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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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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夕何夕,初遇伊人
碧绿的叶儿,鲜红的花儿。
她俯身摘下放得最怒的那朵,一滴血落入花瓣,融为一体。她抿嘴笑着,似乎满意于这样的痛感。
微风轻抚,一片血色涌动。
他惊异于这样鲜红的花海,更惊异于隐于其中的红衣女子。“你是谁?”
“我救了你。”她似乎被陌生的声音吓到,怔了一下才转身走来,“你要感谢我。”她微笑着,任花失色。
“你是谁?”他皱起眉。他不是那种会被美貌俘虏的男人,虽然,她的确很美。
“想知道?那么,带我离开。”她白皙的手指绕在他的臂上,他挣扎不得,也没有理由挣扎。只是,她的肌肤,凉意甚冰。
她,是赤国君最宠的女儿,赤冰澈。
而他,是圣朝惨败的末王,予寒。
二、 欲相依,误相知
残阳如血。
一个人影自转角处躲闪而过。
“放过他?”第三者的存在令她隐约感到不安,而他却无动于衷。她知道,他不会察觉不到那个若即若离的青衣人。
“留下他又怎样?”他反问,“你以后会习惯这样的生活。”
“那么,你不怕此人是我父王派的探兵?”她玩笑似地追上他问道。
“不。因为,我知道是谁。”他回头似看向她又似望向远方,唇边带有一丝笑意。“没有人会伤害你的,不用担心。”
她怔住。
他说他知道是谁。
他笑着,却笑得似乎很无奈,甚至于,她无法了解的悲伤……
白帐悬梁,予府不免略显寂凉。
他皱起眉。
她却欢快地取笑:“呵呵,他们竟以为你死了。”
他没有理会,径直推门而入,她自笑着追随入院。
别致的亭廊,缓缓流淌的细流。她不禁暗自赞叹他的府邸竟是如此秀雅。
柳丝及水,亭廊曲折而尽,一幢幢红木翘檐的庭舍现出。
一位扫院的白须老者抬首看着疾步走来的二人,呆立原地。“潜师!末王回来了!末王回来了!”老者忽而哽咽着大喊。
只见又一老者匆忙从庭阁走来,口中大声唤着:“予寒!予寒!”
“潜师,”他单跪在地,“弟子不才,全军覆没。”
“李潜无德受末王之拜啊!是李潜没能劝住君王,才落得这般结局。”两人互跪而泣。
见此状况,她微笑着扶起二人,“叙旧也不可如此伤情吧。”
老者随声应承,“是啊。予寒快起,我们回屋再聊方可。”
三人这才进了厅堂。
“这位女子是?”老者打量着眼前束身红裙的她笑问。
“赤冰澈。我无意中救得公子,今日陪他回府。”她依旧微笑着握住他的掌心答道。
他并不懂她的心思,只是看到她微眨的眉眼,没有解释。
“哦。老夫明白,明白,哈哈哈……”老者望着这一对人儿,心中甚是欢喜。“我是予寒的老师,是看着他长大的。予寒是个好孩子,只是当今君王不贤,予寒才会征战在外,如此落寞不堪。”
“我不在乎。”她打断老者的哀叹。“我相信寒的能力。”
他错愕地望向她,夕阳西下,她美如一株娇艳的血玫瑰,在余晖下肆意绽放。
“不过,予寒,你是否要入宫见一下君王?”
