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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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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云层渐厚,山风又起。这山里风势极烈,吹得人衣襟猎猎做响,凌厉的刀锋划破风势扑面而至,宇文承都将手中的凤翅镗一横,却见那刀半空中转了个弯,犹如再次拔刀,化为长虹气坚势凝直而来。宇文承都大喝一声,手中含着的力劲急发,将镗狠狠往外一推,生生震开对方的武器,才算躲开这一击。
罗士信抓着樊智超护着萧晓云,手忙脚乱之下还不忘大声叫好,“好刀法!”
的确是好功夫。宇文承都盯着眼前的少年:他的刀法凌厉诡异,招招抢攻角度刁钻,动作幅度极小没有一点浪费的动作,更兼气势迫人杀气冲天,随手一招都是力大无穷,犹如妖魅附身。可是,宇文承都冷笑一声,将凤翅镗握得更紧一些:这天下第一的位置,依然还是自己的!
镏金镗忽然变了风格,不再大起大落重如开山,两百多斤的武器划了一个弧度照着对方的眉心飞去,段志玄足尖点地,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急退,宇文承都跟着急追,手里招式不变,起落之间追了上去,两翼舞动如同展翅的凤凰,在黑夜中流金泛彩,将段志玄罩在其中,镗尖金光中带着杀气,一招“凤凰低头”,尖喙对着他的喉咙直刺下去。
段志玄手里的长刀疾舞,在半空中铸起一座天幕,将所有的攻击挡在外面,逼得那只凤凰上下翻飞,却攻不进来。然而天网恢恢,难免有所疏漏,刀交左手时略缓了一缓,镏金镗立刻光芒暴涨,抓住这细微的破绽直冲而入,镗翼与刀柄相交,顺势划入,用刺耳的金属声撕裂了他的防守,目标不变,对着咽喉直刺而去。
“不好!”罗士信就要上前帮忙,却见段志玄双眸沉静依旧,面对危险不但没有惊慌,周身冲天的杀气反而急速收缩,在隐约间激起细锐暗火,大喝一声身形如电对着镗尖疾扑而上,双手握柄,刀尖急颤,去了两分沉重更填三分诡异七分轻灵,手中的三尖长刀便如蜿蜒的龙蛇,反缠上了凤翅镗,上磕下格左点右扎,招招拼命,步步紧逼,将展翅的凤凰缠死了决不放开。
这是枪法!
宇文承都的凤翅镗舞动起来轻灵空旷,炫目美丽如凤凰飞舞,专挑对方的弱点而出,等兵器碰上的时候,却靠兵器的重量取胜;段志玄却以枪法驭刀,枪为“百兵之贼”,扎出去令人捉摸不透,兼有一丈多长的刀柄劈打抽拦,虎虎生风,诡异莫测间将百鸟之王困于其中,偶有碰上,立时变枪为刀,刀以势为重,自然更加不会吃亏。段志玄的武功本就是直来直往,缺少花哨,一招刀劈一声喝,一片□□一声斥,越斗气势越盛,越打越是痛快淋漓,刀势越重,枪意越急,最后心随身动,身随刀走,将一杆三尖刀使的如万马奔腾无物可阻。
宇文承都越斗越心惊,听到对方又是一声猛喝,急忙运足了力气举镗去挡,不料对方手腕一抖仅以三指捏着刀柄,刀尖顺着镗柄轻飘飘滑下,改劈为刺,直奔他的手腕而去。
再避已然来不及,宇文承都急忙松手,凤翅镗在虚握的手中快速下落,正好在刀尖刺来前挡住。“铛”的一声,百鸟俱静,凤凰哀鸣,凤翅镗被打飞了出去,落在几步开外。
营地里一片安静,混战中的众人都罢了手,看向两方主帅。段志玄汗如雨下,手里的三尖刀立于胸前,杀意不减,宇文承都却脸色煞白立在中央毫无动手之意。许久,忽然开口道:“让他们走!”
