过受捐者好像不知道这件事......”
      还不待说完隔间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个医师赶忙跑出去却惊讶得看到她们的病人已不知何时下了病床像一只瞎了的野兽一样四处乱撞,他撞翻了床边一车药剂,玻璃的碎片撒的满地碎晶,他看不见,四处摸索着撞击着,他踩在碎片上却好像全然不知一样,他像个无助的孩子,慌不择路的扶着墙壁,一瘸一拐的冲出了麻醉室。
      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狼狈的站在医院的廊道里,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朝白,他愤怒的低吼:“白——让我见他!我要见他!”
      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医院廊道里不断回响,女医师从麻醉室冲出来喊着“先生,先生,请不要这样”,周围的医生也过来试图制止他,然而他像疯了一样,这个瞎子像疯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敢接近他。
      沙朗和青定从不远处赶来,见到Bell如此,沙朗赶忙上去抱住了他,试图向他解释要他冷静,然而Bell却大声冷笑起来:“你们早就知道对不对?!为什么骗我?!为什么?!”
      “Bell不是他们,是我,是我要他们这样做的!”
      嘈杂混乱的廊道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朝白静静站在Bell对面的不远处,静静地说。他听到了麻醉室外突起的骚动。他发现了,他还是发现了。
      朝白穿过人群轻轻走到Bell面前,微笑着唤他:“Bell。”有多久?有多久都没曾这样叫过他了?
      Bell开始慢慢摇起头,他看不到,脖颈扭向一个奇怪的角度。他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疯狂的颤抖起来,他摇头低吼:“我不要!我不要你的眼睛,我宁愿什么都看不......唔......”
      不等他说完,朝白便捧起他的脸踮着脚尖不管不顾的吻了下去。那是他第一次吻他,他的唇柔软微凉,泛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他好喜欢。他吻着他,他哭了,朝白哭了,他知道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吻他,这一生有这一次也就够了。
      Bell怔在那里,渐渐的,他安静了下来,温柔的回应他。
      麻醉师见状立即冲上前去将一剂麻药插上了Bell的后颈,Bell随即一软,瘫在了朝白怀中。随后医生们将失去意识的Bell抬进了麻醉室,朝白看着他们消失的身影,终于瘫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朝白在一个有阳光的房间醒来,房间里静得可以听到风把纱帘吹起来又悄悄落下的声音,他缓缓睁开左眼,右眼被厚厚的纱布覆着,一阵阵的传来尖锐的刺痛。他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慢慢偏过头,看到Bell就躺在他身边的病床上,白色的纱布缠绕住他的双眼,他安静的躺在那里,侧脸的线条都让朝白心尖颤抖。朝白转回头,直直盯着纯白无垠的墙壁,终于咬着下唇,静静的无声的笑起来。
      他不知道他是醒是睡,便试探着低低的唤了一声:“Bell?”
      没有回答。
      他于是没有再问,偏过头看向窗子的方向,小心的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害怕会吵到他。
      然而Bell却在这时开口说到:“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语气中有着无望的颓唐:“为什么要这样?”
      朝白一惊,怔怔回头看Bell,他还是刚才的样子,还是白色的纱布,还是那些侧线俊美的让他想哭——仿佛从未醒来,从未开口。
      “因为——我喜欢你,很喜欢,Bell。”朝白仍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一视角的纯白,好像把话都说给了空气一样。
      朝白渐渐笑起来,唯一的一只眼中是无上的幸福与荣耀,和,泪光。“我喜欢Bell,喜欢的——愿意做任何事,任何事都可以,即便——我知道——Bell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就那样的,他笑着又哭着。
      “可是我还是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你看不到东西我好难过,你喜欢拍照片——你不可以看不见,我想把我的眼睛给你,这样你就又可以看得到了,你可以用我的眼睛再看到我真的好开心。我喜欢你拍的照片,那是我见过得最美的东西,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碰你的东西,我知道那些照片都是给炎拍的,不是我,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变成炎,这样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可是对不起我做不到,对不起Bell我知道我不应该自作主张,我不应该骗你,我应该让你知道这一切......Bell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喜欢上你的......我不小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他没有办法让自己停下来,好像失控了一样,眼泪也是,心痛也是。
      “白......”