老者突然的问句打断了他的目光。
“不用了,此时他应该已经知道了。”他回忆起那个青色身影,稍稍计算了一刻,说道。
三、 长相思兮长相忆
“傲天,怎么会提早回来?是不是父王召你说了什么?”她在玫瑰丛中隐约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轮廓,便起身急奔而去。
她的双臂环在他的肩上,“回来是不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
他望向她,正对上她含笑的目光。“因为想你,所以回来了。”
“借口!我不信!”她的眼神,快乐如一潭春水,溶了他所受的伤。
“如果想你是借口的话,那么,我爱你。”他眼底的那抹愁韵也变得温柔起来。“澈儿,你会是我在战场上活下去的意义。无论生死,我都会一直爱你。所以,等我回来。”
“嗯,我会一直爱你,等你。”
他揉着她的发,将一支血色的玫瑰玉簪轻轻挽过她的发际。“澈儿,国君命我迎战圣朝军队,胜当归,败则,死。为了证明我有能力做他的驸马,我愿一战。”
“不!不可以!”她哭喊着,却挽不回结局。
战场上,尘土飞扬,硝烟四起。剑光舞耀间,他,战败了。他的血,鲜红鲜红的,躺在剑梢。
“傲天,傲天,傲天……”她在自己的哭喊声中惊醒。阳光滤过窗子,细碎地洒落在舍内。她脸颊的那滴余泪如一滴钻石,反射着刺眼的光。
是梦。
这里是圣朝。
她拭去淌落的泪,任梦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延续着。
持着血色的玫瑰玉簪,挽起长发,记得她该做的,是她不可逃避的命运。
那么,只有痛,可以让她铭记。
做她该做的。
四、 最幸不过朝朝暮暮
朝阳欲升,薄雾散尽。
残留池面的那层湿气也淡了许多,昔日潮暗的池畔庭阁竟有了一丝暖意。
他失神地望着水面上隐隐的光晕,予府的天,多久没有这样晴朗了?
“予寒”她的喊声略带喘吸。
转身望去,亭廊上一袭红衣舞动,他的唇角轻扬。
“在想什么?”她含笑看他,额角还涔着细细的汗痕。
“没什么。”他轻轻地为她拭汗,“有事吗?”
“当然有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事。”她反握住他停在她额角的手,“我们走吧,潜师还在等呢。”
紫檀桌上,青花瓷碗里的米粥弥散出满屋的清香。桌旁,潜师笑称:“赤姑娘的一番心意。”
她引他入座,淡笑着端过一碗米粥,“你的伤虽痊愈得完全了,但身子还是要补的。我为你熬了些米粥,还有一些江伯教我炒的小菜,我去帮他端。”
鲜红的裙裳失于转角,他轻抿了一口米粥,香气顺着浓浓的粥液淌入心底,暖暖的。
自她来后,予府的天,晴了。
他开始想珍惜这样的予府,这样的她。
可惜,最珍惜的,最难长久。
五、 奈何情渐深
“你要去哪儿?”她含笑牵过他正欲勒马的手,“我陪你。”
“不可以。”他皱紧眉,语气坚决却隐着一丝疼惜。
“为什么我不可以进宫?”她放开了他的手,依旧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会进宫?”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堂堂圣朝末王,无由归来的敌国俘虏,怎能如此安逸地留在府中呢?”她含笑的目光令他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你在嘲讽我?”
“可我的嘲讽能救你的性命,让我陪你。”她向他伸出手,他轻叹着握住。
残存的月光,在马蹄声下碎落,淌于片片琉璃。
圣朝的宫殿奢华如梦,诠释着王者的霸气。
月已隐却在旭日的光艳下,马蹄声止。
“这不是圣殿。”她颦眉。
“的确,我已带你进了宫,绝不会再带你入殿。”他扶她下马,“夕苑是母后的独院,你必须留在这里。”
“寒儿,母后就知道我的寒儿不会死,母后就知道。”一袭金衣的华贵夫人含泪而来,打断了他的话。“寒儿,你受伤了吗?你哥哥说你做了俘虏,是真的吗”
他一手紧握她的掌心,一手覆上母后抚摸脸庞的指尖。“我没事,母后可还安好?”
“不好,当然不好,夕后一直担心末王,总一个人坐在窗前……”
“尚儿!”夕后回首示意身后的婢女安静,又继续轻抚他说,“你没事,母后就好。”
他避开夕后关切的目光,生怕忍不住泪水。
被这样爱着,是该幸福的。
不经意的目光却落在隐匿在不远处的青色身影,他皱起眉。
她注意到他的神色,顺着他的目光,只看到远去的一抹青色,有奇怪的熟悉感,“那是?”
