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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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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微身形一凝。下一瞬间,一个人影从凉亭横梁处落下,伴随而来的是一道剑影劈来——
“唰”地一声,卫微猛地从轮椅扶手下抽出一把剑,回身就是凌厉一剑。卫微虽双腿有疾,臂力却丝毫不逊年少,硬是逼得刺客手臂一震。
转瞬间两人已过十数招,打成平手。然而受轮椅束缚,处处被动,最终渐落下风。
刺客步步紧逼,直到将卫微逼至凉亭的出口处。那里虽有斜坡以供卫微之需,然而此刻轮椅边缘紧靠着的,却是阶梯。只要卫微再后退哪怕一点,就必然摔下阶梯。
卫微早已意识到了这一点,紧紧抓住轮子不松,右手奋力挥剑防守。
他隐隐有种预感,自己恐怕已难逃此劫……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袭向卫微的左手,他本能地松了手——
卫微只感到身体猛地向后一倾,轮椅已然踏空……
轮椅滚下阶梯,卫微猛地摔倒在地,膝盖磕出了血,狼狈不堪。
刺客飞身逼近,高举起剑:“你不配统治突厥。”说完,剑光一闪,剑尖直刺向卫微——
突然间,一支箭破空而出,自背后瞬间贯穿了刺客的心脏。
血滴溅到了卫微脸颊上,他愣住。
刺客大睁着眼睛,直挺挺地仰面倒下。他身后远处的宫墙上,一抹黑色的衣角留下了一个短暂的缩影。
卫微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良久之后他慢慢缓过神来,才意识到有人在暗中救了他。
不愿露面,这么远的距离,这样准的箭法……只会是一个人。
“我要身体彻底好起来,无论你用什么办法。”
当夜,卫微召流纯入宫,对她说:“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我再也等不了了。”
流纯不知道卫微为何忽然下定这样的决心,不禁疑惑。
“我想找到他。”卫微的目光没有任何闪避。
尽管他没有明说,作为多年来的旁观人,流纯一下子就了然了。但她低声说道:“但如果他不想被你找到,你也找不到他。”
卫微神情一顿,半晌才说道:“我不能一辈子待在轮椅上……”
流纯无声地望着他。虽然当初救下卫微时他就已经出事,但她可以想见卫微曾经在战场上的英姿,她深知对一个将军出身的人来说双腿有多重要。
“我只有四成把握。”
卫微心中一紧,随后渐渐释然道:“……够了,我一定可以挺过去。”
流纯当即摇头道:“每一人都觉得自己能挺过去,但事实却不是这样。如果失败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卫微一滞。恍惚了半晌后,他喃喃自语道:“如果出了意外……”
流纯静静地注视着他:“他不会知道的。”
卫微慢慢垂下头。流纯见他如此,歉疚之余略有欣慰,因为至少她劝住他了。只有她知道,这样冒险尝试有多危险,一旦卫微出了意外,辛苦打下的江山将后继无人…
“如果我死了……”卫微忽然转过身,眼眸无比冷静而坚决:“由段灵钦继位。”
流纯不禁错愕:“什么?”
她不仅没有想到卫微坚决到底,更没想到卫微决定由段灵钦继承皇位。段灵钦是前朝鲜墨太子,灵犀亲弟,当年鲜墨亡国时他尚是少年,而今已及弱冠。段灵钦与其他鲜墨皇室不同,他虽年少,却有勇有谋,果敢聪颖,深得卫微赏识,朝中许多人都道他像当年的卫微。
流纯虽能理解,却不敢苟同:“你不怕江山又归鲜墨吗?”
卫微不禁浅笑:“江山归谁重要吗?”