罗士信听了这话,急忙招呼众人牵了马来,催促萧晓云与段志玄上马,顺手又把捆成粽子的樊智超也抓了上去。
段志玄怕宇文承都使诈,不敢让他离开自己的兵器范围。听见背后萧晓云忽然开口:“罗士信,把樊智超放下。”
“不行!”罗士信大惊,“如果不以他为俘虏,我们怎么过张童儿的军营。”
“一边是两个洛州副将一个唐营都督,另一边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总长,你若是张童儿,难道会舍本逐末么?”
罗士信听了这话,也觉得自己当初想的太天真,可是又不甘心:“六哥还在外面等我们呢,咱们拿他当当挡箭牌也是好的。”
话音未落,就见宇文承都忽然转身,转到自己的塞龙五斑驹旁,从马旁解下弓箭,朝萧晓云走了过来。段志玄看他脸色平静的过分,心里发紧,几步蹿到两人中间拦住,“你要做什么?”
“斜影弓。”萧晓云低声说:“难怪我刚才翻遍了包袱都找不到,原来放在你那里。”
宇文承都无视段志玄的刀尖,顺手推开走到萧晓云面前,亲自将弓给她背好。又从腰间解下来一块淡黄色的玉佩,伸手递给她:“这是我的令牌,你要从张童儿那里借道,只要出示此牌就可以。”
萧晓云对于宇文承都的靠近还是有些抗拒,脚下不自觉地退了几步,“我并不知道这玉佩的作用。万一是你们约定了杀人的暗号呢?”
宇文承都笑了笑,走近了两步说:“晓云,不要忘了你的身份。张童儿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伤你一分一毫的。何况这个玉佩,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萧晓云忽然想起樊智超说的那番话,下意识地将玉佩一把推开:“我不稀罕,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此事今后自有定论。”宇文承都弯腰将玉佩系在她的腰带上,“可是现在,你们要先考虑如何回去,不是吗?”他看着萧晓云因为自己的靠近而皱起了眉头,忽然一把将她抱住:“既然你想要回去,我便临时放了你!”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可是不要忘了,你是我的太子妃。不论走到哪里,永远都是!”
不舒服的感觉又飞快的窜了出来,萧晓云用尽全身力气将宇文承都推开:“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你给我滚远点!”
从把她绑在身边之后,萧晓云就如同一汪死水,生气或者讽刺,每个表情都带着沉沦和挣扎的气息,从来没有这么生机勃勃过。宇文承都看着她生动起来了面孔,有些安慰又有些痛,“反正你还会再回来。”他经过罗士信的马匹时,将樊智超上面拖了下来,顺手挡住罗士信的攻击:“你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个性,放你回去看看真相也好。”
萧晓云眉头皱得越发紧:被囚禁起来的这一个多月,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她却不知道。段志玄看到她沉思的面孔,却生气起来,一把将她抱上马:“别管他,我们回去!”
是啊,回去。萧晓云将烦恼抛在脑后,那里有她信任的人,有她熟悉的环境,被关的一个多月里,她每天都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现在自由的时刻终于来了,她还跟宇文承都纠缠什么呢?只要回去,一切就会慢慢的好起来!
马蹄声渐渐远去,樊智超不待旁边的侍卫帮自己把身上的绳索全部解开,就急火火的从其中挣脱,赶到宇文承都面前:“太子殿下,为什么……”
他的声音蓦然停止,宇文承都的手上,皮肤正在一点一点的裂开,纵横交错,道道渗血,想不到那个段志玄的刀气如此之盛。
宇文承都抬手看了看伤痕累累的手臂,不知怎的,心里生出廉颇老矣的感叹,随手掏出汗巾裹住,低声道:“先赶回魏县再说。”这里的事情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为今之计,还是先回魏县救他父王要紧。
张童儿果然如宇文承都所言,见了萧晓云与段志玄罗士信在一起虽然差异,可是面对那块玉佩还是恭恭敬敬的打开营门,让他们过去。
“太子妃。”待众人都出了辕门,他才忍不住叫住萧晓云:“不知殿下现今如何?”