“进去吧。”他轻叹着拥过夕后走进夕苑,另一只手依然紧握她的掌心。
夕苑厅堂。
“母后,帮我照顾好她,在赤国她救过我。”他两手汇拢,将两只白皙的手叠放在一起。
夕后的视线这才由他及她,鲜红的裙裳,雪白的肌肤,她美得夺目。
“小女子赤冰澈在此见过夕后。”她微欠身行礼。
夕后轻点头,又看向他,神情满是担忧,那双慈目似乎泛了泪光。他是要觐见的,所以将她托付给了自己,那么他也已预想到他可能回不来,不,是不可能回来。
“既是救过寒儿的人,我自会护她。尚儿,去拿我紫檀木匣里珍藏的湄潭翠芽为赤姑娘沏杯茶。”夕后吩咐一旁侍候的婢女。
尚儿明显一怔,只一秒便会意,“是。”
六、 救赎复沦陷
“夕后!”
她是被尚儿的惊呼声吵醒的。
冲出房门,正午艳阳,这样算来她已昏睡了四五个时辰。
那杯茶!尚儿!夕后!
朝着厅堂,她不禁加快步伐。
惊慌失措的尚儿,泪流满面的夕后,虽听到了声音,面前的场景还是让她心中一惊。
“他,”夕后悲恸的目光竟令她也凝噎,“在哪儿”
“赤姑娘,你走吧。”夕后幽幽地说,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她的记忆有些凌乱。
“寒儿,母后没用,护不了你……”夕后哽咽的声音。
“母后,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待她醒来就让她回家吧,她等不到我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母后就替我护她安好吧。”他温柔的声音。
昏睡时的声音,是真的。
知道他的结局,所以她陪他来,不过是为救他。现在,他却为救她,给她斟了那杯迷魂茶。
夺门而出,她能听到自己愈来愈急促的心跳和呼吸。
只希望,还来得及。
他见到她时,她跑得像个孩子,那样重地撞进他的怀里。他笑了笑,站定身子。“回去吧。”
“回去哪儿?”她仰头看向他。
“离开圣朝,回你的家。”他替她擦去脸庞淌落的汗珠,还可以这样见她拥她,无憾了吧。
“我说过,我能救你的性命。”她白皙的手指绕在他的臂上,略微发烫的肌肤暖得他有一刹的恍惚。
“我有赤国的兵力分布图,这是末王拼死拿到的敌国情报,谁还敢碰他!”她声音并不大,但不容置喙的语气却吓到了所有押解的人。
只有他知道,她是赤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自是有这份威严和胆识。
“带我去见君王!”那些侍卫明明高过她许多,她的眼神却是那样居高临下。
一群人立刻唯唯诺诺,“是,是。”
圣殿。
她和他并肩而立,“敢问君王,以君王之道该如何对待有过之人?”
高坐在金丝软榻上的君王睨了她一眼。
“无心之人宽容处之,有意之人依罪而定。”她嫣然一笑。她自幼研读赤国君的书,还记得父王拿着那本《国谕》对她说这是君主必读之书,那么圣朝君王应该也不例外。“您是一朝之君,想必这赏罚分明的道理该是比谁都清楚。且不说末王是否有功,如果他已投降赤国,又何必回圣朝自寻死路?就算战败有罪,恐不是末王的罪,而是有意让末王战败的人的罪。”
“你!”君王站起身,怒声指向她。
她就那样直视着似要将她刺穿的目光,没有一丝躲闪。
的确,她没有错,但也许,这才是她的错。
要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们是一起从赤国回来的,无论你说什么,这里没有一个人会信。”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殿后的屏风传来。
踱步走出的人对着她冷笑,她一时恍悟,他的苦笑,他的无奈,他的悲伤。
那个一直跟踪他的青衣人,原来是,圣朝君王的人。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握住她的手,她转头看向他,他却笑得释然。
他曾经极渴望能够与世无争,可是,他的哥哥——圣朝君王不允。因为他的才能是他最致命的伤。若不是先王遵其祖规,长子为储,他就会是此时万人之上的圣朝君主。于是,他的哥哥赐他边城的府邸,令人监视他在圣朝的一举一动,甚至命他率一千人马征战赤国五千护国军。多露骨,他要他,死。
踏进圣朝边境的那一刻,这个结局就注定了。他的命是她救的,她既想来圣朝,以他的命为代价,又有何不可?