疗伤定于次日晚进行,宫中除了重宇和流纯知晓此事外,再无旁人。重宇率御林军把守皇宫各处,流纯则与各太医一起留守寝殿。
密诏已藏于金銮殿龙椅后,一切只待今夜。
流纯扶卫微躺下,喂他喝下了一碗极苦的浓药。“这药会调动你体内的毒素,我会用针灸打通你的经脉,将它集中到某一处,然后给你放血。”
“要用麻沸散吗?”流纯问。
卫微想到一旦挺不过去,自己便再醒不过来,便以多年征战的勇气坚定地说道:“不用。”
流纯见他眼神紧绷,神情紧张,便在床前坐下,握住了他的手:“我会竭尽全力的。”
然而卫微完全无法松懈,心底总忍不住涌出一丝悲凉。就像濒死之人脑中会闪现曾经的经历一般,卫微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楼陵,想起他们初次相见时他勾起的那一抹笑;
想起卫衍无数次凝望他的隐含爱慕的眼神;
想起灵犀曾经于乱阵中提剑骑马而来的英姿;
想起卫吾缨留给他的无数次漠然的背影……
“流纯……”卫微的目光渐渐僵直,睫毛不自觉地颤动着:“我感觉…有点疼…”
他紧握着流纯的手力气忽然增大,流纯神经顿时紧绷,只见卫微额头开始冒汗,嘴唇也变得有些青紫。“哪里疼?”
“胸口…像要烧起来了…”卫微控制不住地抓着胸口,紧拧着眉头,越发痛苦起来。
见状,流纯知道药有反应了,立展开了针灸包,取出一枚长针过火消毒。她解开了卫微的衣服,露出他的胸膛,看准了穴位,十分迅速地一针扎了下去。
卫微低声唔了一声。流纯没有任何犹豫,依序在各处穴位扎下长针。她努力保证着穴位和深度的准确性,不多时,额头便冷汗涔涔。
她迅速挥袖擦去冷汗,继续排针。她知道现在是最最关键的时刻,由于以毒攻毒的缘故,卫微喝下的药亦带几分毒性,如果调动起了体内余毒却不能完全将其带出,而使其滞留,甚至于滞留在重要脏器中,则卫微生命垂危。
而此刻卫微也不好过,药性正在发挥,他只感到胸腔有如沸腾,痛热难耐,只能死死抓住身下的绫锻。
就这样煎熬地过了半个多时辰,流纯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汗,咬着牙换针走穴。各太医无声而繁忙地替卫微冷敷降温。
而卫微痛苦地渐渐失了神智,开始低低地呻吟着胡话。
刚开始流纯屏息凝神,并未在意他说了些什么。直到守在旁边的一个婢女忽然低声叫道:“皇上在说什么?”
这时,流纯才发现卫微原本紧拧着的眉头在渐渐松懈,他紧闭的眼角竟缓缓泛出泪光,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忙凑近侧耳听了起来。
“我一定……一定勤勉于政……不会…再……再想……”卫微低喃着,却忽然断了声。
流纯侧耳等了许久,都不见卫微再有下文,摸了摸他颈处的脉搏,却忽然发现指尖下的搏动在渐渐变缓。
“楼陵……”这时,卫微以微不可闻的声音用力低喃了一声,自此再没有了声音。
流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才意识到卫微的气息正在衰弱下去。“快…快拿匕首来!”
太医见状,忙道:“眼下还不确定是否带出了全部余毒,现在就贸然放血怎么行?”
“管不了这么多了!”流纯语气凌厉起来:“现在放血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若任由毒素停留,他现在就会死!”
流纯拿了匕首,深吸一口气,盯准此前引导毒素汇集的穴位,刺入了锋利的刀尖——
卫微依旧闭着双眼,却连一声呻吟也没有。
暗红的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滴在一只金皿中。不多时,流出的鲜血逐渐变成了黑红色。卫微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气息总算略有稳定。
流纯与众太医屏息望着这一幕,心知是毒血在排出,暂且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眼见卫微不能再失血,流纯命人替他包扎起伤口,自己从卫微身上小心拔出一根长针来——
长针末端,依旧带有黑血。
流纯瞬间有种前功尽弃的感觉,几近崩溃。她猛地起身,疾步往门外走去。
太医追问:“情况如何?”