萧晓云从马上扭过头来,她的身体虚弱,不易单独乘骑,因此在段志玄的坚持下与他共乘一骑,“往魏县去了。”她略略顿了顿,“张童儿,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不久之后,我们大概还会兵戎相见的。这个名称太麻烦了。”
“请太子妃见谅。”张童儿拱手施礼,“战场上刀箭无眼,偶有损伤再所难免。不过您终究是太子殿下认定的人,臣不敢失礼。”
萧晓云见他固执,也不再劝阻:“多谢张大人今日放我一条生路。他日我若为将,万一不幸与张大人于战场上再见,定然后退十里以为报答。”
“不敢。”张童儿继续拱手,“请太子妃慢走。”
萧晓云点点头,低低呵斥了一声,跨下青骢马不用鞭笞,已经小跑起来。段志玄在她背后掌着缰绳,低声问:“为什么他们叫你太子妃?”
萧晓云不愿解释自己与宇文承都的过往,摇了摇头道:“他们误会了。”
“误会?”段志玄觉得她这个借口多有推托,很是不满,“为什么他们不误会其他人,偏偏误会你一个呢?”
他的话有些咄咄逼人,可是语气却不自觉地降了下来。萧晓云转身想要反驳,却注意到两人的姿势:与宇文承都或者裴行俨不同,段志玄并没有环住她的腰,而是一只松松的抓着她的披风角——这样的姿势并不适合两人共乘,一旦马跑起来,坐在后面的人很难保持平衡。萧晓云低头看了看抓在自己身侧的那只手,怯生生的样子倒有些像被无家可归的孩子抓着,这个谦卑的动作动摇了她的心,她忍不住摇了摇头,即使觉的被那个私人的问题冒犯了,这个人也毕竟救了自己的命,于是压着心里的不快解释道:“我被俘期间曾经大病一场,昏睡了几天。据说宇文承都在那期间办了亲事,所以他们才会这么以为。”
他们二人身体接触很少,萧晓云只看到缰绳在他手里勒了又勒,显然对方很是不快。她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臂,“这个亲事对我来说自然不算数。所以他们怎么叫是他们的事,我的身分究竟是什么,我心里明白。”
段志玄吊到半空的心放了下来,可是转念一想,又琢磨到他们二人间的关系上。于是小心翼翼的发问:“小岚,那我们……”
一旁的罗士信忽然大煞风景的嚷道:“前面有一队人马!”
萧晓云急忙抬起头来,以手搭帘朝前方望去,这时下弦月已经升起,挂在半空中将银辉一泻千里,照得地上明亮如白日。不远处的地平线上,人头攒动,马匹嘶鸣,几万人马列队而立,延绵无止境。见他们过来,对方队伍中央散开,三个人影从中间纵马跑了出来。
来者不知是敌是友,为防万一,萧晓云还是摘下了斜影弓,顺手搭上了白羽箭,屏息看着出列的那三个人。对方是逆光,因此只见马蹄飞快,却看不清五官。段志玄发现萧晓云的目光渐渐集中到中间那人的身上,呼吸开始急促,身子竟然轻轻颤抖起来。他以为她遇到了宿敌,急忙握紧手里的三尖刀,准备迎敌。待得那三骑更近了一些,萧晓云的身体猛地一震,手里的斜影弓没有抓稳跌了下去,然后低呼了一声晕了过去。
段志玄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将那声低呼听得真真切切,正是“裴大哥”这三个字。
那三个人还是只见身影不见面孔,段志玄却相信萧晓云的判断。一手扶了她晕过去的身子,一边下令:“都是自己人,收起武器!”
说话间,那三人已经来到近前。罗士信也看清了来人,大呼一声“六哥”就从马上飞扑了过去。段志玄盯着中间那人,国字脸宽额头,脸上仍然是少时看惯了的沉稳与信服,只是多了几丛沧桑。他在马上向前弯了弯腰,恭敬的打招呼:“裴大哥,好久不见。”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有人颤抖着声音说:“你是……二哥?”