“我信!”许是哭得太久,夕后的嗓音有些沙哑,但这两个字却仍掷地有声。
君王立刻迎向出现在殿门的夕后,“母后。”
“我也是予寒的母后,我信他!”夕后虽只是对着君王,却是警告了圣殿的所有人。“赤姑娘的话于情于理都是忠言,有意害我寒儿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母后。”毕竟在自己母亲面前,君王有些心虚了。
夕后没有理会,径直走向了侍立一旁的圣朝老将。“孟老将军,您看了这幅兵力分布图,图中敌情是否属实呢?”
“回夕后,探子所掌握的敌情确是与此图吻合,但没有掌握的地方兵力就无从考证了。”
“吻合的程度呢?”
“丝毫不差。”
夕后这才回到君王面前,“都听清了吗?”
“是。”君王拂袖坐回软榻,“放了末王。”
夕后暗自舒了一口气,颔首示意,他和她随之走出圣殿。
殿外。
踏在青石板上,空气中弥漫着午后阳光的味道。
“兵力分布图,是真的吗?”他疑惑。
“在父王书房里,我偷偷临摹的。”她与他耳语。
“为什么救我?”那一次,这一次。
“因为,在圣朝,我只有你。”他几欲沦陷在她的盈盈笑意。
夕后含笑看着地上他与她相拥为一体的影子,这样的美好,确值得她上一刻拿命来赌。
七、 爱你如生
夕苑。
“母后,您不该护我的,以后王兄不免疑心母后,若我……”
“若你死了吗?”夕后薄怒,“你以为母后对你及不上一个陌生女子对你吗?若你王兄要你死,母后定会在那女子之前抵住他的剑!”
他一怔,尔后轻笑,“母后何必与她争?”他揽过夕后因愠气微颤的身子,紧紧拥住。
“不论她有多爱你,母后都是最爱你的。这世上,只有母后最爱你。”此时的夕后在他怀里与一个口中的陌生女子吃醋,不讲理得可爱。这便是他的母亲,生他爱他的母亲。
“我知道,我知道。”他闭了眼,眼睫染上一层雾气。
黄昏影斜,霞光散落。
她的指尖掠过那一簇簇垂败的花朵,不由叹息。
“夕后是爱花之人,这后花园还是先王和夕后一起亲自督造的,那时先王恨不得把全世界的花种都找来。可惜现在花时已过,这些都谢了。”尚儿在她身后介绍着。
她的目光忽而定在最远处的那点鲜红,便再也移不开。她径直走过去,俯身想触却又不敢去触,手就那样停在半空。
尚儿看到她的样子,急忙赶上说道:“这是血玫……”
“先王一定很爱夕后吧?”她打断了尚儿的解说,也没有等尚儿回答,“一定很爱,我知道。”她的声音略带哽咽。
是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血玫瑰的花语,爱你如生。像爱惜生命那样爱惜她,傲天只说过一次,她却再也忘不掉。站在那片鲜红的花海中的少年对着她大喊“澈儿,嫁给我,我会像爱惜生命那样爱惜你!”从此她为他身着红衣,从此每天的她都是他的新娘。
“这株血玫瑰不是先王找来的,是公主刚刚送来的。”尚儿尴尬地解释,“血玫瑰本是只赤国有的,我们都是第一次见。”
赤国?是谁带来了赤国的花种?傲天,是她的傲天吗?父王说傲天死了,赤国的人都说傲天死了,她不信,就算全世界都说傲天死了,她也不会信的。她只想着,她的傲天,若还活着。
她立刻站起身朝向宫门的方向疯狂地跑着,如同在暗夜寻找着一丝不可能的光亮。可是,她忘记了这是圣朝。
她的手紧紧抓住守兵的长矛,极力远望。宫外一对夫妻相偎的背影拉得很长,她没有看到她的傲天,那么是死了吗?真的,死了吗?她跪在地上,哭得那么无措。
“你们做了什么!”他一听到尚儿的禀告便匆匆拜别夕后,骑马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宫门处的守兵看到兵器下的女子泪流满面,颇是为难,只是迫于职责不得不拦着,“末王,这位女子面生,我们不能擅自放她出宫,只是拦着,可谁知……”
他横抱起她,她就顺势蜷在他的怀里,低低地啜泣。据尚儿描述他猜测到她见了血玫瑰不免思乡怀人,残存的理智还是让他迅速平静了愤然的心绪,“退下!”