流纯背影一顿,缓缓回身,远远望着卫微苍白的面容和紧闭的双眼,极轻地摇着头,缓缓低喃着:“……我去请丞相、将军和灵钦公子入宫。”
此时已近子夜,长安街上灯火阑珊。
一个身形挺拔的黑衣男子牵着一匹骏马向城门口走去。
“不是那个方向。”忽然,不知从哪里响起了一个苍老而幽远的声音。
楼陵转过身,发现刚刚走过的路旁,有一个卜卦的摊铺,而他之前甚至并未注意到。一个老妪驼着背坐在摊铺后,一双干涸的眼睛仿佛透过了夜幕在注视着他。“那不是你命定的方向。”
楼陵有些不明所以,停下了脚步:“什么意思?”
“你心中正在想的那个人,正在度过天谴。如果你就这样走了,他必死无疑。”
楼陵听了,不禁惊疑起来。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老妪,左手不着痕迹地摸上腰间的短刀,问道:“你是谁?”
老妪没有回答,而且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他本是命定的帝星,原本注定会成为改朝易代的一代明君,且儿孙满堂,但年少时有人改变了他的命运,自此命途多舛。时至今日,肆意更改天意而引来的天谴落在了他身上,你若离开,帝星便将陨落。”
楼陵愣愣地听完这一切,而后半信半疑地抬起头来望向夜空,只见原本耀白的帝星此刻星光黯淡,正摇摇欲坠。
“你方才说的,有人改变了他的命运,什么意思?是谁?”楼陵紧盯着她。
“沧浪之水清兮…”
楼陵一怔。
卫吾缨。
记忆迅速如潮水般袭来:当初将星陨落,他只道是卫微殒命,没想到战死沙场的人却是卫衍;卫微登基时,帝星光辉奕奕,白鸟朝圣,为世人称道至今……
卫吾缨,他对调了卫微和卫衍的命运。
震惊过后,楼陵渐渐暴怒:“为什么?他怎么做到的?”
“每个人都有最接近天机的时候,而他抓住了机会。”
“别跟我说这些含糊不清的东西!”楼陵失了耐性,大步走向那老妪:“你究竟是什么人!”
老妪面露浅笑,顺从地抬起布满褶皱的双手:“我只是个卜卦的人。”她推了推竹签盒:“抽支签吧。”
楼陵看也不看便一把挥掉了竹签盒,竹签噼啪散落。
老妪毫不意外,以老人独有的缓慢的语调看着楼陵说道:“你若回头,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你若回突厥,他便活不过今夜,然而……”
老妪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多年后你却将问鼎天启,成为天启第三代皇帝,将江山扩张到史无前例的极致,开创空前盛世。”
楼陵愣住。
老妪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缓缓说道:“而你若回到卫微身边,这一切将不会发生。”
时间仿佛凝固,楼陵只觉得此情此景似真似假,如梦如幻,透过老妪的声音,多年后江山在他身后错落起伏的画面仿佛就呈现在眼前。
“我曾经为段灵犀引路,然而她一意孤行,最终丧命落红城。”老妪淡淡地笑了笑:“现在到你了。”
楼陵忽然回过神来,待定睛一看,眼前的老妪连同卜卦的摊铺竟都已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他逐渐冷静下来,理智回笼,不禁开始怀疑起方才发生的这一切的真假。
然而,无意间低头一瞥,他却看到了地上散落着的凌乱的竹签。
这竟不是幻觉……
忽然,楼陵神情一顿。地上的竹签虽散乱,却几乎全部反面朝上——除了一支。
那唯一一支正面朝上的竹签,就静静地躺在他的脚边,冥冥之中似有天定。
楼陵弯下腰缓缓拾起它,上面撰写着一行小字:
“只恐夜深花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