      “Bell我不会让你为难的,过几天我就走,等我回到日本你就再也不用见到我了。Bell你什么都不要乱想,忘掉我和炎,会好的,你一定会好起来,再也不要那么难过了......”
      “白,我......”
      “你什么都不要说,等你好了,就和大哥二哥一起回去吧,大家都很想你,他们一定会让你快乐起来的。大哥、二哥还有三哥和小茉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他们比家人还要温暖,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候,还有你Bell,能遇见你真好,是你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为喜欢的人做事情的快乐,谢谢你Bell。
      “Bell你不要有丝毫的内疚,你没有错,况且我来中国本来就是想找爸爸的,而且我也找到了,他和朝夫人住在一座非常漂亮的白色别墅里,有好大的花园和华丽的喷泉,他们很幸福,这就够了,我回去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Bell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管是安慰我还是真的,但是请你什么都不要说好么?我求你好么?”
      说到最后朝白已经泣不成声,终于什么都结束了,都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Bell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像极了谎言一样令朝白痛不欲生,只好缄默不语,却没想朝白竟在当晚找了托词转去了别的病房,他屡次想向沙朗青定了解他的情况却都是只言片语,朝白就好像自此消失了一样。
      这个少年走时还穿着来时的那件格子衬衣,依旧是那么瘦,依旧是苍白而俊美,他的行李是那样的少,正如他什么也没带来,也没能带走什么。少年走向候机的大厅,他回头对他珍惜的那些人笑,只是这些人中终于还是没有那个他最喜欢得人,他不要见他,他怕这一见,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他转头向前走,眼泪还是流下来,有些事只能留在记忆里,他强求不得。
      “沙朗,你知道么我现在都能回想起我第一次见到白白的情景,”青定抱臂看着朝白渐渐模糊的背影,突然说道:“我那天特别忙,比约定的晚了两个小时才回到家,那时白白已经到了,他没有走也没有给我打电话,就那样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待了两个小时。见到我时他小心而谦谨,笑起来露出白白的一整排牙,单纯清澈的让人心疼。你知道我多喜欢他么?他和小茉一定是我这辈子的劫数。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对Bell是,还有对什么朝炎也是,现在他失去了右眼,我真的很难过......”青定突然低着头扶住额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沙朗知道他哭了,这个男人人前自信而追求完美,他好强,什么事情要抢到最先做到最好,而他也的确这样精明能干,可只有他才知道他的靛又敏感又心软,见不得有人会痛苦会悲伤,此刻他落泪是因为他讨厌这样的无能为力。他拥抱住他,青定终于哽咽着说:“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沙朗叹气:“靛,我知道你不忍,但你应该明白。白白有他的考虑,我们不能强迫他做决定,而既然他决定离开我们就只能尊重他的决定,但愿他未来可以幸福,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医院病房里,Bell静静的坐在床头,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知道窗外在下雨,那些雨气郁郁的飘进来,满满的堵得他窒息。他慢慢缩成一团,他金色的长发垂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白走了。
      一个月后,Bell的纱布拆了,他睁开眼睛看着沙朗和青定殷切的看着自己,勉强笑了笑,却让三个人都尴尬。再次看到这个世界,却已换成白美丽的琥珀色的眼睛,Bell有时候看着镜中的自己,看那只美丽的眼睛就仿佛白吻他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的不可思议,只有他吻着他,温柔的,缠绵的,又带着浓浓的哀伤和绝望,让他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都难以入眠。
      他什么都没问,倒是青定有些不耐,一边整理他的东西一边说:“Bell,白白他走了。”
      “哦。”
      青定停下来,背对着Bell:“你......没有什么打算?”
      沉默良久,Bell说:“二哥我可以请你帮我个忙么?”
      “当然可以。”
      “你可以帮我把东西先带回家么?”