抱她出了宫门,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她,眼底有遮不住的怜惜,“上马好吗?”
她没有回答,反倒更向他怀里扎,啜泣得也更见厉害,清凉的眼泪把他的几层衣襟都已浸润。
他无奈地叹息,手指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向予府走去。
八、 无念无殇,无欲无恙
“她还好吗?”看到大夫诊完脉,他立刻迎上前去。
“予寒!”潜师皱眉,圣朝宫殿与予府的距离岂是可量得清的,若非江伯驱马车去看,他的胳膊怕是未及予府便该废了。“先让大夫诊你的胳膊!”
他挣开潜师的手,对着大夫平静地说“先救她。”
潜师面色严厉起来,“不要让一个女人成为你的弱项!”
他第一次没有听潜师的话,反而笑着问道:“您觉得这些君王之道对我来说还重要吗?”如果可以选择,他倒宁愿以一个平凡的身份遇见她,爱上她。君王之才,兄长之妒,好的坏的原都不是
他想要背负的。
见此情形,大夫急忙说明:“这位女子不过是悲伤过度加之她身子本就虚弱,暂时昏睡过去,待她醒后缓缓情绪补补气血就好。末王不必担心,倒是您左肩旧伤未愈,还是让老夫给您看看吧。”
“嗯,那大夫这边请,我们去厅堂。”他这才点头,其余人便都随他出了门。
她躺在那里,苍白的嘴唇抿起,连啜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紧闭的双眼不断渗出行行清泪。
花开花繁几重天。
她在那片绽放的血玫瑰中独舞,昼夜不息,直到血色的漩涡将她旋入,血腥味浓烈得让她窒息。
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她睁开了眼睛。
又是梦。
自那天后,她一直在梦,却从未再梦过傲天。
她笑得讽刺,只觉得这个记不得却也忘不得的自己,好可悲。
“醒了吗?”他端着汤药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起身。
“嗯。”她接过瓷碗,仰头喝完。
最后一滴汤药沿她的唇角下滑,还未待她擦去,他便倾身上前,吻去粘稠的液体,皱眉:“这药原来这么苦。”
她呆住。很久之前的她会撒娇会故意皱眉会在傲天怀里装哭,可是自失去傲天后,她再没有觉得苦。是啊,还有什么比相思更苦?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知道她没有抗拒他的亲近。那么,他还是可以爱她的。
他抚过她的长发,微笑着看她不知所措,“待你身子好了,我们去一个地方。”
她回过神,淡淡地应下,“好。”
她没有想到,他带她来的,竟是她的梦境。
目之所及全部都是盛开的玫瑰,鲜红似血。
明明是血玫瑰独有的清香,她闻到的却是愈来愈浓烈的腥味。
“那日,你看了姐姐送去的血玫瑰就大病了一场,我想你定是想念赤国的漫园玫瑰,便找她要了些来。还喜欢吗?”他望着在花丛中流连的她。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他才看到她的泪,早已决堤。
他再一次心疼了,对她。他快步走向她,紧紧拥住她僵滞的身体。她该是那个会照顾他会取笑他会不顾一切救他的人啊!他又该怎样做才能让她温暖如从前?
