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鬼秀》建安初五

27、赐婚

　　如果单从相貌上来说，徐太后还担不起“太后”这样老气横秋的名号，相比起后宫中的大多数女子，她甚至还要显得鲜妍生动许多，纵然已经有了盛年已过的颓势，然而毕竟还有色与香，并非是一只被钉死在屏风上的鸟雀。

　　萧随珠这是第二次见到徐太后，或许是因为魏王在青州的局势渐好，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一些缘由，这个久居冷宫的女人像是浸进了一汪温润的春水中，原本郁郁的眉与眼都舒展开来，变得平顺而畅快。

　　“随珠，”佛堂是清冷无人的，宫女们透过碧色的窗纱看进来，也只能看见两个女人跪在佛前的背影，徐太后嘴唇动了动，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信王殿下交待了，会尽快救你出宫。”
　　女人蜡黄枯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波动，在萧随珠的心中，自己早就是个死人了，然而远在宫外的信王殿下如此挂念她的安危，却着实让她动容。
　　她没有拒绝信王的好意，因为知道让一个秀女凭空失踪，并非只是一天两天的谋划。在此之前，她还有时间和机会，把淬毒的匕首插到仇人的心口去。

　　以苏皇后粗浅的算计，万万不会想到，自己费尽心思的安排，反而会称了别人的意。
　　皇帝一夜御三女的风流放肆，似乎只是昙花一现的假象，赵熙很快又变成了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围在妒意大发的皇后身边嘘寒问暖。毕竟平定青州之乱，还需要苏家的大力支持，付出一点虚伪的关怀，去收获一个家族的忠诚，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买卖了。
　　于是，皇帝甚至没有提起，为何当夜自己临幸的三名秀女，一个被扔到了太后的冷宫，其余的两个则莫名其妙地失足溺水而亡。苏皇后的狠毒让他有些吃惊，但她的愚蠢也让他欣慰，后宫中的上位者从来不缺乏整治别人的手段，而像这般的明目张胆，也只有像苏皇后这般天真无知的小姑娘才能干得出来。
　　他将他稚气未脱的皇后搂在怀里，心里想的则是另外的事，把家国大事统统盘算了一遍后，皇帝不期然想到了那个一脸病容的女子，感到又有一团火从心口冒了出来，弄得他几乎有点神不守舍了。
　　那样全然的柔顺、孱弱与胆怯，像是一张无垢的白纸，可以任由他涂抹糟蹋。说来奇怪，那女人明明也算是国公的女儿，虽然她父亲早已卸甲归田，不足为惧，但富贵与尊荣中养出的独女，为何竟偏偏生了那般惹人糟践的神态？
　　让她在徐太后那里也好，皇帝冷酷又快意地想，等青州的事情完了，再一并收拾这两个女人。

　　青州的动乱，并没有像皇帝期待的那样渐渐平息下来，反而越演越烈。魏王是先帝的第十三个皇子，与稍晚几天出生的赵戟不同，他虽然身为正宫皇后的独子，却早早地就被扔到了青州那种不毛之地，以至于当他揭竿起义时，不少大臣这时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先帝当年与朝中重臣博弈多年，却始终无法立自己心爱的穆贵妃为后，于是铁了心要补偿在小儿子身上，平心而论，他后来的种种做法，确实对其他的儿子不太公平。
　　冤有头，债有主。面对青州之乱，朝廷在束手无策之下，又一次将目光转到了手握重兵的晋王身上。

　　这项由赵相提出，并被皇帝首肯的提议，在朝堂公议上，得到了一致的赞同。出乎意料的是，就连赵戟本人，似乎也没有多少反对的意思。
　　“青州之乱延续三年，周边一带早已民不聊生，”赵戟没有抬头，他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眸上，似乎如同铁铸的锁，硬生生遮盖住自己的情绪，“为君分忧是为臣本分，陛下有命，臣弟自当尽力。”
　　晋王这般的通情达理，倒叫众人纷纷瞠目结舌，活像见鬼了一般。有些人甚至暗暗感慨起来，赵熙当皇子的时候，可称得上是谦虚温文，低调无为，登基后却立刻成了杀人如麻的暴君。谁能想到，当初顽劣妄为的十四皇子去了塞北几年，竟然脱胎换骨了，早知如此，还不如遂了先帝的心思，今日或许还生不出这么多的事端。

　　青州之乱有了希望，皇帝脸上是宽慰的，心中却无端起了疑虑，他甚至开始后悔，让桀骜不驯的赵戟离开自己的视线，会不会是放虎归山？
　　赵戟常年征战，身上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他今日的这番话，虽然是难得的恭敬，赵熙却丝毫没有被尊敬的感觉，反而如坐针毡。皇帝心中寻思，自己这个十四弟从小就是出了名的蛮横霸道，绝无突然大发善心的道理，这般爽快地答应出兵，绝对是有所企图。

