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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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勒丝汀，我带你去个地方。”瑟兰迪尔刚走进房间，便拉着我的手急不可耐地往门外走去。
他一改前几日的严肃沉默，此时反而倒是有些难得的欣喜。
我也不追问，只是任由着他将我带向他要去的地方。
他将我带到了溪边。
此时已是深夜，周围静谧无声，平日里几乎微不可闻的溪流潺潺之声，在如此厚重的夜色里尤为清脆悦耳。
“瑟兰迪尔。。”我刚有些疑惑地望向瑟兰迪尔，却见他双眸带笑地朝某个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
我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有几簇青碧的小光团正贴着不远处的灌木丛轻盈跳跃着。
“萤火虫！”我半是惊讶半是欣喜地惊叫出声。
瑟兰迪尔忽然伸出食指贴在他唇边，示意我不要出声，随即蹑手蹑脚地朝灌木丛那边靠近。
看着这样孩子气的瑟兰迪尔，我不由得无声地笑了起来。
只见他轻轻地走近了灌木，忽的伸手用力地抖动了几下灌木丛。
一阵剧烈的颤动的同时，我看见更多的萤火虫从灌木间喷涌而出，星星点点的荧光凝聚成巨大的光团飘到半空之中又迅速分散开来，弥漫在淡淡的夜雾中。
瑟兰迪尔站在原地，回首对着我微笑。
我朝他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看，是不是很美？”瑟兰迪尔醇厚的声音在我头顶轻轻响起。
我从他怀里退出来，微仰起脸，看着那无数飞舞的光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忍不住伸出手，即使明白抓不住，但心里某一处的空缺，让我总是想抓住些什么。
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伸过来，覆上我尚且还处于半空之中的手背，几秒之后，轻柔握住。
我看着我们相握的双手，微微笑了。再侧过脸去看他时，他也在回望着我，那目光，和我们新婚之夜他看着我时，一模一样。
我转过身子面对着他，微微踮起脚，舒展手臂勾住他的脖子；随后他也伸出手搂住了我的腰。
就这样和他长久对视，我看见他深邃的眼眸里似乎被撒入了无数碧青色的星光，闪耀的令人沉醉。也正是这样一双眼睛，让我看一眼，便无可救药地沉沦。我清晰地记得，从这双眼睛里迸发出的无数种目光，时而冷漠时而狡黠时而温柔抑或时而深情，这些目光便如画水墨画时从毛笔端沁出的墨滴在这开阖之间缓缓沁出，滴在观者的心上。
或许是此时的氛围太过于梦幻过于美好，狂热的喜悦之后，紧随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悲戚，还有更为强烈的眷恋。
我觉得我就像是个任性的孩子，在尝过一次糖果的美好之后，就只想如鸵鸟一般一头扎进甜蜜的梦中，再不愿出来。
可我不能，我知道。
那个晚上，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相对站着。
对我与他来说，所有的语言都已经显得多余。
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怀抱，一个。。陪伴，就好。
瑟兰迪尔带着军队离开的时候，我牵着莱戈拉斯，和一众族人一起，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目送着他。
那时的季节，是萧索寂寥的深秋；那时的天边，是残阳如血的薄暮。姜黄的树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无声地飘落，倒映在他清透依旧的美丽双眸里，激起了阵阵涟漪。一如当年，我与他初遇在湖畔时，那从我脚下一圈一圈朝他那里漾开的波纹。
他坐在大角鹿的背上，与当年一样，回首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依然是从前那样挺拔傲然，他被秋风吹起的金发散乱地披散在亮银色的披风上，他就这样一点一点离我远去，缥缈虚无得仿若快要消逝在某个凄美绚丽的梦境里。
此时，我与他之间，隔了无数萧索凄惶的秋意。
我想，这或许可以称之为，宿命。
“Nana ,你怎么哭了？”莱戈拉斯向下拽了拽我的手，仰着小脸用稚气的嗓音问我。
我抱着莱戈拉斯坐在殿外的石阶上，看着远处冷凄的枯树。
莱戈拉斯今天显得尤为的安静乖顺，他默默地陪我坐了一会儿，忽然仰起脸问我：“Nana ,Ada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我定定地注视着远方黑压压的天边，异常平静地说：“快了，Ada和他的军队很快就会回来了。”
“喔。”莱戈拉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他的小脑袋，脸上露出些欣喜的神色，“Ada是个大英雄。”
我从未听过莱戈拉斯如此直白地表达过他对他父亲的崇拜，不由得有些意外地垂眼看着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莱戈拉斯似是很自豪地微扬起他小小的脑袋：“他们都这么说的，Ada一心保卫国家和子民，与邪恶抗争，是世界上最最最勇敢的国王！”
我亲了亲莱戈拉斯头顶柔软的发丝，柔和地笑了：“是的，你父亲他确实是个英雄。”
“莱戈拉斯，你以后也会像你Ada那样做个好国王吗？”我问。
莱戈拉斯极为认真地点点头：“会！我要把世界上所有邪恶都消灭，让大家都平平安安地生活。”
“乖。”我摸了摸他的头顶，“你跟着你父亲，一定能学会如何做一个好国王。”
说话时，我注意到有几道红光急促地在黑云密布的天边闪过。
“好了，该回屋里睡觉了。”我将莱戈拉斯从我腿上抱下，柔声叮嘱道。
莱戈拉斯点点头，很是自然地牵住我的手，由着我带着他往他的房间走去。
进了房间，看着他小小的身体敏捷地爬上他的床，我随后走到他的床边，替他将被子盖好。
我坐在他的床边，柔柔地抚摸着莱戈拉斯的脸颊，而他在我的轻抚之下，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我失神地凝目看着莱戈拉斯良久，直到我确定已经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在了脑中，这才微微俯下身子，依次亲过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还有他那亲热地叫着我nana 的小嘴。
“莱戈拉斯，nana 爱你，爱你胜过一切。”我只觉得眼眶有湿意肆意扩散开来，声音不受控制地哽噎，“你的父亲也是如此。我相信，他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我愕然发现我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我努力忍住从眼眶处传来的酸楚，吸了吸鼻子，轻轻地伏在莱戈拉斯小小的胸膛上，贪婪地听着他平稳的呼吸。
“莱戈拉斯，原谅nana......”