“忘掉他好不好?忘掉你的过去好不好?”那样近乎卑微的乞求。他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一颤,是的,他知道了。她昏睡的那几天,含着泪呼唤的只两个字,傲天。只这两个字,他便懂了一切始末。
她避开他的怀抱,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也没有问他知道多少,只是脱口而出:“傲天,死了吗?”
他凝视着她,除了沉默,他别无选择。
她等不到答案继续问:“是谁?是谁杀了他?”
沉默。
她大惊:“是你?!”
还是沉默。
他皱眉,想拥住颤抖不止的她。她摇头后退,目光也变得冰冷,很明显,她对他开始戒备。
他以不容拒绝的姿势强硬扯她入怀,低低叹息,“澈儿,从此换我来爱你。他,不值得。”
“放开我!放开我!”她挣扎着,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她渐渐安静下来,任他低眸细细吻她脸颊的泪,一只手缓缓抽出一直挽在发际的玫瑰玉簪,对准他的颈狠狠落下。
他却在玉簪离肌肤一毫米时,精确地握住她的手,他靠近她的耳边,波澜不惊,“还是想杀我吗?”他握她的手加了力道,“就为了他?”
“是。”她回得决绝。
记忆里的美好被残酷地摔落破碎。
“为什么救我?”那一次,这一次。
“因为,在圣朝,我只有你。”他几欲沦陷在她的盈盈笑意。
因为,在圣朝,她只有他,才能获悉真相。
原来她救他,无关爱情。
他放开了她,“回府吧。”
她走在前,他便跟在后。
他真的是彻彻底底地输了,既是输给了她对傲天的深爱,亦是输给了自己对她的深爱。
九、 生死无常,爱恨易伤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她蜷缩在床上,头在膝盖间埋得很深,长发散落垂至床沿,血色的玫瑰玉簪紧紧握在手中。
“打开!”门应声而开。
“三天,我还以为你会软禁我一辈子。”她一动不动,声音冰冷得凝固了空气。
“如果你不后悔,”他为她束起长发,“我给你答案,你所有问题的答案。”
她缓缓抬起头。
他已出了门,只留下一句:“记得,不要这副模样。”
“这副模样?”她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凄然一笑,“不是拜你所赐吗?”
既决定你死我活,便是生死洒脱。
红纱白裙,玉簪挽发,今日的她,美得傲然。
在门外候到她时,他面容一滞又瞬间冷漠,将一把匕首交给她,语气不能更肯定:“你可以用这把匕首杀任何人,包括我。”
她握住,匕首鞘上刺刻的嗜血玫瑰,正妖娆盛开。
没错,这把匕首是他给她的,独一无二。
“江伯会驾马车载你过去。”他躲开她的目光,距她几步远后有略微停顿,“忘了告诉你,玉簪刺不死人的。”说罢,他疾步离开。
再见她,是否还会有勇气做一样的决定?他知道,一定不会。所以,相见,不如不见。
偌大的公主府悬了整整万丈红绫,笙歌绕巷,礼客满院。
她踏进府门的那刻就看到他端坐主位,面对敬上的酒来者不拒,杯杯见底。
“今日是公主为末王办的庆功宴,公主怀子不能来席,还望大家见谅。”
听到这句话,她的神色一凛,匆忙上前。
“那我就先替公主接三杯,以谢众大臣出席此宴。”
她扶着门框,用尽全身的力量扑到话语传来的位置,“傲天!”
