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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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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李勖笙与叶湮对坐烛光边,李勖笙的表情似乎有点疑惑,又有些犹豫。半晌,才开口道:“叶公子可听过李青轩这个名字?”
“李青轩?未曾听说过……”叶湮摇摇头,表情同样疑惑,“李将军,你突然把我叫来,究竟是什么缘由?”
“不,只是记起了一些旧话。”李勖笙似乎有点失望似地,淡然地笑了笑,摆摆手,“也罢,再怎么说都是很久远的人和事了,一来不可能这么机缘巧合,二来也不见得能够记得。”
“将军这话倒说得我有些好奇了。”叶湮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天下奇闻异事,多知道一两件并没什么坏处。”
“并不是什么奇闻异事。”李勖笙摇头,“李青轩是我师父,当年曾南下参加藏剑山庄名剑大会,途经扬州城外时,搭救一被弃小儿,送至庄内,算起来,恰好就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而你年龄恰好与事情发生的时间相符,不是么?”
叶湮怔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李将军,藏剑山庄收容的孤苦孩童每年都有数个,甚至近十个,我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你怎么能说,我便是你师父搭救的那孩子?若是被贵府之人搭救,庄主和师父也没必要对我拒谈出身,反倒可能要催我成年后来府上谢恩不是么。”
李勖笙点点头,不可置否:“也罢,是我多心了。只是你口中说的‘多行善事,总会有一天有缘分得报’,口吻和师父很是相似罢了。”
叶湮思忖了几秒,提议道:“你师父现在身在何处?若是将军真心在意这件事,不如我亲自拜访一回,是还是不是,见一面说不定就有了答案。”
“师父已远在昆仑,随先锋队驻扎。要待行军到终点,方可见到他老人家了。”李勖笙伸手将烛光挑亮了些,“叶公子还是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若是真的愿意随我军行军一路,末了,自然会见到师父的。”
“将军这可给了我一个坚持下去的好理由。”叶湮眉梢轻扬,半玩笑地说着。
李勖笙禁不住抬眼望他,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在叶湮的眉宇唇边停留了几秒。
若是真的一路风餐露宿到昆仑,几近是要毁了公子这副精致的容貌啊。
当然,这句话说出来甚是微妙,李勖笙终于还是将这想法咽回了肚内。
“这么说起来,将军比我也未必年长很多,为何对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这么了解?”叶湮似乎并未注意到李勖笙的念头,继续追问着。
“师傅和李叔都神神叨叨这件事好多次,在我幼时,还说哪日带我南下,找那孩子做结拜兄弟,也好感受一下藏剑山庄的风雅宁静,去去急躁。这回李叔见了你,也很是在意,问了我好多次是否知道你的来历。”李勖笙苦笑着,“我这不,也是被他问得一道疑神疑鬼起来了。”
“若当年那孩子当真是我的话,天策府对我的恩情还真够我以身相许的,救命之恩一而再,再而三啊。”叶湮轻声笑了起来。
“若是叶公子真想报恩,不如先学会自保,至少别动不动就头一个遇袭受伤,那时再来效力不迟。”李勖笙听了这句玩笑也不慌不忙,挑眉回话道,愉悦地看着叶湮的脸颊染上因慌张而起的红晕,“好了,公子也该休息了,明日一早还要继续前进。”
“是,这就回营帐。”叶湮说罢,就想站起身来。
李勖笙却一把按住了他:“不忙,就睡在我这里吧,我知道公子在人多的营帐里睡得似乎并不好,现在养伤要紧。”说罢,指了指边上的软榻,“你安心睡在榻上,我另有地方可以稍作休息。”
“哎?可是……”叶湮面露难色。
“你今晚好好休息就是,这是命令。”李勖笙沉声道,不等叶湮回话,便大步走出了营帐。
叶湮在原地愣了半晌,缓缓叹了口气,露出不解的笑容。
真是个怪人啊。
但是软榻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叶湮小心翼翼地挪到榻边,低下头,用手摸了摸暗灰色的被褥。
被褥用得很旧了,但很干净,有其主人的气息——久经战场的沉凝,贴合人心的温柔。
那一晚,叶湮果真睡得很好。
帐外,李叔突然截住了李勖笙,神色凝重:“你和那孩子说了青轩?”