      青定一滞,随即笑了:“当然。”
      这是Bell第三次来京都,第一次是一场七年的行走,第二次是因为出差,相较之这座古朴而有着太多太沉重历史的城市,他去东京的次数倒是多的很。拿着青定给的地址,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居酒屋。小店开在很深的巷子里,门外摆着个很破的灯箱和一辆外买车,此刻车里还冒着滚烫的热气,在这个秋天显得肃杀萧条。
      Bell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门里最靠外的包房里传来男人大声的咒骂,同时还伴随着急促的小心的来自一个年轻男子的道歉声,随后一个一身和服的女人从廊道另一头疾奔过来,跪在地上匆匆忙忙道了声“打扰了”就急忙拉开门进去了,Bell试图向里看,但里面人很多很乱于是什么也没看到,只听见进去的女人一边不停地道歉一边咒骂着年轻男子,终于男人的声音小下去,不久女人就拉着一个低着头扶着手臂的少年从房里出来,恶狠狠地压着声音责怪少年笨手笨脚,还时不时抬手忽扇他,从始至终少年只是低着头,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臂,一言不发。等会女人去招待别的客人走了,少年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手臂,露出手臂上一条长长的鲜红的口子,他小心的用手碰了一下,便浑身一战,疼的只吸气,这时一个和少年差不多年纪的男子端着一个托盘向少年走来,对少年喊了声:“黑岩君,你的饭。”把饭放在门口,男子转身就走,一眼也没有看少年。少年赶忙对着男子的背影不停鞠躬:“谢谢你,斋藤君。”Bell看到那碗里似乎是味增汤但颜色很奇怪,旁边的碟子里有一个看起来成色很差的饭团,少年道完谢就跪到门口拿起饭团狼吞虎咽起来,他吃的满嘴米粒,样子很狼狈,但看起来他是很久没吃过东西了,Bell从没见过少年这样吃东西,他总是小心而安静,生怕会打扰到任何人。此时更深的包房里传来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黑岩,拿份蛋卷。”少年听罢连忙放下吃了一半的饭团把嘴抹干净应了一声就跑到门口的外买车前,伸手要揭开锅盖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一口煮的很沸的锅上,瞬间被烫得打了个哆嗦,他冲着被烫的通红的手背吹了两下气,便换了只手仍去接锅盖。
      Bell看着这样的朝白,终于还是忍不住:“白。”
      低头夹蛋卷的瘦削少年怔住,他慢慢抬起头来,他看到他的靴子,他健壮而长的双腿,他穿着贴身的黑色短袖,显示出他健硕而伟岸的身材,他依旧有着阿波罗一般俊美的容颜,左耳上仍旧是一整排的银色小环,长长的金色的头发披在他的肩上,遮住他空洞的左眼,只剩那只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他看着他,他看得到他,他终于看到了他。朝白笑起来的一刹那他的眼泪也随之落下,滑下他瘦的内陷下去的脸庞,浸在那件又旧又脏的衬衣上,滴在手臂上那道长长的伤口上,溶化了那些风干的血迹。
      这个男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健康的,完美的,干净高贵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当Bell抬手为他拭泪时,他向后退了一步,他笑,但他又摇着头,他不属于他,他和朝炎一样来自另一个他从来没敢想象的世界,他不应该爱他,他不配。
      Bell的手臂就那样僵在空中,朝白退了一步,他真的退了一步,他仅剩的左眼中噙满了泪水,右眼中是一颗廉价的纯白的义眼,而它就那样在这个美丽的少年眼中,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Bell这一来,他本就不想强求他,他只是有些话一定要向他说清楚,至于选择什么那是白的权利,可是现在他却不让他碰他——他甚至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咒骂,女人冲过来抬手就要打朝白,朝白只是下意识的一缩准备忍受每天的必修课,然而女人的手却被Bell握在了手里,他直直的盯着女人,声音冷冽入骨:“这位太太,我可以告你虐待雇员。”
      朝拜见状赶紧上来拉Bell:“Bell别这样!不要这样!”
      Bell看了吓坏的女人一眼,松开手,顺手就把朝白拉进怀里,抬眼对女人冷冷的说:“我要和白崎谈谈。”
      女人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你和他谈?他愿意么?”