那人微怔,继而轻抚她的后背,笑道:“怎么还是这样任性?倒让大臣们见笑了。”
一席人只有他还在静静地喝酒,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是自小与我相依为命的妹妹,好生招待。”傲天放开她,对身后的婢女吩咐。
“在庭院等我。”一贯的宠溺。
她习惯了接受他所有安排,点头说好。
垂柳木桥,碧水红裙,别有一番意境。
“你怎会在圣朝?”若不是他生生压下内心的惊异,恐她的身份就此曝光,那群大臣还不知会如何对付她。
五年的相思相忆只余三字,“我想你。”
“澈儿,你不是小孩子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他是善战之人,自然深谙敌国的公主正是最好的人质。
“傲天,和我回去好不好?”失而复得,她再不想放手,“只要我们回赤国,你的一切我都不在乎的,父王也不会在乎的。”
“澈儿,对不起。”傲天推离她,“我爱予浅,也爱我们未临世的孩子。”
她近乎疯狂,对他哭喊:“可是,我爱你啊!”
“澈儿,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明明是她的傲天,怎么顷刻间变得这样陌生?
“夫君!”
拭去泪水,她才看清逆光而来的予浅,笑语嫣然。
予浅没有追问,只挽上傲天的臂弯,傲天亦没有解释。两人相视微笑,转身离去。
爱与不爱,竟是这般轻易。
未免偏执,未免心冷。
“答案,我知道了。”她走向他,声音嘶哑,“可是,我后悔了,怎么办?”
他横抱起哭至昏厥的她,策马回府。
他,又何尝不后悔?
十、 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夏日的雨总是不期而至,如同她在他生命的出场和离场。
看到遗落在梳妆台上的玫瑰玉簪,他一时惊慌。
大雨滂沱,分不清方向,他却直觉她就在那里。
赶到他为她栽的血玫瑰丛时,雨停云散,落红满地。
她卧躺其上,泥斑血迹染得一袭白衣狼狈不堪。“为什么?为什么我都不会痛了呢?”她痴痴地笑着,鲜血淌在那片残花上依然红得夺目,几多绝望方能沉重如斯,“原来,背叛比死亡更可怕。”
他迅速抢过她手中正滑过手腕的匕首,扯下一段袖布,紧紧扎住那道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她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只是任他摆弄,依旧笑着,“你不是说,我可以用这把匕首杀任何人吗?”
他对上她的眸,那抹笑意流出的悲伤,似要将这世界淹没。他起身闭了眼,仰天长叹,“我送你回赤国。”
她昂首。
“你来圣朝不就是要报仇吗?我替你。”他缓缓睁开眼,一字一顿,“我会用这把匕首,替你报仇。”
她的笑容开始收敛。
他低头,与她目光相对,“所以,在赤国好好活着。”
难以得偿的希望,便成了奢望。
他已不奢望她会爱他,他只想她活着,若还可以希望,他只愿她快乐,哪怕他不再快乐,哪怕他,不再活着。
赤国。
“公主,有人来访。”婢女轻声禀告。
“若非父王,不见。”她依然蜷缩在园林一角,低头将那最后一朵凋落的血玫瑰掩入土中,一瓣一瓣,极尽温柔,似在埋葬她无望的爱情。终是一滴泪不禁,落下。罢了,那么久那么美的回忆总归需要一场祭奠。转念的瞬间,所有积蓄的泪水已先夺眶,重重地打在枯萎的花梗上,声声痛心。
“澈儿?还记得我吗?”
她的身子一震。
这个声音,她怎会忘记!这个曾唤傲天夫君的声音!
她抬起头,即使是秋末冬初的阳光映在予浅的周身,她仍有一种错觉。仿佛又是那个夏日,予浅逆光向她走来,挽上傲天的臂弯,两人相视微笑,转身离去,他们身后重叠的光影美得她忍不住落泪。
“你来做什么?”她尽力逼退眼底的酸涩,眼神慢慢冷漠。
“和我去圣朝好吗?予寒需要你,傲天,也需要你。”予浅温柔笑着。
她却感到一股寒意,由下而上,一寸一寸,冰封着她的身体。
“你到底要我爱得多卑微,你才能怜悯我?”她冷笑。
“那么予寒呢?他知道你爱傲天,他知道你要害他,却还是沉默得心甘情愿。向来与世无争的他如今为了你要与王兄为敌,与傲天开战。若予寒死了,你欠他的就不只是爱,还有命!你到底要他爱得多卑微,你才能怜悯他?”怀孕的人身子还是虚弱,予浅轻抚隆起的腹部,停顿喘息,继而又直直地看向她,“若傲天死了,你倒可以以他的命来抵你的爱。可,你就这么恨他吗?”