李勖笙一头雾水,点点头:“原来李叔你听到我们说话了,怎么,这不能说么?”
李叔脸色一白,眼神游移到了闪动的营火上,神色诡谲:“往后,不要和他提起为好。”
李勖笙心里一沉:“李叔,这是怎么回事?”
李叔皱着眉头,将目光重新定回李勖笙身上,用手敲了敲李勖笙的胸口:“若此人真是当年青轩护送到藏剑山庄的孤儿,那么我们于他,便是灭门的罪魁祸首。”
李勖笙的脸色一白,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叔干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难怪你这么没有防备地就和他说了,打小时青轩就很惦记那孩子,一直以那样轻松的形式和你谈起他,实际上是内心太过愧疚,才一直神神叨叨这事。本想把孩子留在府内抚养,还不是心理难以承受,最后送到了藏剑山庄。藏剑山庄之内,大多人也只当天策府是救了那遗孤,只有庄主叶英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死于谁手。”
“这……”李勖笙以手扶额,难以置信地晃了晃脑袋。
“具体的事情,不如你自己去问青轩。”李叔沉重地叹了口气,“有些事,也不便由我来说。对你师傅而言,这也是桩憾事。我看你很中意这个孩子,那孩子也有意随军前行,若真的是他,倒是老天赐给青轩一个了结心事的契机。他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可以道歉的人。”
翌日,天策军清晨便启程,向洛阳行进。
李勖笙策马前行,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回头,侧目观察叶湮。
叶湮哪能没有察觉呢,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终于耐不住性子,将马加快与李勖笙并排:“李将军这又是有什么话想说么。”
“……”李勖笙又哪能说实话呢,只好道,“我只是想,公子腿上有伤,可别因此跟不上行军队伍。”
“将军多虑了,叶某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小伤小病从不在话下,不至于需要将军这般顾虑。”叶湮似乎有些不愉快地扁了扁嘴,“将军好意是领了,但也别小看叶某,像照顾妻妾一样百般伺候。”
“不敢,总之公子无碍便好。”李勖笙内心哭笑不得。
“李将军。”前方探路的士兵突然折返,“前方有一小支叛军,似乎是护送粮草的部队,要追击么?”
“叛军?在这种地方?”李勖笙勒马停住,皱眉思忖。
“是,虽然人数不多,状似被拆分的部队的一支,但并不弱,似乎是想掩人耳目地过去,方向正是从洛阳向枫华谷而去。”士兵神色紧张地点点头,“将军,要追的话要快,以他们的速度,再过一个时辰就铁定追不到了。”
李勖笙紧抿着嘴唇,脑子里闪过几个念头,但是都被一一否认。
这支部队从天策府离开不过是数月前的事情,平定了沿途流寇稳定了民心后,回洛阳会合然后西行,整个行军过程中毫无叛军的骚扰。
叛军居然在洛阳附近出现,这很反常。
“李将军,可否听叶某一言?”叶湮突然出声,引得众人齐齐朝这边看来,“若是敌军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追根溯源才是关键。若是找不到他们在此处的据点,追到枫华谷,或是更远,也只能杀掉一两支军队。不如溯源追回,找到这些人从哪里出发,从哪里运来的粮草,说不定其中大有隐情。”
李勖笙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又皱眉:“且慢,这万一路线很远,我们跟丢了,岂不是白费?况且我们在明,敌人在暗,要谈逆向追踪谈何容易!你也并不知道你会追踪到什么地方。”
叶湮并不慌张,不卑不亢地解释道:“将军不妨在洛阳城附近放慢行军或让主力照常会合,派少数人装作平民潜行追踪,得到情报后,再联合主力斩草除根。至于会不会跟丢,将军,方才这人说了,这支部队人数很少疑似被拆分,只要我们运气不那么背,还是会遇上原路跟进的敌军的。”
李勖笙沉默片刻,目光紧紧缩在叶湮身上。李叔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对叶湮也露出了几分赞许。
“这小子说得有理,侄儿,这可以一试。”
李勖笙点点头,将马调转方向,面向士卒,朗声发话:“八队听令,收起军旗,脱下军装,装作护送银两的队伍,沿敌军足迹追踪。一有眉目,立即回报,不得妄动暴露行踪。”
“是!”