      朝白低下头,推开Bell咬着嘴唇说:“Bell你走吧,我还得做事,我没有时间和你谈。”
      “哼哼,和他谈?他不做事今晚就没有饭吃!他会和你谈?”女人冷笑出声。
      Bell蹙眉,看到朝白要走,失声叫道:“别走。”
      朝白停下来,却是背对着他,他的声音闷闷的,好像在哭:“吉尔伯特先生,你走可以么?别再来了可以么?就这样吧,我们不要再见了,行么?”
      Bell点点头,苦笑着说:“我可以走,但我还会来。因为我不想看你被人随便辱骂,不想你受了伤没人照顾,不想你每天吃那些少的可怜的剩饭,更不想看到你因为我而不能释怀。我不会强迫你,你可以选择和我回去也可以继续待在这里,但是我要你知道,现在这样的你我心疼,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一定要让我爱的人这么痛苦,我不能让这种事继续下去,除非你不再喜欢我。”
      朝白捂着嘴,眼泪已经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知道对于寡言少语又无悲无喜的Bell来说说出这番话来意味着什么,可是他朝白何德何能让这样一个优秀而完美的男人至此?他何德何能啊?
      他想看他离去的背影,却在回头的一瞬间被那个温凉的吻夺去了最后一丝呼吸。

      “那个女人是谁?”
      Bell一边用纱布将朝白的胳膊包起来,一边问。
      “......是舅妈。”朝白怯怯的,看着Bell娴熟的往他的手背上涂药,他本以为这个成天不修边幅的男人就算磕破了自己都不会知道,而他的确也是这样,此刻却无比轻柔的抚摸着他的手背。他看着他,心里感到莫大的幸福。
      “你舅妈就这样对你?”Bell的语气瞬间就寒了几分,他低垂着眼帘擦药,看不出什么神情。
      朝白语塞,到底不知道怎样回答。
      Bell叹了口气,换了话题:“她晚上给你吃什么?”
      “饭团。”
      “早上呢?”
      朝白一抿嘴,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Bell把胳膊架在腿上,抬起头帮他回答:“没有是不是?”
      朝白低头嗫嚅:“舅妈家也是做小本生意的,他们愿意收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Bell看朝白为难,终于作罢,道:“为什么没上学?”
      “我现在正在向东大申请全额奖学金,但是我在中国办的休学,所以希望不大,况且舅妈这里很缺人手,所以......”
      “所以你就成天在这里挨打挨饿?”
      “Bell......”
      Bell站起身背着朝白摇了摇头,然后回头扶起朝白说:“对不起,我们不说这个,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朝白一愣:“啊?”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页各来一份,好了,就这样。”
      Bell说完把菜单递给侍应生。
      “Bell......是不是......太多了?这里东西看起来很贵。”朝白小心翼翼地说。
      Bell伸手抚上朝白的脸,淡淡的眼神中似乎却有很多的情绪。“今天不把这张脸吃圆了我就不回去了。”
      朝白脸一红,看起来有几分委屈。
      Bell一看到是甚为喜欢,站起身来,拿起一张盘子挡在外侧便含住了朝白的嘴。朝白一惊,心念这种事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更何况他们还都是男人!于是赶忙推开Bell。Bell倒也没强求,睨着旁边一群女人欲罢不能的表情,低声自语:“女人真是麻烦。”
      朝白笑起来,像花一样好看。

      晚上睡觉,Bell在黑暗中唤他:“白。”
      “嗯?”
      “到这来。”
      朝白一紧:“干嘛?”
      “我忘带熊了。”Bell的声音听起来迷迷糊糊的。
      朝白记起Bell床边总放着一只大熊,有一次他叫他吃饭,看到他一个大男人睡觉竟抱着熊睡,到是真是可爱,却不知现在自己和熊有什么关系。
      朝白来到Bell旁边坐下,唤他:“Bell,我来了。”
      还没等朝白反应,Bell大臂一挥就将朝白搂进了怀里,像抱着那只熊一样抱着他沉沉的睡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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