她没想到一向淑婉的予浅也可这般歇斯底里,笑容就那样凝固。
她爱吗?她爱他,却不能再爱。
她恨吗?她恨他,却不舍再恨。
想来所谓的恨,不过是,爱到极致。
突然一阵腹痛,予浅身子微晃。
她立刻上前扶稳,了然:“太医!”
她被送回赤国后,赤国君怕她再做傻事,便吩咐了太医时刻守在园林外,话落便有太医进园诊断,“公主,这位女子怕是产期已至。”
“扶她进屋,你们快去准备,必保母子平安!”她紧急下令。
暮色渐浓,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
她苦笑。
母子平安,这又是谁欠了谁?
十一、 此生不负,惟一至爱
两军对峙,初雪纷扬。
他单枪匹马率先攻战,长矛掠过兵卒直指一人。
傲天以剑相御,“与赤国君做这种交易倒不像你的为人。”
“哦?”他玩味,下手却愈发凌厉。“不知你所说的这种交易是何种交易?”
傲天仍不进攻,只是防守,“你的目的不在王位吧,即使赢了,你和她也不会快乐的。”
赤国君愿在一夜之间交付兵权,必是为唯一的女儿。待他坐拥江山,便给她母仪天下。
“快乐?你负她时怎不顾她会不会快乐!”他眼底的阴影遮盖了所有。
傲天躲过长矛,却未料他就势甩去,手握匕首,不偏不倚,刺向心脏。
他答应她,为她报仇。
傲天不再躲闪,欠她的,该还了。
可是,一切都错了。
鲜血染红雪花,白似雪红似血,正是她。
他没有收手的余地,傲天抱住扑到怀里的她。
匕首从她的背后贯穿心脏,她还笑着,“我欠予寒的爱,你替我来还吧。”
“澈儿!”
两名首将跪坐在一个女子身旁,静默良久。
翌日,傲天让出将印,拥他为王。
“我这一生,终没有负你。”她对傲天说。
“我这一生,亦绝不负你。”他对她说。
这世上总有人,固守着一个人的爱情,纵然无果,不弃不离。
又是一季花开。
青山下,微风轻抚,一片血色涌动。
一样的风景,与她的相遇,却恍如隔世。
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舅舅,你在想什么呀?”
他低头,无虑的笑脸映入眼帘,唇角不禁上扬,“我在想澈儿啊!”
“借口!我不信!”小女孩扯着他的长袖嘟起了嘴。
身后的人有一瞬的失神。多久多久以前,她环着他的肩,也是这样嘟嘴抱怨。
“夫君,怎么在这里呆站着?是予寒来了吗?”一个女子从山脚的木屋中走出。
予寒回首,傲澈已被傲天抱起交给予浅。
“血玫瑰开得很美。”待傲澈的小手放开他的衣袖,他的视线才落回眼前的血色花海。
傲天与他并肩而立,“这个地方,还是不常来的好。”
他眉宇间现出浓浓的倦意,许久才开口,“傲天,我想她啊。”
她就葬在这片花海下,怒放的血玫瑰一如她的绝美。
“我会守着她,毕竟我欠她太多。”傲天转身,“可是你,还有天下。”
他望着傲天远去的背影,笑得哭了。
天下又怎样?他想掠下的城池,本就不是天下,而是她的心。
谁道人间有味是清欢,想这人间几时清欢几许,不过刹那深爱来得刻骨铭心。
岁月染指,青丝白发,沧海桑田,只此痴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