“其他人,随我前行,进入洛阳!”
“是!”
叶湮舒了口气,与李勖笙和李叔对视一眼,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谢将军和军师信任。”
“自信些,这是个好主意,我们会赢。”李勖笙一字一顿地说完末句,潇洒地策马加速,带头前行。
果然,不出二日,当与主力刚刚会合,追踪的人便回来了,但是神色紧张,步履疲惫,似乎是赶了很长的路,而且走得很急。
“禀告将军,那些叛军的暗流,自洛阳和天策府交界处的山中潜行而来。”
“那些朝廷的官人,怎么地竟然不信!都是一群吃饱了宴席不知前线烽火的窝囊废!”
叶湮被李勖笙拍桌怒吼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禁缩在自己的坐席上,不敢出声。所有帐内的人都是这样,大气都不敢出。
“这支叛军潜伏的地方是我们最为牢固的防线的关节上,任谁都不敢相信竟然有老鼠在自己眼皮底下打洞,只当做这是假消息聊以自欺。”李叔叹了口气,眉头紧皱,“况且我们也只敢摸到边上,压根搞不清叛军在这里驻扎了多久。这很是不妙,我们即无法攻击,也无法获得支持。”
“若是我们按原计划抽走洛阳的军力,支援那么远的西线,这里恐怕要被人乘虚而入。”李勖笙焦急地踱步,脸色前所未有地难堪,“李叔,这样太险。”
“我不是当今圣上,也不是天策府统领,我只是一个没有权利的谋士,若是我们说的话上面不信,我又有什么能力让他们回心转意?”李叔大力地摇头,“侄儿,上头叫我们明天就必须启程西行,不得不从。”
“岂有此理,简直草菅人命。”李勖笙将派送来的书信狠狠地摔在地上。
“将军,我们可以派眼线留在城中,并且放慢行军的速度,一有动静,便可折回。”叶湮小心翼翼地开口。
“谈何容易,我们早晚要走远,叛军若是故意要避开我们,他们一样可以按兵不动,直到我们走出威胁范围。”李勖笙摇头,“这是行不通的。”
叶湮感到了鲜明的无力感,低下了头去。
帐内的气氛,陡然沉重起来。
三日后,李勖笙顶不住主力军统领的压力和朝廷的催逼,率军向枫华前行。
秋日已深,黄叶几尽,枫华一片萧瑟,马蹄碾压着吱嘎作响的枯叶而过。
忽地,远远的有快马之声,快,疾,单薄,似是一报信之人,李勖笙心惊,勒马停住。
远远低,一天策军人急速靠近。
“将军!”那天策军人一见到李勖笙,便急忙下马,险些摔倒,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面色惨白。
“何事?”李勖笙也立刻下马,扶住了军人摇摇欲坠的身子,“勿慌张,清晰详细地叙述!”
“将军……”军人的声音干涩无比,肩膀发抖,“叛军西进洛阳,而洛阳郊外早有潜伏隐蔽,一举呼应,天策与洛阳之间的要道已被叛军隔断,天策与洛阳几近沦陷……”
枫华谷的风,掀起了地上枯叶残躯,打在李勖笙的盔甲上,沙沙作响。
“天策弟子听令。”李勖笙缓缓站直身体,捏紧了缰绳。
叶湮屏住了呼吸,目光似乎被从李勖笙凌厉的视线牢牢吸住了似地,无法移开,一时间竟然生出三分畏惧。
“全军,三日内飞驰回洛阳,支援洛阳与天策府的军队,夺回交通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