忽然，感到有温柔的触感从头顶传来，我抬起身子一看，莱戈拉斯正睡眼惺忪地望着我，喃喃道：”Nana,你怎么又哭了？”说着，伸出小手，好似要为我擦泪。
我慌乱地先一步揩去眼中的泪水，勉强地笑了笑：“Nana 没事，你乖乖地睡吧。”
“嗯，nana 明天你早点叫醒我，我跟陶瑞尔约好了去练箭。”莱戈拉斯兀自又闭上了眼，还不忘嘟囔了一声。
“好，我会叫醒你的。”说到最后，我已听不见我自己的声音。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在窗前伫立了片刻。
脑海里如放电影一般掠过无数画面，最后定格在那晚与凯兰崔尔夫人在她花园中交谈的情景。
她最后对我说的话，犹在耳边反复回响。
“艾勒丝汀，你终要在你自己和你爱的人之间做出选择。”
“这是你的命。”
我抿了抿唇，转手披上黑色斗篷，走出了房间。
临离开宫殿之前，我绕到了莱戈拉斯门前，站在门口遥遥地望了他最后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刚出大门，我看到东北方向天边的黑暗似乎比方才更加浓厚了几分，从瑟兰迪尔离开时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更加剧烈起来。
走下门前的石阶，转过身面对着这个自己居住了多年的地方，我心中百味杂陈。
此时此刻，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我如此眷恋。
双手握住胸前的项链，闭上眼，我开始在心中催动着自己的意念。
我感到掌心原本冰凉的金属开始微微发热，然后，有莹莹的白光自我的指缝间泄出。
缓缓张开闭合的手掌，那枚粉蓝水晶正稳稳地悬浮在我的掌心之间。
自水晶中发散出的白光在夜色中迅速蔓延开来，流淌凝聚，最后在四周形成弧形的光圈。
完成这一切之后，我骑上马，朝刚达巴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寒冷的风猎猎地刮过我的脸颊，脖子里的项链也重新归于黯淡，只剩金属特有的凉意熨帖在我的胸口。
越是接近刚达巴，肃杀之气就越浓重。
终于，我看见了双方正在激烈搏杀的惨烈战场。
在离战场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不由得勒住了马，快速观察了下战场的情况。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目光所及之处，精灵似乎有些心力不足的仓皇，逐渐抵挡不过凶残的半兽人的攻击，明显处于劣势。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黏稠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在天空中悄然弥漫开来，所到之处将月光和星光完全掩盖，透不过一丝亮光。
对于生长在黑暗里的半兽人来说，或许在黑暗中行走犹如白昼；可是对一向追求光明的精灵们来说，如此的情形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在迷雾中失去了指引的灯塔。
借着还剩的几丝光线，我不再停留，搭箭射死了几只半兽人，骑马一路朝战场飞奔而去。
我一边躲避着半兽人的袭击，一边顺手砍杀着穷凶极恶的敌人。
终于，我看到了正在战场中心浴血奋战的瑟兰迪尔。
似是有所感应似的，在厮杀的间隙，他朝我的方向看过来。那一瞬间，他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他深深地蹙起眉，准备朝我这里过来，却被几只半兽人半路阻拦。
光线越来越暗，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再耽搁下去。
我最后再次回眸看了他一眼，记住他最后的模样，然后拨转马头，趁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骑马爬上一处暂时未被战火波及的高地。
我迅速下了马，顶着迎面而来的强大邪风，扯开与黑暗融为一色的斗篷，露出胸前的项链。
握在掌中的项链再次溢出了白色的光芒，由暗到亮，在我的催动下愈发地耀眼璀璨。
在我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的同时，掌心里的项链爆发出巨大的白色光团，直直扫向战场的上空，整个战场顿时亮如白昼，光芒照亮了战场上的每个阴暗角落。
我欣慰地看到，半兽人似乎很是畏惧这样耀眼的光芒，居然开始出现慌不择路的溃逃迹象；相反，精灵则似是汲取到了力量一般，越战越勇，逐渐扭转了之前的局势，将半兽人打击得溃不成军。
与此同时，天边的黑云也开始往远处撤退，月色和星光随之慢慢显露出来。
只是，还未等我完全体会到喜悦之情，一股巨大的虚脱感突然朝我席卷了过来。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我努力睁开眼睛，眼前还是那片星空，那么远、那么近，却逐渐如水中的倒影一般开始颤动，然后虚化成无数光影。我尽力眨了眨眼，视线反而越发的模糊。