段志玄刚才只顾了打量裴行俨,听了这话猛然回头,这才看到除了谢映登与裴行俨,来的第三个人穿着一身书生服,长眉细目,面庞如玉,一派温文君子的风度,只是情绪激动,眼角闪着点点水光。他拧起眉,想了很久才不确定的问:“三弟?”
“二哥!”段志亮滚鞍下马,扑了过来,抱住他的腿大哭:“二哥,我没想到,我们兄弟今生还能再见面!”
昏迷的萧晓云错过了兄弟见面的感人场景,等她醒来之后,早已是月落日升,时间的脚步已经走到了第二天下午。
帐篷外传来呼啸的北风,帐帘被卷得噼啪直响,仿佛节日里欢快的鼓点。她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了。宇文承都别院里房子太过坚固又,将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开,听不到风声的低吼,感受不到冬日的寒冷,温暖的为她搭起一个牢笼,安静的让人心慌。
她忍不住做了几个深呼吸,夹带着寒气的空气进入肺中,给混沌的脑子带来一阵沁凉,让人忍不住想要吼两声发泄。萧晓云忍着开心想要伸个懒腰,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另一人掌中握着。
是谁呢?她有些惊讶的看着被自己动作惊醒的人,因为还没睡醒,他漆黑的眉毛微微下垂着,眼皮半耷着将惺忪的睡眼遮得剩下一条线。他无意识的抓着萧晓云的手,像是抓着一块帕子,在干涩的眼上擦来擦去,嘴里还咕噜咕噜的说着什么,最后终于打了一个哈欠,勉强看了过来。
萧晓云见他这副迷迷糊糊样子,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晃了晃被他抓着的手,打招呼:“早啊!”
“早……咦?早!” 段志玄手忙脚乱的打招呼,不小心放开了抓着的手,又急忙探手抓住,一转眼看到萧晓云弯弯的笑眼正朝着自己的手看,又忍不住心虚的放开,想了想却又握了回来。
好容易从困境中脱身,虽然身上难受,可是心里却舒坦的紧。萧晓云不着痕迹的把手撤了回来,笑眯眯的问:“天好像有些黑,什么时候了?”
段志玄眼看着她把手放到被子里,也不好掀开被子去抓,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才把视线转到帐角放着的铜壶滴漏,低声说,“刚过未时。”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萧晓云低着头细细想了想才问:“我睡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三天五天?”
“还不到一天。”段志玄老老实实的说:“我们今天凌晨才回来。”
“这样啊。”萧晓云拥着被子说:“感觉好像睡了一世一样漫长。”她摸了摸肚子说:“有点饿了,不知道伙房现在开始造饭了没有。”
段志玄这时想起了大夫的嘱咐,急忙起身说:“我去端药。”
“药?”萧晓云的兴致大降,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直觉告诉她,自己遗漏了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再问却不知从何问起。这么一犹豫,段志玄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大帐,只留给她一个慌乱的看起来像是逃窜的背影。
这是怎么了?她狐疑的想了又想,怎么段志玄的身影看起来好像很怕自己一样。“他不会以为我要以身相许吧!”萧晓云自言自语道:“他现在倒是比以前帅了好多,想来这种事情遇了不少。”
这时,帐帘“啪”的响了一声,萧晓云顺着声音扭头看向来人,脸上的表情有些许的僵硬:“段志亮?”
帐内的光线极少,他明亮的眼睛犹如黑暗中的明珠,用温和光彩照亮这一片灰暗,不用任何话语,萧晓云只需对上他的目光,就明白两人之前的芥蒂早已消散,现在他对自己所有的感情,只有同情,悲悯,以及无法帮她避开灾难的懊悔。
那些灾难,是她自找的,怎么能怪他呢?萧晓云淡淡的笑了笑,伸出手如往日那样称呼:“三弟。”
段志亮有些迟疑,却看到她伸出的手固执的停在半空,脸上虽然疲倦,可是对着自己的笑容却一如往日的风清云淡,就像在瓦岗时每次见面一样,对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信任和支持。他于是不再犹豫,紧走两步握住她的手:“晓云,”他艰难的说:“你嫁给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