　　赵戟的确是有所图的，下朝之后，他单独去见皇帝，单刀直入地提出，自己要立秀女云蕾为妃。
　　赵戟的强硬无礼，反而让皇帝骤然放下心来，因为确定了十四弟还是十四弟，爱恨喜怒都直率地写在脸上，不像其他兄弟一样，温文尔雅地捅着自己刀子。
　　“可是朕……已经临幸过她了，”皇帝并不顾惜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虽然不明白晋王为何突然对云蕾起了兴趣，但他识趣地没有问，只是略带尴尬地说，“左丞相还有个女儿，容貌生的不错，不如一并送到你府上？”
　　赵戟脸色铁青，黑曜石般的眸子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地望着自己的皇兄，一直没有说话。皇帝忍不住有些心悸，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提起这档子事，说起来，虽然那夜该干的都差不多了，可到底没有破了那贱婢的身子。
　　直到皇帝几乎要喊侍卫进来护驾的时候，赵戟终于说话了，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以至于每个字都说的很硬，依稀间有金戈之声，“无妨，陛下只要将那云姓女子赐给臣弟，臣弟便已感恩不尽。”
　　皇帝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心中莫名有点不舍得，仿佛刚想将玩具扔到地上，狠狠踩上几脚泄愤，却被人横空劫走了。

　　赵戟今年二十有四，早就过了加冠之年，其他王爷膝下大多都有了子嗣，而晋王府中却连个有名分的女人都没有。当初先皇突然辞世，朝中大臣之所以不考虑晋王，除了害怕他那喜怒无常的性情，还是在担心这位天之骄子是否身患隐疾，以至于不近女色。
　　皇帝有心拉拢这个手握重兵的幼弟，这批秀女中，也着实物色替晋王物色了几个名门闺秀，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倒是眼光独特，居然一眼看中了云家病恹恹的独女。
　　云老头子早就不理朝政了，太平年月里还有三分倚老卖老的颜面，如今的局势下却没有多少利用的价值，皇帝以己度人，猜测了半天赵戟选择云蕾的原因，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他生性多疑，表面上爽快答应了晋王的请求，私下却疑虑重重，最后不得不将安乐公主召来，想听听自己妹妹的看法。

　　公主新婚燕尔，神态全然是新妇的柔媚娇艳，只是却没有什么喜色，眉目间反而无端晕染上了幽怨之气。
　　“不过是一个秀女，皇兄有什么舍不得，”被突然召进宫的赵令月似乎有些神不守舍，懒洋洋地说，“难得赵戟开次口，索性给他算了。”
　　皇帝这才注意到自己妹妹的异常，语气间不禁多了几分担心，“怎么，难道驸马对你不好？”
　　赵令月苦笑了起来，“驸马怎么会待我不好，只是……”
　　只是什么，她却也说不上来。叶阐待她当然很好，温柔体贴，有求必应，可是那种谨小慎微的好，是对安乐公主的，换一个别的公主，也会得到这些。
　　每当她的驸马凝视着她的时候，眼睛中只有皇朝的公主，而没有她赵令月这个人。
　　这种细微纠结的情绪，她能感受得鲜明，可向自己的皇兄倾诉时，一时却不知如何说起，只能苍白地辩解着，“驸马他，人是很好的。”

　　皇帝没有从妹妹这里得到启发，反而平白又多了一桩心事。送走安乐公主后，天色将暮，内侍传来了苏皇后的话，说她刚刚命人排练了舞蹈，夜间想与皇帝一同欣赏。
　　赵熙心中烦闷，挥挥手让传话的内侍退下了，最后想想不妥，又将内侍叫回来，淡淡地说，“你回去告诉皇后，朕批完奏折便去看她，歌舞就不必看了。”

　　一想到晚上还要应付胡搅蛮缠的苏皇后，赵熙更觉烦躁，他屏退了宫人，自己在后花园中漫无目的地走，想要一个人清静清静。
　　他原本是想去母妃的宫殿静静，可突然间心念一转，却朝永延宫的方向走去。
　　自从皇帝即位后，太后居住的永延宫便成了一座牢狱般的冷宫。宫人们见到皇帝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都大吃一惊，纷纷跪下行礼。
　　皇帝不许她们声张，问清楚那位刚来的云姑娘的住处，便一个人静悄悄地过去了。

　　墨色在宣纸上晕开，说的都是佛家的道理，清净菩提，自在观音。
　　萧随珠誊写得认真，可字字珠玑，都看不进眼里，她心中的恨意沸腾，如熔岩一般灼热，烧的她整个心发疼，偏偏无处发泄。
　　正当她面上沉静如水，内心却如火焚烧的时候，上方突然传来了扣窗的声音，似是一只麻雀在活泼地啄着窗棂。
　　女子抬起头，不其然看见一张少年模样的脸，清秀如工工整整撰写好的小篆，看上去无辜又无害。
　　她心中一乱，手中的笔不知不觉间已落了下来，在佛经上染出一大团墨渍，然后仿佛如梦初醒般，匆匆跪下行礼，对着坐在自己窗台上的人说，“奴婢不知陛下过来，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见她这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心中觉得有趣，女子蜡黄的脸看在眼里，无端也顺眼了许多。
　　反正对十四弟都说了，朕不能担一个虚名，赵熙这样想，不如今夜就要了她，顶多不玩那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