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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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共王七年春，伐郑，败于颍，钟仪随军，为郑擒，献于晋。
已是初春，窗外却没有丝毫暖意。北方的风吹了一个冬天依然嚣张，吹得人心比身体还冷。
钟仪抬头望着囚帐顶，望不到灰蒙蒙的天，也望不到楚军的胜利。战争已接近尾声，胜负已成定局。那个人……呵……终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吧。共王懦弱，令尹子重专政，意图北侵扩张疆土，到头来却被弱小的郑国打得溃不成军，丢了城池不说，还赔了成千上万的士兵。
紧紧抱着怀中的桐木琴，钟仪看着琴上的凤尾残缺的一角，叹了口气。
这是祖传下来的古琴，敌军突然夜袭，琴尚未来得及放进琴盒敌军就攻进来了，慌乱间被磕破了一块，不过以后也用不上了吧，阶下囚而已。
钟仪闭上眼睛，熬不过身心的疲惫，终于缓缓睡去。
在一阵摇摇晃晃中醒来，忍住喉咙的干渴和身体的疼痛，钟仪挑起囚车外厚厚的帘子——已到了晋国境内。郑国为自保欲与晋结好，把这些被俘的伶人都送给晋国，以防楚再袭。晋景公雄才大略，边境倒也安宁和乐。车停了，看押的士兵送来饭菜，钟仪放下车帘，叹了不知第几口气。
两天后，一行人到达晋都城心田，入殿觐见景公。
“禀晋王，寡君今献楚伶人四德公钟仪，愿与晋结盟！”
“抬起头！”王座上的人声音低沉而浑厚，叫人听了有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钟仪抬起头，直视景公，却不露丝毫怯意。俯视着阶下谪仙般的人，囚衣单薄身形狼狈，那双眸子却亮的惊人，闪着一丝桀骜的光芒。“抚首你家乡的曲子来听听！”钟仪谢绝了左右搬来的桌案，席地而坐，没有弹奏温柔婉转的南音小调，一首豪迈的战曲倾泻而出。
“哈哈哈......好！”景公大悦，一摆手，“除去枷锁吧！”只见王座后走来一个眉清目秀的侍卫，身形俊朗，一袭黑衣，在钟仪面前蹲下，温和地笑了笑，低头解他脚腕上的镣铐。“从今天起，你就在寡人宫中吧。攸宁，带他下去安置。”“是！四德公请。”黑衣男子转过头，抬手说道。
攸宁并没有去搀扶他，只是安安静静在前面带路，钟仪也安安静静抱着琴跟在后面，穿过曲折的花园和长长的回廊，两人并没有交谈一句。
待到一处僻静的屋子，攸宁才转过头对身后人说道：“就是这里了。我......叫莫攸宁，您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声音一如其人般干净，说罢便出门去了。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又好像听到那人轻轻地说了一句：“刚才那首曲子......很好听。”钟仪一愣，打开门望出去，已不见人影，只有一颗北星孤单地挂在远处。
从此便是君王日日召见，极尽宠信。
钟仪一副淡淡的性子，并不孤傲，也不谄媚。每日只是奉命弹琴，弹完便回到住处，要不就随手奏首南曲，要不就呆呆坐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倒是莫攸宁，除了送来一日三餐，偶尔不当班时就站在院外听琴，也不进去，听完便离开了。
景公对钟仪十分礼遇，从不把他当作囚人来看，更别说为难了，只是那眼神里日渐强烈的欲望让人看得心头发颤。终于一日，钟仪照例奏完曲准备离去。“站住！寡人还没让你走呢！就这么急着想走？”钟仪迈出的脚步一顿，并未转身，抱琴僵在原地。侍立一旁的攸宁也露出紧张的神色。
景公绕道走到钟仪面前：“你在害怕寡人？”
“钟仪不敢。”说完微微低下头。
景公伸手抬起钟仪的下巴逼他和自己对视：“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寡人想要什么吧！”手上力度加大，捏得人生疼。
“钟仪不知。”眼中那一抹倔强令景公不悦。
“不知？”景公突然将人推到一旁软榻欺身压上，凑得极近道，“那现在可知道了？”怀里的桐木琴掉落在地，不久前磕破的那一角四周也碎裂了。
钟仪扭过脸，努力远离身上的人。不远处的攸宁面色苍白，极力握紧手中的佩剑。
“君上......罪臣不敢......”
