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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   天历十六万年上

      雪覆北城

      万物新瑞

      北师捷

      魔退

      ——《天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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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靠在爹爹的灵柩上,腿脚俱是发软,连呼吸也有些颤抖,只是那只握着琵琶的手,还在叮叮咚咚弹着几个破了的音,指尖的血顺着琴弦滴滴答答的流下来。

      眼前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人,一个个穿的很是周正,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话,下巴上抖动的山羊胡子令我作呕。

      我似乎听见为首的那个器宇轩昂的老资格神仙说:“你爹爹司命已然仙逝,紫星海才是正当去处。”

      紫星海是薨逝神仙的归所,正如凡间的墓地。十六万年以来,无数神仙的尸首沉入紫星海,魂魄归于太虚,那片海上便总是烟雾缭绕,爹爹说那是十几万年沉尸腐骨化尽后积聚的仙气,虽然对于增进仙力来说是个好地方,只是寻常的神仙很难抵御那里的浊气。

      爹爹说,仙死了,人死了,都会有浊气,由心中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汇成,一旦侵入仙体,会忧惧而亡。

      那时候我问爹爹:“爹爹可有浊气?”

      爹爹喝口酒没有说话。

      我自然知道,他们肯站在这里耐着性子和我讲话,并不是因着我是他们口中的自家人,失了爹爹,我在这天庭里便是个不伦不类的存在,连那抬棺的末仙也会装作无意的踩我一脚。我若停了这手里的琴,我爹爹的尸首必得让他们夺了去。

      而他们,没有一个人配为我爹爹扶灵。

      我微阖着眼没有说话,只是挑动手里的弦不许他们走近分毫。我站在这里弹了十六个日夜,指尖血肉模糊,五脏六腑生生的颠倒了个儿,这上好的仙果木琴也耐不住我指尖的摩擦,上面碎裂的木屑竟也簌簌而下,那琴弦烫的似乎要着起火来,可是我并不觉得疼痛,只觉满腔疲惫厌恶。

      爹爹当年千方百计诱骗我学琴,只是为着天生没有灵力的我以后有个自保的依仗,可是我知道,若是我这样不知进退的继续弹上两个日夜,我的小命便要没了。可我是个脑子不清明的神仙,道理隐隐约约都明白,可要是真做出来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就像我待庄遥,明知道他那疏懒狂邪的明媚模样下面藏满了各色各样的小九九,我还是由着自己也由着他把我推到了此时与天庭众神作对的境地。不过话说回来,以前这种时候,庄遥定会站在那里看着我了。这样迷糊的想了一瞬我便想狠狠的抽自己耳刮子,如若不是他,我又怎会站在这里?我的爹爹,又怎会躺在那笨重的棺木里?

      我听见小织笼淡淡的说:“你若悔不当初,更应该好好活下来,才有机会‘悔’你当日的‘初’。”

      她陪我在这里站了十六个日夜,又用全身的仙力罩着棺木,此时淡漠的脸上更显苍白,嘴角也溢出鲜红的血丝来。

      我知道她说的话有道理,可是爹爹说过的话有道理的那么多,我不是也没听过么?

      就在十六日前,我背着爹爹一步步从凡界挪回来,我爹爹平素嫌弃我的小身板,连筐桃子也不让我提,而爹爹,身材颀长健硕,实在是条威猛的汉子,我低头咬牙,却一步也不敢停留,我怕一停下来便看到身后那么长的路洒满了爹爹淌下的血。我听见他在我背后微微的叹息,声音也听不很清楚:“阿缕,你今后......要把我惯出来的那些......臭毛病改了。”

      我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也许是爹爹的血,咬了咬唇,才有力气说出话来:“爹爹,我改我改......我一定改。”那是八百年里第一次,我认真回答他的话。也是八百年里第一次,他命我改掉自己的臭毛病。

      有次我与人掐架,那小神仙被我揍的鼻青脸肿,他爹娘很是不乐意的说我被爹爹惯成这骄横脾气早晚要做没人养的老姑娘。我爹爹淡淡的说了句:“我愿意惯,也愿意养。”把那两口子噎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他平日里对我凶把我关黑屋子,可是不许一个人说他闺女一丁点不中听的话。

      庄遥下凡界那日,和爹爹抱着个坛子喝酒,我托着个春心荡漾的脸痴痴的盯着庄遥不舍得眨眼,爹爹说:“我这闺女,被我惯的这般没出息,将来我成了灰她得落魄成什么样子。”庄遥挑眉微笑,露出一线白牙:“以后我来惯。”

      可是那日许是我喝醉了酒,如今醒来始觉自己做了个可笑的美梦,还被梦中人利索的抽肿了脸。

      最后一声琴音骤止,破碎的琵琶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我便觉身体剧痛,往爹爹的棺木摔过去。刹那间,小织笼伸手用仙力护住了我的心脉,那群神仙的力道便堪堪落在她的手掌上,白骨立现。她嘴角带了些讥讽,冷声道:“我方才想着你还欠我二十三年的盘子没刷呢。”

      到如今这样的时候她还是一张不饶人的刀子嘴。

      我已是有些站不住,一只手撑在棺木上,歪歪斜斜着身子把小织笼往身后拉,指头划过她衣袖,是一道道血印子。我知道,这样的阵仗我活不了,而只要撑到那冷脸的水木神君来,小织笼便有救了。

      我自小被爹爹把这条命护在心尖尖上,却使我对这条命很是不在意。他们伤我杀我,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愤怒,只是他们害爹爹躺在冰冷的棺木里,害小织笼那双玉手化作白骨,我便觉得了愤怒,五脏六腑都是热的,双目灼痛,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们,声音嘶哑凄厉:“你们若敢动我爹爹一毫,我就撕了你们的头,断了你们的肢体去喂狗。”恨得牙都咬出血来,却是字字清晰地说出这些话。我从他们惶恐的眼睛里看见了目眦张狂欲裂,长发带血飞扬的我自己,八百年,我爹爹还是没把我教导成个淑女。

      无尚穿着带血的月白袍子赶了来,脚底的血绵绵延延到水牢。他背着人群面朝着我,冲着我暖暖和和的的笑:“阿缕,我来了。”我却是笑不出来,从水牢里逃出来,只那淬了五千年灵力的缚仙绳就能磨去一个灵力高深的上仙的一副筋骨三层皮,更不必说要闯过整整十二道门禁,那是魂飞魄散之举。

      他顶着个神族世子的身份,又领着画未公主准翁婿的头衔,围着的那些大小神仙不免有些迟疑,没有哪个人敢先去下这个手。

      而紧跟在他身后出现的竟然是画未。她明明云都停的不稳,却偏偏做出个飘飘然然的自在样子来,缕一缕头发轻巧巧的走过来,看着无尚的背咬了咬唇,压着声音好不容易笑出几声来:“各位叔伯弟侄,我们做神仙的必然得有个神仙的规矩,既然无尚元君也是个重私利轻公义的,那各位还是公事公办吧!”

      画未义正言辞的说出这些大义灭亲的话来,那些神仙似乎颇为动容。

      于是瞬息之间,无尚紧紧抱了我,便觉无尚的背,我的胸像漏了风泄了气的破麻袋,软绵绵的倒下去。

      爹爹,对不起,我还是做了这顶不给你长脸面的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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