相反的，脑海中那些过往的曾经却在此时愈发的清晰起来。
他的哭、他的笑、他的坏、他的好，这些一直被我珍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如走马灯一般依次在我的脑海中逐次浮现。
逆越时光的流动，回溯今生的种种，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经深陷在瑟兰迪尔为我精心构筑的美梦中，让我心甘情愿为他痛、为他伤、为他流泪、为他牺牲。
我突然有些庆幸，或许我还能够带着这些回忆，在以后的漫漫长夜里独自延续着这场梦。
此时，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我的生命正从我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流逝。在它消耗殆尽的同时，好像身体也变得无比轻盈起来。
我开始觉得，此时有另一个我从我的身体里脱离而出，漂浮在半空之中，默然地注视着那个躺倒在冰冷粗粝的泥地上的我。
大概这就是我的灵魂吧。只是不知，死后脱离□□的灵魂到底会魂归何处。
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甘，不甘心就这样无人问津地孤独死去。
可是我真的好累啊，好想睡一会儿。
那就睡一会儿吧，很快就醒。
想着，我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艾勒丝汀！艾勒丝汀！艾勒丝汀！”急切的呼唤，剧烈的摇晃。这些让我快要涣散的意识又短暂地凝聚回了我的身体里。
我用尽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在几秒的虚影后，我勉强看清了那张我朝思暮想的脸。
“瑟兰迪尔，你来啦。。”我虚弱地笑了。
眼前又弥漫起薄薄的雾气。我再一次用力眨眨眼，只可惜看到的依旧是他忽然清晰、又忽然模糊的脸。
我感觉到瑟兰迪尔有些冰凉的手托住我软软滑落的脑袋，让我的脸更深地埋入他的怀中。
“艾勒丝汀，我在这里。你看着我，看着我。”他的声音在抑制不住地颤抖，一边似乎在将我的脸拨向面朝他的方向。
只可惜，我再也看不清了。
我努力地睁大眼，笑意粲然地应着：“我正在看着你啊。”
凭着感觉，我准确无误地伸手抚上他的脸，喃喃道：“看，这是你的眼，你的鼻，你的唇。我都看的到。”
我现存的力气并不能支撑多久，勉力强撑了一会儿，我的手终是软软地从他脸上滑落下去。
瑟兰迪尔及时握住了我的手，紧紧贴在他的脸上。
我手心的冰冷，与他脸庞的温热形成了强烈的温度差。
“没关系。。没关系。。。”瑟兰迪尔似乎在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我听得出他在极力强掩他心中的痛苦。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瑟兰迪尔，这次是我骗了你。其实我根本就没有那么勇敢，能够坦然接受你回不来的结果。如果你真的回不来，我想我也活不下去。可莱戈拉斯还那么小。。。你，你不要怪我好吗？”
瑟兰迪尔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摇着头，更加用力的攥紧我的手，将他的脸深深地埋在我的掌心。
我喘了口气，继续说：“你是男人，你比我勇敢。所以，如果我们俩注定要牺牲一个，还是你留下吧，替我照顾好儿子。。。”
瑟兰迪尔握住我的手骤然发力，可我却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别说了，别说了。。。”瑟兰迪尔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快发不出来。
有温热的液体流到我覆在他脸上的掌心里，我顿了顿：“还记得。。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吧，无论失去什么都不要一直伤心难过，为了那些还需要你守护的东西，你都要继续走下去。”
“还有。。。我死之后，不要立碑，因为我不想你看着墓碑伤心。如果你想我了，就看看这个。”我吃力地将早已从脖子上断开的项链凭着感觉塞给他。
这时，瑟兰迪尔猛地将我嵌进他的怀里，紧紧地勒着我：“艾勒丝汀！艾勒丝汀！我要你和我一起继续走下去。没有你，我要怎么走！怎么走！”
说到最后，他失控地在我的耳边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不会死的，不会！如果你死了，我会怪你一辈子，也会恨你一辈子！”
这时，我的眼前已经开始慢慢由灰转黑。我尽力绽开一抹笑：“不，我知道你的，你舍不得怪我，也舍不得恨我。但我也不希望你继续爱我。毕竟，要一直爱着一个已经消失的人，太辛苦。”
到了这个时候，我暂时聚拢的意识已经完全涣散了开去。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拼力说出最后一句：
“有我独自爱着你，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殇