“哦？不敢？”景公眯了眯眼，“若我定要呢！”说罢突然捏住钟仪的双颊，向眼前的薄唇低下头去。
莫攸宁的指甲几乎要陷入手心的皮肤。
手脚都被禁锢不能动弹，钟仪闭上眼，对着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嘶！”景公终于失力，不防被身下的人推开逃脱。
“罪臣该死！”钟仪跪下，低头伏地不看眼前的人。
“的确该死！”晋景公眼底已露出危险的气息。
“请君上宽恕四德公！”莫攸宁已然忍不住，在一旁跪下。
晋景公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钟仪也是一惊，想起初见的那一抹北星般明澈的笑容，心中又是一暖。
长久的沉默令人窒息。“呵.......”景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就打四十板子扔牢里吧！”语毕，一挥袖子走向内室。二人微微松了口气，又听里面说道：“攸宁你亲自行刑，若是徇私.....寡人可是要看着的。”
“君上！”莫攸宁急道，“攸宁愿代四德公受刑！”钟仪终于忍不住偏头看他——那人眼里泛出的着急和担忧让他一时呆愣。
“那可不行！莫侍卫若是受伤了，谁来保护寡人？”景公嘴角已挑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攸宁还欲再说，却听到身边人平和的声音：“多谢莫侍卫好意，罪臣之身，钟仪甘愿受罚。”说罢对攸宁感激一笑。
颤抖的手握住刑杖狠狠落下，伴随着紧咬下唇仍然泄出的闷哼和雪白衣袂上的点点血迹，有人享受邪恶的快感，有人疼痛却平静，还有人不舍而无奈。
令人煎熬的行刑终于结束——“停下吧！关到地牢去！”景公皱了皱眉，似乎嫌这血污脏了地方，“莫侍卫既然求情，那就一同住到地牢去照看着吧！”
从黑暗中睁开眼，一如几个月之前阴冷潮湿的环境。后背的伤已被人做了简单处理，挣扎着想坐起来，疼痛蔓延只能放弃。靠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莫攸宁听到响动赶紧过来按住钟仪：“你身上的伤没好，还是趴着吧。”
“连累莫侍卫了。”钟仪淡淡说道。
“不怪你，是我自愿的。”说罢两人都觉得些许尴尬。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莫攸宁有些失落地说道，“我本是楚国人，十三岁父母过世后流落街头，如果不是在一个雪天遇到你，给我银两，还给我弹了那首曲子，鼓励我不要放弃生活的信念，说男子汉就要顶天立地，战场杀敌，我才会努力活下去，拜师学艺后辗转来到晋国做了侍卫。”如果不是你......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雪天里，那个和雪一样洁白的身影，还有那双手弹出的战曲。
“原来你就是那个小猴子啊！”钟仪轻轻笑了笑，“我说后来怎么再没见过你呢。”
“你......记得我？”莫名的欣喜。
“嗯......咳咳......”“你怎么样了！”
钟仪只觉脑中混沌，清凉而温暖的手心覆上额头。
“你发烧了！不行，牢房环境这么差！......有没有人啊！”
莫攸宁不停晃着牢门，却无人应答。感觉到钟仪拉了拉自己的衣摆，说道：“我没事，挺一挺就过去了。”说完便陷入昏迷。
莫攸宁有些无措地将人抱在怀中，急切地盯着牢门的方向。
......
昏迷了又醒，醒来又睡过去。终于——
“怎么样？可想好了？”景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君上！四德公病重，能否让他出去养好病再做决定？攸宁愿意代四德公留下！”
跟随在一旁的大臣范文子道：“君上，若善待四德公，可与楚交好。”
“那就养好伤再说吧！”景公终于松口，盯着攸宁半晌，叹了口气，“你也不必呆着了。”毕竟是随侍多年的贴身侍卫。
之后便是精心照料，无微不至。开始几日，景公时常过来，每次见钟仪那副淡淡的神情，终又不悦而去。后宫美人姬妾无数，渐渐便也放下了心思。好像没人再想起这座小院，以及那个谪仙般的人，只有莫攸宁，仍旧悉心照顾，待钟仪伤好之后，更是日日来听琴。不过这次不再是悄悄站在院外，而是院中，一人席地抚琴，一人花丛舞剑，日落，攸宁便哼着南曲缓缓离开。除了偶尔流露出的思乡心绪，这样的日子倒也安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